孟真打来电话,跟林阮说好可惜没有去舞会。他跟林阮聊了他在杭州的事情,还给林阮带了南方特产,就等着开学两个人见面了。
林阮的大学还剩一年多,他不住宿,一般在学校,一待就是一天。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和孟真一起去图书馆。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古建筑学老师换了人。原来那个古建筑学教授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一把年纪了,说话带有很重的南方口音。
新换来的这个教授是个年轻人,叫方程则,惯穿灰色或者黑色的长袍,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字。听说他父亲在前朝就是编撰史书的,他来教古建筑,也算家学渊源。
方程则很喜欢林阮的古建筑作业,说他的作业颇具古代建筑中的庄重大气之美。
孟真的作业则有江南园林的曲致秀美之感,孟真说他是比着他去过的沈园画的。
他们两个人的作业方程则都给了优,李铭文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林阮和孟真没有察觉,还在讨论寒假里去过的地方发生的事。孟真从包里拿出他带回来的云片糕,一盒给林阮,一盒分给同学。
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吃了,等分到李铭文的时候,他看也没看一眼,起身出去了。
孟真撇撇嘴,不理他。
林阮给孟真讲舞会的事,说起白珍珠,赵小姐。
孟真眉头皱起来,林阮问道:“怎么了?”
“你说的这个白珍珠,是警察局白处长的女儿吗?”
林阮点点头,孟真道:“她是我表姐。”
林阮有些惊讶,孟真解释说,他们家亲戚关系复杂,得追溯到孟真爷爷那一辈。孟真爷爷有两任妻子,头一任妻子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她病死了,孟真爷爷再娶,后娶的那个就是孟真的奶奶。
孟真奶奶是被骗来的,说媒的说孟真爷爷年轻,家里有地有钱,把她一个秀才女儿骗了来。来了才知道,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个个张着嘴要吃的。孟真爷爷怯懦,孟真奶奶强势,能饿死人的年头里,她给家里每个人打包了行李,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讨饭吃。
前头那位生的孩子不跟他们一道儿,后来就没消息了。孟真爷爷死后,孟真奶奶养大了儿子,慢慢立起了家业。
“去年清明的时候回乡扫墓,才又跟他们碰见,我大姑嫁给了白家,生下了我表姐,就是白珍珠。”
林阮撑着脸,道:“好跌宕起伏的故事啊。”
孟真忽然看了看林阮,小声道:“你跟我来,我跟你看样东西。”
孟真拉着林阮出了教室,跑上顶楼天台,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顶楼没有人,但是风很大,林阮一站到天台吹了个透心凉。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着孟真躲到了一个避风处。孟真小心的拿出怀里揣的小盒子,打开给林阮看。
只见盒子里铺着白绒缎子,里面装了一挂珍珠项圈,一枚黄宝石戒指,还有一个翡翠镯子。
林阮有些惊讶,“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些都是我表姐给的,”孟真道:“她让我把这些东西送给谪仙楼的宋老板。”
宋霜绮是梨园行当红的名角儿,以京剧《玉堂春》红遍大江南北,很受人追捧。
林阮顿了顿,富家小姐与梨园名角儿,像是一篇爱情小说的开场。但他听顾回雪说过,白珍珠是有未婚夫的。
“所以才让我来跑腿呀。”孟真道:“不然让她未婚夫那边的人听说了,多不好。”
林阮点点头,拿起那串珍珠看了看,没看出好坏,只是道:“这些都不便宜吧。”
“当然了!”孟真拨弄了一下那枚戒指,“说真的,我表姐家里也没有那么富裕,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别人送她的。那串珍珠看见了吧,是她从当铺赎回来的。她不宽裕的时候就把戴过的首饰先当了,换新首饰去参加宴会。回头宽裕了,再把这些东西赎回来。这么来回颠倒的活计,她可熟练了。”
“既然不算宽裕,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人家?”林阮问道。
孟真摊手,“我也不知道,她就是叫我跑一趟腿,我没有问太多。”
两个人围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孟真道:“反正现在没有课,你陪我去一趟谪仙楼吧。”
林阮点点头。
两人出了学校,坐上黄包车往谪仙楼去。冷风吹着嗖嗖的,孟真把那盒子揣在怀里,慎重的像是揣了一盒子金子。
