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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睁开眼睛,太阳绽出的万丈霞光正耀在他的眼睛,耀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倒没想到这一觉睡了这么多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他眯起眼睛,看到这五彩霞光里有一张清丽而稚嫩的脸蛋,那清澈得仿佛是冬季流过山谷的幽泉的眸子正盯着他看。看着林缚睁开眼睛,这眼睛的主人吓了一跳的闪躲开。
林缚看清是云嫣小郡主,笑道:“原来是嫣郡主!”不知道小丫头何时跑到城楼上来,看她躲开来,打了哈欠,这才看到镇国将军云鉴海、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以及敖沧海、周普、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等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等了很久,站起来将大氅交给护卫,给云鉴海、张晋贤、程唯远等人拱手行礼,说道,“我睡了多久?让镇国将军跟诸位大人久候了,我真是该死啊,”又责怪护卫道,“怎么不唤醒我?”
“不怪壮士,都是老夫擅自作主。林大人为守阳信十数日劳苦功高,到今日才有一次安稳觉睡得正香甜,我等怎么忍心惊醒林大人?”张晋贤回礼道。
云鉴海也是满脸堆笑,只要虏兵退去,他心情额外的好,似乎忘却鲁王府数百口人都丧生济南了。他也不拿宗室的架子,他便是对林缚的感观再差,也知道能守住阳信谁才是最大的功臣。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他也枉为宗室子弟了。
林缚看到周普也到北城楼来,问道:“朱龙坡营寨是谁负责?”
“葛爷在朱龙湾守船,我与赵青山过来,赵青山留在城外,”周普答道,“那赫雄祁比上回狡猾多了,轻易不跟溃兵接触,我们也一直未寻到与之接战的机会,就在一炷香之前,那赫雄祁才率殿后部队离开,要不要追击?”
“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诸部午前皆到朱龙坡集结休整驻营,做好追击准备……”林缚抬头看了看天,“斥候先行侦察,有重大军情及时回报!等探明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追击吧!”
东虏此战受挫,不可能再硬着头皮继续东进了,林缚手里能用来野战追击的精锐,才两千四五百人。
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完整退出阳信的骑兵就超过三千人。
叛兵打散之后,很难收拢,除了武官、将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能趁乱逃回家的,绝大多数都不会跟着虏兵去苦寒之地的。这也是林缚最后放弃追击,以控制战场为主的主要原因。
昨夜一战,守军也没有能力将谷原狭地里下马披甲而战的虏兵全部包圆,就算不考虑东虏南线派出来的接应部队,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差不多还能再收拢千余虏兵回去。
阳信被围后,阳信、章丘以西的信道都给封锁,斥候渗透不过去,但在二月初旬,东虏在济南、济河、德州一带的兵力多达四万之众,距阳信也就两百多里。林缚甚至摸不清楚东虏在济阴县的驻兵有多少。
具体情况都一摸黑,林缚吃饱了撑着派兵去追击?
不管想不想追击,追击的势态是要做出来的,至于是否真要追击,也要让守了这么多天城的将卒休整过后、摸清楚西边的动态再作考虑。
林缚看向阳信西北方向的朱龙坡,那赫雄祁到最后一刻才纵火烧营,纵火之后又立即从朱龙坡退出,夜里无风,火势没有串起来,倒是保住三四座营寨,方便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驻入体整。
“从敌营寨有没有物资抢出来?”林缚问周普。
“幸亏火没有蔓开来,那赫雄祁撤出时也是仓促,好几座营寨从外面看都烧毁了,里面都没有烧透,保存下来的物资不少,粮草也足够供虏兵再围攻阳信十天半个月。”周普说道。
“那就好,”林缚说道,“除军械外,其他物资都交给阳信县接手吧。守城以来,城里的民众也跟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凡事宁可我们吃些亏,也要先补偿民众,不能让民众吃亏……”又问周同、耿泉山、陈定邦,“你们看这么安排如何?”
