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娇做了个梦。
梦到的是过去的事。
其实她很少梦见过去的事,那些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不愿意回想,她的大脑跟着她也就不常去想。
尤其父母健在时的甜蜜幸福和后面的人生一比也格外像玻璃渣子,每一粒都深入骨髓沥出血泪。
她梦到的是一片墓地,很久远的回忆了。
是个雨天,身周都是穿着肃穆黑衣服打着伞的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情假意的难过,尤其是她的叔叔斐文英,哭的最大声,几近虚脱。
而她站在墓前,明明是十一二岁稚嫩的年纪,却面色平静,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像是桩石碑。
有人小声指了指她,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你看,斐董的千金,面对父母的死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这么冷血?
她像是没有听见,目光只死死盯着父母黑白的照片,直到斐文英一边哭一边摸了摸她的头。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他牵着她,当场宣读了父母早就立好的遗嘱。
盛阪集团,斐氏夫妇所占股份60%,将其中55%留给唯一的女儿斐娇,剩余5%交予斐文英。
有人哗然,斐文英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她承诺,娇娇,叔叔会为你为你爸爸妈妈守住盛阪等你长大的。斐家就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一定要相互扶持。
在无数质疑的目光中,斐文英显得格外高大,他擦擦眼泪郑重表明他只是代为管理盛阪,等侄女十八岁就立马归还管理权给她,自己养老退休。
当然,这是网上对他的评价,正直,善良,忠诚。
可当天听着这些话的斐娇只想笑。
她父母怎么死的,斐文英比谁都清楚。
如果不是她在父母死去的当天听到了斐文英和凶手通话,甚至看到斐文英知晓她父母车祸后当场开了瓶香槟庆祝,说不定也会在他哭着向大家报丧时信了他是真心难过。
这种演技不去演戏实在可惜。
斐娇早就过了伤心的时刻,她小小一个人满心仇恨,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忍住不流露出来,在斐文英轻声细语对她保证时挤出眼泪,捂住脸,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眼底滔天的仇恨。
她太弱小了。
掌控不了盛阪,也斗不过斐文英。
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早熟,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选了一条看上去应该是正确的路。
她要找到斐文英杀害自己父母的证据,也要把盛阪集团掌控在手中。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她耐心的扮演一个失去父母后性格大变桀骜不驯却对及时护住她和盛阪的舅舅格外尊敬的侄女。
十八岁那年按照当年所说,斐文英将盛阪的董事长职务交给刚上大学的斐娇。
可是谁都知道,盛阪真正掌权的是斐文英,六年已经足够他将整个盛阪集团牢牢掌控在手中,刚上大学的斐娇能懂什么企业管理知识呢?坐在那个位置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集团上下都是斐文英的人手,看似重要的杂事交给斐娇看看,真正重要的企业事务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斐文英的手中,偏偏斐娇还不能闹不能让斐文英立刻离开,斐文英一旦离开整个盛阪集团都可能崩溃,而那时的斐娇根本没有能力操控大局。
这是一场开局就是Hard模式的拉锯战,斐娇只能做表面上乖乖的傀儡,实际却是一直蛰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咬向斐文英的毒蛇。
集团里的内斗太长太累了,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斐娇下意识的不愿意回顾,她坐在魔都的盛阪大楼顶端俯瞰着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这画面像是定格,这些年来的孤寂难挨统统涌上来,无端激得人打了个寒颤,她感受到一阵坠落感,再睁眼时高楼林立已然消失不见,外面风声依旧,火红的焰火团簇,带来阵阵暖意,她不知何时从靠着乔楠的肩膀成了躺在她膝头,刚刚两人共同披好的藏袍又完完整整盖到了她身上,耳畔的嗡鸣也好了许多,确实如乔楠所言,她的高反不太严重,休息了一下就逐渐恢复。
乔楠正握着手机在看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斐娇已经醒来。
斐娇便盯着她的手指发了会呆,只见莹白修长的手打字打的飞快,这么偏僻的山洞里居然还有信号,该感谢我国三大公司的努力。
她在给谁发消息呢?
斐娇越过手机目光落在乔楠脸上,平素冷硬的脸此刻面对屏幕是难得的放松,眼底都泛着些温柔。
从康边到乃光,乔楠从来没有和别人联系过,而从乃光到这个小镇才令斐娇恍惚想起来,乔楠和她不一样是有朋友亲人的,是有联系人的,一路走来,从桑珠大师到梅拉,再到手机通讯录里的人,乔楠有自己的人情冷暖,和了无牵挂的她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斐娇出声吸引了乔楠的注意,“现在几点了。”
果然,一发现她醒来,乔楠便将手机收起来不再和手机对面的人发消息。
“下午三点五十分。”
乔楠回答道,声音淡淡,脸上的和缓也转瞬即逝。
斐娇这个人占有欲很强,哪怕是她看上的猎物她也不希望猎物与她相处的过程中眼底有其他人。
至于神情如何,其实她无所谓。
外面的风还没有停,乌云也没有离开,斐娇懒洋洋的靠在乔楠腿上,突然说:“早知道就让你开车跟在后面了,说不定有你开车我们早就回梅拉那儿了,也不用困在这山洞里了。”
乔楠挑了挑眉,问:“你不是怕我翻车吗?”
