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这座初时令她感官不错的院子,也渐渐现出了白日里未曾显露的诡谲面貌来。
她是通过堂倌介绍的中人,又是由着那面相朴实憨厚的中人带着逛了逛这一片区域待转手的房产,因着远离繁华的城中,虽说别有一番幽静,但除却那些避世深居的隐修,倒也并不是太受欢迎的选择,所以那中人倒也不催促钟离晴慢条斯理的闲逛。
这一片宅子虽然都逸散着淡淡的灵气,但到底是哪一处灵气最鼎盛,最易于修行,在仔细寻摸以前,光靠着神识探测的钟离晴是不能下决断的。
是以她没有立即听中人的介绍买下最漂亮的那间,而是提议自己挑拣一座合眼缘的。这一挑便挑了近一个下午,若不是她给的酬金丰厚,出手又阔绰,中人早就不伺候了。
其实钟离晴并不是走马观花地瞎逛,也并非时刻展开神识探测,而是拨弄着手中一串琉璃玉制成的珠串——这也是钟离洵留给她的法器之一,虽然品级不高,也没有半点攻击的威能,但是却能够准确探测出某地方圆百里内的灵气浓度。
灵气越是浓郁,这手串的色泽便越是鲜艳,而由着那中人一路陪着走了快两条街区,那差不多透明的浅色珠串也没多大的变化。
钟离晴本来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顺手取出那珠串试试效用,如今看来,这东林城灵气稀薄不说,就算是中心城的元都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怪乎钟离洵仅仅一个筑基未成的修士便能被称作天才。
照阿娘有意无意地透露的信息可以推测,若是放在她们本家所处的那一界,婴孩自出生起便有元婴之能,若是从小便勤学不辍,日日苦修,不出二十年便能渡劫飞升,成就仙级,这还是资质普通之辈,可想而知,那里的灵气是何等的充沛。
相比较,这天华国的元都,又是多么荒芜贫瘠的下界。
可是,钟离晴是还在母体之中便脱离了本来的界面,除了前几年跟随阿娘在各个星界、各个群域之间穿梭,之后定居下来,便一直待在这天华国的东林城地界。
从她一出生,所有的天赋和灵根都被重重封印,莫说是元婴,就连最低级的炼气期都不曾达到,也无怪乎之前与那邢正对峙时,会教对方那样轻视了。
而现如今,钟离晴所显露出来的气息也只是一个先天三层的少年,除了身子骨比凡人结实些,身法敏捷些,也不占太大的优势——谁让她生得纤弱单薄,又将自己易容得过分清秀呢?
算起来,钟离晴这具身子也不过才十四岁,是个刚及笄的少女罢了。
修真无年岁,放在妖孽遍地,可用修为常驻青春的修真界,委实稚嫩得跟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婴孩差不多。
可惜的是,阿娘怎么都不肯告诉她身世原委,不肯透露她们母女二人流落至此的原因,在她自责是自己拖累了阿娘的时候百般否认,在她问询仇家身份是否是亲族本家的时候又三缄其口。
最后,钟离晴也只知对方极其强大,强大到她堪比神祇的阿娘也不是对手。
强大到骄傲如阿娘也只能选择带着她忍辱负重地窝在这个灵气稀薄又落后的小地方,逃避追杀。
但是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钟离晴都发誓,总有一天,要将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
她会是这世上最强,比任何人都强。
把玩着没有动静的珠串,一时间思绪偏远了,在中人轻咳一声就要示意她已经到达长街的尽头时,钟离晴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眼前一亮——那串本来悄无声息的珠串忽然迸射出了一束浅红色的微光,在她就要定睛细看的时候,又倏然隐去了。
指尖一抖,那光晕又在下一颗晶珠中流转,仿佛一条调皮的游鱼,不停地在珠串中游走,隐约是在指引着她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钟离晴心下一动,将那珠串往掌心一拢,挡住了中人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用另一手轻指向右前方的一片宅院,问道:“那一片,可有你名下托管寄售的房产?”
