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在淮阳知道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锐已过鱼台的消息,比刘妙贞等人稍晚。
虽知由于燕虏果断派出第二拨兵马,使得徐州战局变得诡魅难测,但林缚也束手无策。
“侦骑在昨日午时于鱼台超过那赫雄祁所部南下传信的,鱼台距徐州约两百里路程整,那赫雄祁所部将卒皆双马兼程,算着时间应在天亮后午时前后赶到徐州外围参战。”高宗庭推算道。
林缚点点头,那赫雄祁要保持所部赶到徐州外围能立时投入战场,昼夜行两百里,差不多是骑兵从雪地平原进行突进的速度极限了。
马兰头极为担忧徐州战事的变化,但也强忍着不请求援军东进。
且不说淮阳城里就剩不到五千步卒,就算立即集结兵马赶往徐州支援,也会落在那赫雄祁之后抵达徐州。
要是刘妙贞不能赶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战场之前,打溃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淮阳援兵落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也不过是给敌人分批吃掉——要是刘妙贞能在那赫雄祁之前先一步掌握徐州外围战场的主动权,先打掉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即使燕虏再投一万骑兵进去,刘妙贞也能抵挡住,不需要这边如此仓促的派援兵过去。
这时候只能静看徐州外围战场的发展,即使要派援兵,也要等到徐州外围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想到有化冰妙计,徐州之战即使不能获胜,想必刘妙贞也能巧妙利用荆马河去分割敌军,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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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露出鱼肚白,时至拂晓,淮东军驻扎在荆马河北岸的兵马便在这时动作起来,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初时静寂的营盘沸反盈天起来。
陈韩三和衣而眠,本就没有睡踏实,听得荆马河北岸出现异常,轱轳翻身下床,爬上寨头高墙,远眺过去: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所结的车营,北面打开一个缺口,无数兵马正从那个缺口涌出北上。
在小孤山溪谷方向,不晓得怎的,从入夜开始,就有数堆大火烧起,那是淮东军早前藏伏兵的方面。眼下,小孤山已经给抛在战场的外围,淮东军在那里即使藏下太多的伏兵,也不会派上用场。
只是那里彻夜不熄的媾火,叫陈韩三心里稍有些疑惑。
“想来红袄女也晓得北燕精骑正在赶来徐州途中,遂在天亮之前起兵,对驻守沙家集的周知众所部发动强袭,以求在那赫将军率兵赶来之前,先分出胜负,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马臻与徐州军诸将大步踏来,马臻喘息未定,便向陈韩三指出荆马河北岸淮东军此时出动的意图。
敌强我弱,当使敌分,各个击破,才是取胜之道。
刘妙贞选择周知众、而非选择这边作为主攻方向,陈韩三心里稍慰藉,暗道:至少在红袄女的眼里,徐州兵要比周知众所率的新附军难啃一些,至少红袄女没有把握在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将兵力略占势力的徐州兵吃下去。
当然,也不排除刘妙贞是在防备他们扛不住压力会先撤回城里去。
陈韩三眼下能做的选择也是分明,他必然要派兵马渡过荆马河,攻打淮东军的后路,不使刘妙贞能放手去打周知众——只要将战局拖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胜败将无悬念。
当然,要是那赫雄祁率部赶来之前,徐州兵或周知众所部,有一支兵马给刘妙贞打溃,之后的战局走向还是五五之数,这时难料胜负。
陈韩三看了看东边地平线上露出的鱼肚白,算着时间,心想这边集结马兵跨过荆马河之时,也恰是天光将亮之时,当即下令,使部将立时返回诸部,即使拔营整队,做好强跨荆马河的准备。
荆马河并不难越,冰层冻实,从河堤下去,才三四尺深,冰面上的残雪,也使得河冰不那么打滑,但关键刘妙贞率主力去强袭沙家集,在后路、在荆马河北岸,一直也会留下阻击兵力。
不管怎么说,陈韩三都不能放手让刘妙贞全力去打沙家集——周知众所部新附军聚集在沙家集附近的两万步骑不及淮东军精锐;营盘依土寨而立,相对简陋,远不能跟城寨相比;再者就是淮东军整夜都在袭扰荆马河南岸,即使陈韩三都认为淮东军今日的主力方向会是南岸,未晓到刘妙贞会如此果断北进打周知众。
现在正是人困马疲之时,陈韩三担忧周知众在沙家集未必有充足的防备,应敌或许会有些狼狈;在刘妙贞所率淮东步骑精锐的横冲直撞下,未必能守到那赫雄祁率部赶来。
虽然北岸车营的进一步解离,兵势进一步展开,淮东的攻击势态也彻底的展现在黯淡的晨曦之下。刘妙贞使李良率两千骑兵先驰出为前翼,赶及沙家集下马而战,强攻周知众所部营盘,务必在这人乏马困之际,打周知众一个措手不及;她本人则亲率一万步甲精锐为攻打周知众大营的本阵主力,随后压上;周普率三千骑掩护本阵侧翼;在后阵,使四千步甲分成为两团,互为犄角,依辎车、盾车为阵,面向荆马河、徐州城及陈韩三所部,严阵以待,掩护后路,阵心位置还有孙壮率千余甲骑以备不患。
陈韩三冷冷一笑,指着淮东军在荆马河北岸摆开的阵势,环视站在寨墙下的徐州诸将,道:“红袄女未免太托大了一些,想以区区五千步骑就想守住后路,视徐州军将如无物哉?”