“梅拉和我说过,你在六年前和人在这一块有过赛车,走的就是这段路,又稳又快,甩开身后的人很长一段距离。”
其实梅拉还和斐娇提起过乔楠许多往事,不过大多磕磕绊绊。
梅拉的普通话并不好,却喜欢拉着人唠嗑,她的人生没有什么精彩的事,女儿离开后更是如同一潭死水,唯一的朋友是乔楠的师父,而乔楠师父带乔楠来拜访她的那段时日是难得的有色彩的时光,梅拉每次提起那段时光都如数家珍。
一半普通话,一半藏语,每次乔楠不在的时候梅拉便拉着她聊。
知道了梅拉的过去,斐娇耐心的听她说,拼拼凑凑,看到了二十三岁的乔楠是什么模样。
狂傲都凝结在漫不经心里,和如今的她差异太大。
乔楠没有回话,她半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不知道是在为梅拉轻易透露她的过去给素不相识的斐娇而不悦,还是因为斐娇提起的事陷入了回忆中。
过了良久才不轻不重的“嗯”一声。
斐娇猜测大概是前者。
可是她不在意乔楠的不悦,甚至还想火上浇油,她其实还挺想看看乔楠生气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一路上乔楠的情绪外露的太少了。
她越是这样,斐娇就越想摧毁她筑起来的高墙。
于是她接着说道:“梅拉还和我说起了你的另一个叫边浅的同伴,听说你那场比赛就是为了她开的。”
闻言,乔楠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私人领地被侵犯的忍耐,“斐小姐,你还知道多少,要一一说出来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乔楠第一次对斐娇放重话,斐娇觉得有点新奇,想再说点什么,乔楠却开始闭目养神一副不愿交流的模样,她也就只能算了。
其实乔楠不在意自己的过去有没有被斐娇知晓,只是那些过去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不喜欢被人主动提起。
特别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斐娇对自己有什么意图她早就感知到了,只是不愿理会,被提起过往也不愿和她深谈罢了。
就如同斐娇也不会想将盛阪集团的过往和她自己的过往和乔楠详谈一般。
两个人都警惕性太高又格外排外,偏偏斐娇还一直在底线边缘故意弹跳,恶劣至极。
可思绪还是不由自主的兜兜转转回了六年前。
边浅是个好性子,朋友交的广泛,可其中也不乏几个渣滓,谈崩了就喜欢对人言语羞辱。
她和边浅从小一起长大见不得她受到侮辱,一时冲动和那些人起了争执,最后打赌,看谁能开过这段路,输的人磕头道歉。
最后她赢了,眼底轻蔑,没让对方磕头,却也逼着对方躬身给边浅道歉。
或许在向来傲慢惯了的斐娇看来这些不算什么,可只有乔楠知道,年少轻狂的她因为这样狂傲又冷淡的性子替师父惹了多少祸得罪了多少人。
气氛有点僵硬,没有人说话。
洞外的风却突然停了,没过一会,乌云逐渐飘开,天地晴朗,气温上升。
蜷缩在一旁的大黑马突然呜呜了两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撑满了整个洞穴。
山洞外有另一匹马的嘶鸣,听着马蹄声应该停在了洞门口。
斐娇和乔楠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见洞口外是前来寻找她们的梅拉,见到她们俩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眼睛弯起,笑出一脸褶子。
回程的路上两人还是坐在同一匹马上,在山洞里的沉默延续到了现在。
路上过来时的景色因为两人策马狂奔斐娇错过,这次缓缓走回去反倒有了心情欣赏。
刚刚淋过一场雨,草地上泛着水光,郁郁葱葱的,陡峭峡谷间开了一整条线的不知名小花,随风摇曳。
斐娇左右看看,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你在这条路比赛,用什么车赢的啊?”
这是主动递台阶缓和气氛了。
成年人之间哪里有那么多真情实感的生气,表面有台阶就下,毕竟还要走下去,表面和平背地里暗潮汹涌也无所谓,到时一拍两散,这么点矛盾又算什么。
于是乔楠便顺着话头回答道:“一辆五菱。”
斐娇闻言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太在意。
一直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什么?五菱?”
斐娇:????你就是传说中的秋名山车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