两个人到了谪仙楼门口,谪仙楼开在马路旁边,进门是前院,然后才是一栋几层高的古香古色的楼,后面则是谪仙楼自己的地方。朱红的大门紧闭着,从院子里伸出来两枝梅花。
谪仙楼的规矩是下午五点之后才开场,其余时间不开门。
门口有两个穿着短打衣服的看门的,孟真林阮上去问,说要见宋老板,被看门的回绝了,让他们晚上再来。
“我们不是来听戏的,”孟真道:“我们来找人,宋霜绮宋老板。”
看门的有些不耐烦了,“不听戏来什么梨园,快走快走。”
孟真林阮悻悻的离开了,林阮问道:“所以咱们要进去还得买戏票呗。”
“不能吧。”孟真不怎么听戏,来也是被家里人带着,没注意过这些事。林阮也一样,他们两个的生活经验实在太少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没有结果,只好先回学校,等下午梨园开门了再来。
孟真揣着那个小盒子真的是很难受,他对林阮道:“我拿着这些东西心里可虚了,我总觉得一转眼就能把它们弄丢。”
林阮无奈道:“那怎么办呢?要不你忍忍吧,反正下午就把这东西送出去了。”
“不然先放你那里吧,你心细,肯定不会弄丢。”孟真瘪瘪嘴,好不可怜。
“行。”林阮道:“先放我这里,咱们都在一间教室里,两个人看着一个小盒子,总不会弄丢吧。”
一直到中午天都阴阴沉沉的,头先暖和了两天,这两天又冷了下来,冷不丁的下一阵雨夹雪,潮湿阴冷,叫人冻的打哆嗦。
林阮出去了一趟,回教室的时候看见里面闹了起来。孟真在跟李铭文吵架,因为李铭文把水倒在了林阮桌子上。
周围还有一些学生劝架,闹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阮赶紧走进去,往里一看,两个人都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还有要动手的意思。
李铭文没有孟真能说,林阮就听见孟真道:“你就是嫉妒林阮比你厉害,林阮的作业就是比你画的好看!还往他作业上倒水,小孩儿都不这么干了,你也不嫌羞的慌!”
李铭文气的面色紫涨,伸手去推孟真。林阮赶紧上前拦,周围的同学也在拦。李铭文出手,孟真肯定要还手,一堆人挤挤挨挨,差点闹翻了天。
“咣当”一声,混乱中撞倒了林阮的桌子,巨大的声音让这些人暂时停了下来。
林阮和孟真同时想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就变了。林阮推开人群,在桌子旁边找到了那个小盒子,小盒子被摔开了,珍珠项圈和戒指没问题,那只翡翠镯子碎成了三瓣。
林阮看向孟真,孟真脸色已经白了。
围观的同学也看见了那摔碎了的翡翠镯子,有人小声的叫了孟真一声,孟真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李铭文。
李铭文脸色也发白,他知道碎了的那件东西他赔不起。周围的同学虽然都家境不错,但也没有哪个人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大一笔钱。
李铭文扶着桌角,有种天塌下来了的感觉。
孟真拿着那碎镯子,急的都要哭了,“这要是让我家里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你先别急,”林阮想了想,道:“咱们先去问问人,看这镯子能不能修补,又或者这样的手镯不是很贵呢?咱们可以再买一个差不多的。”
林阮和孟真都不知道翡翠镯子多少钱,他们寄希望于翡翠镯子不要太贵,这样他俩凑一凑说不定能够。
放学林阮带着孟真去了鸣玉斋,这是一家专卖玉石的店,他们问老板这镯子还能不能修。
老板摇摇头,说没有修的必要了。
林阮看了一眼孟真,看到了他眼里的紧张。林阮又问,有没有跟这个镯子差不多的。
老板拿出了几个镯子给他们看,道:“你手里的镯子品质只能算中等,我这里有几个差不多的。”
林阮和孟真上前看了,果然和碎了的镯子差不多,起码以他们两个来看,没看出什么不一样。
“老板,这镯子多少钱?”孟真问。
老板说八百块大洋。
林阮和孟真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贫穷。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出了鸣玉斋,孟真眼圈都红了,就差抱着林阮嚎啕大哭了。
林阮安慰了孟真两句,都很无力。八百块大洋是什么概念,林阮一个月才二十块,一半给林父林母就足够一家人日常生活。八百块大洋,够一家人生活六七年。就是孟真家里,八百块大洋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又拿起镯子的碎片,对着灰蒙蒙的天儿看了一会儿,透过碧绿的镯子,天也变得绿莹莹的。林阮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可能有办法了。”
孟真看向林阮,林阮把碎片握进手里,下定了主意,拉着孟真往一个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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