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当年也假称东海狐为海寇,刘姑娘当年在洪泽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紧呢……”小蛮有身孕已近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但听刘妙贞说起往事,还是一脸天真的向往。
刘妙贞自幼随父舅在水寨谋生计,亦渔亦匪,而举事转战天下,睢宁一役叫林缚落马,名震天下,盛时麾下兵马数以十万计,又独领一军,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能叫不精彩?
刘妙贞得永兴帝下旨许婚,又得赐封谯国夫人,即使嫁给林缚为妾室,林缚也没有让她放弃掌兵,她的地位实际不在正室顾君薰之下,更非小蛮、柳月儿、苏湄、孙文婉几个妾室以及见不得光的顾盈袖、单柔能及——只是刘妙贞一生过于传奇,叫一直跟宋佳处不好关系的小蛮,心里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骄傲的性子,在刘妙贞面前倒是有巴结之意,有机会走动,总是一脸巴望着多听听刘妙贞身上的往事。
刘妙贞说道:“比起大人来,妙贞那点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小这些年来,就没有吃过亏;当年勒着裤腰带往淮泗送粮食送银子,军司上下有几个没有意见的?但抵不过大人独断专行啊。合辄这两年过去,叫大人捞了个人财皆得,军司上下都惊掉了下巴。”宋佳笑着说道。
刘妙贞常年混迹营伍,早养成坚强的性子,不拘儿女私情,便是换上女装,与小蛮她们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气,少见娇柔,但听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脸上也有些女儿羞色。
细想来,要不是林缚如此袒诚相待,也难叫淮阳军将上下如此服帖,刘妙贞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也是晓得淮阳军心悉数倒向淮东了。
林缚如此大气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于林缚,但这种心折与男女私情又有不同,但纠结在刘妙贞的心头,也叫她难辨。
小蛮也晓得刘妙贞谈不了家长里短,问道:“午前我经过外堂,听你们说维扬知府沈戎跟董原凑到一起去,跟淮东不对付。说起来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东当对头不成?”
“平时不关事,这时候说来让别人笑,”苏湄轻笑道,“你提这桩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吗?”
刘妙贞说道:“当年就猜到大人在里面捣鬼,但想不透细节,没想到大人用计如此之巧,将诸多人都算计在内……”
“想来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苏湄最清楚当年事的细节,叹气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这事,当时就两番去信给顾公,但没有给理会。说来也是朝廷党争不休,相互倾轧。沈戎当年也觉察到洪泽浦有变,但他更想以秦城伯为饵,诱洪泽浦水寨起事以换他个人的功绩。当时东阳府的兵马就给沈戎秘密集结在石梁县——几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这桩事,使得相公与顾公生隙,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林顾两家的恩怨以顾悟尘身死、青州军覆灭收场,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过去,顾君薰今日还是正室,便是顾嗣元在三月守孝期过后,也经淮东荐为回浦知县,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马都非嫡系,董原过来当主帅,要不能搞到银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后,宋佳、苏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讳刘妙贞,刘妙贞也知道林缚崛起途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说起洪泽浦劫案,淮泗军借机崛起,席卷中原,而林缚也从中得利甚多,奠定了从江宁崛起的基础——经营狱岛以及应对洪泽浦乱事的从容,林缚才真正落在当时任江宁兵部及守备将军的李卓眼里。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寇边,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缚,才挤兑当时以顾悟尘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缚当初率江东左军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顾悟尘的麻烦,是党争,是相互倾轧,直到江东左军在燕南异军突起,而多年来林缚与李卓之间的默契关系,叫人晓得李卓当年的举措是一种大胸怀、大气度。
真正识得林缚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顾悟尘,是李卓,但想想当年的东闽五虎,李卓的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也堪称世间鲜有。
刘妙贞笑了笑,说起恩怨,淮阳与淮东也是恩怨纠缠,她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两个嫂嫂都极力反对,说淮阳给淮东收附可以,但她与林缚终是杀兄之仇。
这些年杀戮事经历多少,所谓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战事期间,与淮东是敌非友,难道还能怨恨淮东对他们不够心慈手软——相比较别家的赶尽杀绝,真正让他们活下来恰是淮东。
当年秘密前往崇州,与林缚相会,刘妙贞心里的仇怨就彻底的消了。仇怨消归消,刘妙贞也觉得林缚有过人之处,但也仅限于此,真正叫人心折的,还是林缚处置淮泗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在潜移默化之间,淮阳军将就心向淮东,实在不能叫人意外——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千古以来,有几人能做到林缚这种程度?