陈韩三所部诸将给袭扰了一夜没有休息好,个个都眼带血丝,有如兔目,坐在马上也不禁的打呵欠,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再者他们拉到荆马河南岸的兵力是淮东军掩护后翼兵马的三倍还多,在这相对开阔的河麓平原上,还不敢跨河大战一场,也没脸厮混下去。
陈韩三有意激将,诸将纷纷驱马拥到寨墙下,请求率部出战。
从沙家集到荆马河北岸有十三四里,淮东军两万步骑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办法在前阵攻打沙家集之时,后阵还能依荆马河北岸峙守。当陈韩三将两千骑兵派过来,绕到侧翼寻找战机之时,淮东军后阵就被迫放弃守荆马河北岸,北上与本阵靠得更紧,也将阵形收得更紧,减少侧翼给陈韩三所部打入的机会。
当第一缕朝阳光耀洒到晶莹剔透的荆马河冰上之时,陈韩三正率徐州兵步卒主力跨过荆马河,往淮东军后阵压去。
数万大军铺展开,便将荆马河北岸、九里山西麓的旷野挤得满满当当,旌旗如林,吹角擂鼓、人喊马鸣之声,充盈耳际,只听得身处战场之上的将卒热血沸腾,浑忘了生死,拿着刀枪盾弩厮杀作一团。
周知众所部给陈芝虎拉到青州城下诈败诱敌给打了半残,最后收拢回数千残兵,也是士气身受倍受摧残,受由叶济多镝做主,从宣府降军那里补足了兵马,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周知众所部战力比燕蓟战事时期要下滑一截。
这回周知众所部给派作偏师,就当时做决定的袁立山来说,也是将他们当作问路的投石。
刘妙贞拂晓时即率主力猛攻过来,周知众只敢凭仗现有的简陋营盘、踞寨以守,一心等坚守等候那赫雄祁率精锐赶来,才行反击。
沙家集营寨简陋得很,周知众打法一保守,将兵马都撤到互为犄角的三座大寨里,寨墙在淮东军冲车、擂槌的冲击下,很快就岌岌可危——刘妙贞分兵压上来,最前面的兵马就直接压住寨门,周知众这时候想派兵出营寨打反击都不行。
周知众也是晓得那赫雄祁午时就能率部赶来,打法就下意识的保守,但是这一保守,就陷入被动之中。
陈韩三知道这才接战没有多久,周知众那边就出现险情,心里暗骂,心道,换陈芝虎率偏师来徐州,也许昨天就不会在魏庙坡顿兵不前,也许刘妙贞闻听陈芝虎的名头就会骇然败退,袁立山偏偏选了周知众过来。
陈韩三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将手头的兵力都压上去打淮东军的后阵,迫使刘妙贞不敢全力打沙家集,硬着头皮,打了一个半时辰,堪堪在荆马河北岸站稳脚,根本无曾注意到阵后的荆马河,在阳光的照耀下,冰层之上所覆的残雪早就看不到半点踪迹,河冰上渐有泥泞的脏迹。
徐州出城而战的兵马,十之八九都已经进入荆马河北岸,南岸仅留两营兵卒守住小寨营盘。荆马河毕竟是两堤凹陷下去三四尺,除了偶有探马驿骑驰过,这时候只有少数兵卒站在河冰之上。
即使有人注意到冰层上泥泞返潮,也只当残雪给人马踩踏而化,有少许留雪水在河冰之上;也只会以为是人足马蹄带来岸上的黑色泥土,才使得河冰上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
谁也没有细想,这割面如刀的凛冽北风下,即使残雪两三天时间也会给吹起干雪,怎可能融化成水,而又河冰之上给人马踩得泥泞不堪?