中人转脸看了看,神色有些为难:“倒是有一座两进的小宅子,不过这宅子的风水有些不吉利。”
“风水?还请赐教。”钟离晴漫不经心地朝那中人指的一处踱了半步,垂眸一看,那珠串的光晕更灿烂了,红橙黄三色的彩线在那晶珠间飘逸,煞是好看——这也意味着,那一处的灵气浓度要远远高于其他地方。
风水一说虽然玄妙,但钟离晴自来都是半信半疑的。
这风水格局,无外乎两种,一是天地自然形成,二是人为雕琢开辟;前者自不必多说,若是后者,也必有破解之法,只在于修为所及能否破法罢了。
“实话说与小哥,这宅子仿佛被人施了咒术,有怨灵作祟,在这宅子里盘桓不去,害人性命,先后已经辗转了三户人家,均是家破人亡不得善终,所以这宅子也就空置到现在,我劝小哥还是莫要好奇,若是前头几处都看不上,我再与你介绍别处便是。”因着一见面就收了钟离晴一金的赏钱,那中人自然是对这谈吐不凡的少年心有好感,也就与她透了些底,好心规劝她选别处。
只是他不曾想到,钟离晴自来便是胆大心细之人,虽说是修真之人,却不敬鬼神,只信自己,是而只对那能够引动珠串法器异变的宅子好奇非常,却毫不在乎这中人劝诫的闹鬼之说。
她也无意直接驳了那中人的好意,只轻飘飘地说道:“我想去那里看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一看,便是相中了宅子,二话不说付了全款,拿了房契,将那一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自己的中人请出了门。
笑话,若是放着这座灵气浓郁到珠串的全部十八枚晶珠都点亮的宅子不买,那她才是真的傻呢!
当然这话,却不必解释与那中人听了。
在店里与那中人办理完交接手续,钟离晴又去置办了些家具被褥,请人送到府上,一顿折腾以后,便是到了傍晚日暮时分。
由着送来家具和物事的帮佣将东西摆放完全,钟离晴大方地每人赏了些许银钱,垂手站在门边等着诸人离去,正要阖上院门,却与对门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她这边正要关门,那边却是不紧不慢地推开了院门,“吱呀”一声,悠悠扬扬的木门开合声,像是拖长了的叹息,就这样敲在了相视的两人心口。
若说有一种邂逅是命中注定,那么这种想必就是了。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约莫是二八年华,又或是双十年华,容貌虽然称不上绝色,却胜在气质动人,是一种介乎于清纯和妩媚之间的风韵,教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她最引人注意的,却是身上浮动的修为气息,分明是一位筑基期修士。
照理说,修真界中的修为级差森严,修为低的人看不透修为高的人虚实,正如钟离晴本该无法从对方的气息上感知出她的修为……偏偏钟离晴生来便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出对方的修为,迄今为止,也只有阿娘是她看不透的。
或者说,是她无法凭现有的知识分析看透的存在。
这或许是她未曾被封印住的一种天赋吧,在她还处于弱势的时候,这种天赋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因为这世上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人很多,可是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人也不少,哪天遇到一个将修为压制在极低水平的高手,一不小心就着了人家的道儿,那可能就是丢了性命的事儿了。
所以,当钟离晴感觉到对方那隐匿成炼气中期,实则已经突破筑基期的修为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对门新搬来的少年那不加掩饰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委实称不上有礼,放在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身上,严重来说,可算得上是调戏了。
幸好钟离晴的瞩目虽然停留的久了些,但她的目光本就偏淡,看人的时候与看一片树叶没什么分别,这让对方并没有感到被冒犯的恶感,也就只是微微蹙了眉,到底没发作。
双方目光一触即散,钟离晴关上了门。
——这人,好清澈/漂亮的眼睛。
隔着那一道门,素昧平生的两人心中各自划过一道念头,转而便将对方抛在身后,不再理会了。
将卧房收拾干净,钟离晴煮了一锅清粥,伴着凉菜吃了半碗,随后便收拾了。
修真者到了金丹以后便彻底辟谷,不再食人间五谷杂粮,只依靠天地灵气蕴养自身,在此之前,也只能慢慢地减少进食的数量,让身体适应,若是突然就不吃不喝断了食物,却是万万不可的。
至少对于身体还处于生长发育期的钟离晴来说,食物必不可少。
饭毕以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捧着一小碟鱼食来到池塘边,就着清薄如纱的月色,慢条斯理地搓起一些,轻轻洒在反着粼粼波光的池中,下一刻,五颜六色的锦鲤争先恐后地从水中跃出,抢夺着水面上漂浮的鱼食,那急躁的样子,教钟离晴不自觉勾起了一抹被愉悦到了的弧度。
又撒了一把,那些鱼儿争抢得更激烈,甚至有几尾从水里一跃而出,嘴巴开合着,仿佛要来抢夺钟离晴手中食碟中的鱼食。
“啧,还真是成精了呢。”嗤笑一声,她手腕一翻,将鱼食全都抛洒进池中,而后两指一勾,夹着那玉石做成的碟子,朝着斜后方的大榕树激射而出。
咻!
破空声起,随后却是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声音不属于人类,更不属于任何一种生物,尖利中更带着一丝凄厉,无端端教人寒毛直竖。
将手中的食碟当作暗器射向那榕树之后,钟离晴也没留在原地,脚尖轻点,人已经飞掠后退,一个后仰翻身,轻轻落在了小院中的石桌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从锦鲤争抢着的池塘中浮现出的一张布满鳞片的怪脸。
随后又半侧过身,扫了一眼那棵榕树后闪现出的一抹白影。
水中怪,树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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