“全凭林大人吩咐!”周同、耿泉山、陈定邦异口同声道。
这种军资缴获,地方上几乎没有发言权,元鉴海也只是脸色讪然,张晋贤、程唯远等人代表阳信百姓谢过。
林缚说道:“城中民众皆守城有功,赈济之时,望勿分彼此。”
阳信是小城,城中丁口也就千余人,绝大多数人都是进城避兵祸的流民,其中有阳信籍人,也有很多是燕南逃难来的,林缚额外多吩咐一声,就是担心阳信县在赈济时会额外照顾本地人,外乡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是当然,阳信县绝不会有失偏心、分彼此,”张晋贤说道,“城外有好些死马,我刚刚跟敖将军讨了上千斤马肉,放到粥锅里一起熬!算是庆功!还没有跟林大人言语一声呢。”
“东虏既然撤兵了,供应可以了放宽一些,不仅今天这一顿加马肉,我看顿顿都可以加马肉啊,吃光为止——这些马肉也无法留存到下个月去。收拾家园,也要大家吃饱饭有力气干活才是,我等会儿还要去跟满城民众道谢,谢他们英勇无畏,助我部守城呢,”林缚说道,“江东左军、晋中军以及邵武军的补给,不需要阳信来承担。另外,现在快马去登州,然后从登州购粮走海到阳信,七八天的时间就应该够了……此外,上城助守的民勇以及有功绩,都要额外给赏,希望阳信能在这两天将名单拟出来,要是缴获的军资不足,我再想办法。之前的承诺总要履行了。”
为了保证能长久的坚守城池,守城时,林缚将全城米粮抓在手里,集中管控,城里的普通民众每日施两顿粥,平均每天每人供粮才四两(四分之一斤),只是保证他们勉强不饿死而已,好些人已经饿得开始出现浮肿。
为了这场守城战,拆房毁屋者不在少数,上城助守的民勇伤亡也超过千人,没有这些民勇,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不可能在敌军持续七天的攻城中还保持那么强的战斗力,林缚都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掉。
难民要赈济,要重建家园,守城民勇也要给赏,战死或伤残者都要抚恤,现在虏兵撤围而去,林缚自然要将缴获的物资优先补足给阳信地方。
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在守城战中伤亡也不少,林缚便是将缴获的物资悉数来补充军队,地方上也没话可说的。毕竟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是为守卫阳信而战,保证了阳信没有陷入虏手。应该是阳信地方来款酬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才是,而不是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反过来拿缴获的物资补贴地方。
张晋贤、程唯远都没有想到林缚会如此体恤地方,一边听着林缚吩咐,一边又是感激又是激动的作揖致谢。
这一战打成这样子,阳信也就比那些给攻破的城池稍好一些。
这次包括济南府、平原府、刑州府、河间府、保定府差不多有五六十县给虏兵攻陷,朝廷即使最终会抚恤,分到阳信头上的抚恤银子也不可能有多少。面对千疮百孔的阳信,没有银子,也很难渡过战后最艰难的时刻。
如今林缚将本该是军队所有的缴获物资都拿来给地方,当真是解决掉阳信最大的一个问题。
张晋贤、程唯远是更深刻的领会到林缚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济怀天下的名臣、名将风范。
“还有一事,要请大人决议……”宁则臣说道。
“什么事情?”林缚问道。
宁则臣问道:“是将城外虏兵、叛兵一起割首取级,还是只割虏兵首级,大家一时还难以取舍,还要大人决定。”
“叛兵比虏兵更加的可恨,战后取级记功也是应有之事,有什么不可以?”元鉴海怕林缚心慈手软,抢过来说道。
济南失陷的直接原因就是浙兵叛逃,元鉴海焉能不恨叛兵?
此外,鲁王府侍卫也参与守城,这守城之功,自然也少不了作为宗室子弟的元鉴海一份。首级功是最重要的军功,他们不杀良冒功已经是相当仁义的,难道还有地上首级不捡起来的道理?
林缚看元鉴海插话的态度,心想他们为这个问题或许已经争吵了一番。林缚这时候才想来还没有问具体战果如何,问宁则臣:“昨夜一战,我们毙敌多少?”
“击毙虏兵五百六十七人,叛兵一千四百八十六人,叛兵降一千一百七十一人,民夫降六千余人……”宁则臣说道。
“叛兵击毙者,都卒长以上武官枭首取级;虏兵悉数枭首取级……”林缚不跟元鉴海多解释什么。
叛降者死不足惜,但是林缚不想拿叛降者的头颅来炫耀自己的军功。
临清守军不战而降、浙兵临阵脱逃,叛降后又给虏贼驱使战死在阳信城下,在林缚看来,这不是可以值得炫耀的军功,这是这个民族难以洗刷的耻辱。
再说积功也已经足够了,要这么多人头干什么?
都卒长以上的武官才多少颗头颅,元鉴海见林缚竟然放弃军功不取,心里不解,但也无法说什么。
林缚又跟宁则臣等人说道:“你们把降兵都关押在那里,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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