那赫雄祁率部已经抵达周知众昨夜顿兵的魏庙坡,离九里山战场不足三十里,正作短暂的休息,派前哨赶来,要这边将淮东军继续缠紧,只待他率部稍作休整后赶来,一鼓作气的将淮东击得大溃。
淮东军崛起数年来,虽偶有小挫,还没有遭遇过主力步营成建制给打残的先例,看着大胜唾手可得,陈韩三心间兴奋,也隐隐的有着获胜前的焦躁——他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打马喝斥,催促兵将,压着淮东军的后阵,心里奢望在那赫雄祁赶来之前,就将眼前的淮东军阵列打溃,好叫大燕君臣不会轻视他陈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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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壮眯眼看向天空,这会儿只能靠着日头大概的判断时间,心想差不多已经是日隅时分了吧?那赫雄祁那小儿,离九里山战场应该已不会太远,也许早就知道这边打得正急,正令虏兵在远处作最后的休整,待一鼓作气的压上来做最后凌厉的一击。
孙壮将马槊横在身前,甲挂、兜鍪都穿戴整齐,马铠也在前一刻披挂上,在太阳光下,闪耀着银辉;面对即将到来的血战,孙壮犹有心思胡思乱想,等候刘妙贞从前阵进一步的命令传来。
赵豹打马过来,兜着缰绳,腿夹马腹,说道:“孤山溪东段河冰在辎车重压之下,已开始咔嚓作响,有树枝状的纹裂产生,是吃不住重的迹象;这边的荆马河,给人马践踏过,冰层应该削得更薄——刘帅要我等立时做好准备,待周爷与李校尉率骑兵从东西方向压上,即为反击之时……”
“好!”孙壮瞪大眯着的眼睛,眼里凶光显露,抓住槊杆的双手青筋暴出,仿佛一名懒洋洋的汉子,这时突然暴出无穷的气力来,举槊指天,睨视左右,喝道,“陈韩三这狗贼素无信义,降来叛去,我晓得诸位都瞧他不起,那今日便给他一个好看!”
“给他一个好看!”诸将卒轰然应诺,纷纷翻身上马。
临掉枪头打陈韩三,要快且凌厉,攻打沙家集的步卒主力自然赶不上趟,将停下攻势,稍作收缩,防备周知众所部从沙家集营寨里杀出,反打陈韩三的主力,由孙壮、周普、李良率六千精骑组成,还要部署在后阵的四千步卒配合,从三个方向压缩陈韩三渡过荆马河的兵马,往南岸压迫!
淮东军的反击打得又快又狠,以孙壮所率、早在阵心位置守候多时的千余甲卒为中路主力,两翼各填以千余步甲配合作战,当即就打得陈韩三攻打淮东军后阵的前翼收缩不及,损失折将无数。
陈韩三当然有备淮东军尾后藏刺,当即调兵遣将,确保守住阵脚,但陈韩三所预料不到的,是淮东军打反击时,将打沙家集前阵保护侧翼的骑兵都调了回来,几乎将六千精锐骑兵都压在这边冲锋陷阵。
陈韩三能勉强抵挡住当前三千步骑的反攻,但周普、李良各率两千余骑不计伤亡的从侧翼杀来,陈韩三所部署侧翼做掩护、总数不足两千骑的骑兵,很快就给打得节节败退,被迫退入到步卒阵列之间的空地以避锋芒。
只是这一阵反击,陈韩三所部在荆马河北岸控制的区域就缩小了近半,而骑兵被迫退入步阵之间,使得整个战场变得拥挤、局促。
陈韩三站在半截巢车之上眺望整个战场,眉头大蹙,以他的经验,淮东军似乎要依仗其战卒精锐勇悍,强行要在这一泼攻击里不计伤亡的将他部击溃!
“这是红袄军在做最后的挣扎!”马臻走到半截巢车下,抬头跟陈韩三说道,“只是这边战场变得拥挤,也叫人有些担忧,陈帅是不是先回南岸观战!”
“不,这时候帅旗焉能轻移?”陈韩三坚定的说道,“让马彪撤去南岸,让陈金魁带着儿郎们,往前填!”
马彪本身就是殿后的部将,两千余人,就沿荆马河北堤而立,撤去南岸对军心不会有什么影响;陈金魁是陈韩三的侄子,也是中军两校之一,让他率部压上,就是调中军精锐去挫一挫淮东军的锐气。
使殿后一部兵马撤到南岸,再将中军精锐一部压上前阵,整个阵列就能从拥挤中恢复有序。
旗鼓飞马传讯,沿荆马河北堤上下而立的一部徐州兵闻令即下河堤,要赶去南岸列阵,或可从南岸再反抄淮东军的侧翼——这一截荆马河宽约二十余丈,无数人冲下河堤,部将马彪与数十扈兵骑兵在最前头,刚过河心,就听着马下“咔嚓嚓”的响!
马彪下意识的勒住缰绳,骇然低头看去,就在马蹄,那细枝状的裂痕仿佛在快速生长似的,往四周蔓延开!
“冰要裂了!”也不晓得谁喝出这一声,马彪抽鞭打马,往南岸纵去,马蹄刚趴上南岸,就听得身后哗嚓巨响,河冰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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