刘妙贞也不清楚自己对林缚存在多少男女之情,只是晓得林缚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泽浦的问题,也完全赞同林缚的处置。
洪泽浦水寨势力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渔户能安居入籍,从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泽大堤从去年就兴工修筑,主堤是堆土筑成,在关键段竖石为墙。
堤塘修成后,从夏季水线往浦里争出近十里的湿地出来,这些土地足以用来安置渔户。
为应对维扬盐商支持淮西,加强对洪泽浦湖域的控制,林缚决定加强白塘河巡检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检。
白塘河巡检司单独列出来,归军司直辖,朱艾同时兼任军情司指挥参军一职,同时又淮阳军抽调数名熟悉洪泽浦的将领编入白塘河巡检司,白塘河巡检司实际成为淮东军专司洪泽浦事务的特设机构。
朱艾,盐渎县牛倌出身,偷卖主家耕牛换得盘缠跑到崇州换盐渎捍海堤图,曾担任军司最普通的令吏、工造官,后任屯田官,负责屯寨,表现出过人的才干,年前才调到山阳县任县丞。
林缚决心将山阳打造成徐泗防线的腹心重地,不仅徐泗防线的物资都在山阳集结,一旦徐州不保,山阳与北岸的泗阳,就将成为守淮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必保的防线,而且在与淮西争洪泽浦的控制权上,山阳又处第一线,山阳的战略地位已经远远超过淮安府的首县淮安城。
起时是李卫出知山阳,李卫调任徐州之后,一时找不到旁人担任这个要职,林缚亲自北上,而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知悉兵事的刘妙贞成为林缚可以信任的军事助手。
在林缚不在徐州期间,刘妙贞也堪当徐州军事总指挥的重任,曹子昂就亲自兼领山阳县,负责徐泗防线这个总后勤基地,朱艾调来是打算给曹子昂当助手的。
曹子昂既然在山阳坐镇,控制洪泽浦的事务自然也归他直辖,朱艾调去任白塘河巡检,也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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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在山阳县的一系列调整,此前淮东只是不征渔课,这时公开张贴布告,正式减免渔课,但加强对洪泽浦淮安所辖淮河湾水域的过税征收及稽查;三月上旬亲自到濠州迎接维扬盐商代表的董原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董原此时为屯田的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顾及洪泽浦。
要跟淮东争对洪泽浦的控制,要有船有人有钱才行,这三样,董原每一样都缺,只能寄望沈戎多出些力气。但沈戎手里没兵,对淮东就硬气不起来。
为了筹银子,董原不仅不惜屈尊来濠州迎盐商代表,除了拿三府税赋做抵押外,他还大肆推荐维扬籍士子及盐商子弟到淮西任职,甚至将清查所得的公田以一两银子一亩的低价出售给盐商,来筹集养军及屯田的资本。
淮西北部地区受流祸摧残甚烈,而诸多士绅乡豪又是流民军重点劫掠的对象,破家亡族者甚众,淮西的无主之地甚多。
不过在陈芝虎出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流民军就受到严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淮西地区虽然残破,也难得的恢复了两年多的平静,陆续有些难民返乡,地权、田权问题就变得复杂。
淮东以田奖军功,这个方式很好,董原却不能做,也做不到。
他初来淮西,下面军将没有驯服,他轻易不敢激起地方势力的激烈反对,眼下要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也不能不投桃报李——任何支持都是有限度的,第一笔银子有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根本就不经花,要想从维扬盐商那里源源不断的筹到银子,董原晓得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善意的表示,那就是土地。
只要能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淮西北部地区受战事摧残的地方势力就显得很弱小、不足以顾忌,在丁知儒、陈景荣的建议下,董原决定将淮西的土地拿出来酬谢维扬盐商,以换取维扬盐商坚定的支持他在淮西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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