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过来,元翰成留岳冷秋夜宿楚王府,秉烛夜谈,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人告辞离去。
侍女摆好棋盘,元翰成与岳冷秋对榻而坐,其他人都退到阁子外伺候,室内点燃着秘制的驱虫香,烛火不甚亮,但明月透窗照进来,洒在暗色的檀木棋盘上。
“当年在徐州城里,冷秋与王爷也是这般手谈为乐,一直念怀于心,没想到这次来寿州,还能重温故戏?”岳冷秋哈哈而笑,将装白子的棋盒拿到跟前来,礼让元翰成先落子。
这时候有车马辚辚之声,听着离楚王府不远,似出西城而去,岳冷秋心想应为往信阳增调的兵马——岳冷秋将棋子拿在手里,问元翰成:“楚王爷,信阳的驻兵增加了多少?”
“陶春是经岳大人提拨起来的宿将,持重而善战。再者涡阳据涡水而立,与徐泗淮阳两镇并立,互为犄角,此次燕胡南来,不会主攻涡阳,故而涡阳兵马,三万人守城足以矣……”元翰成说道。
岳冷秋晓得陶春在淮西,与董原关系不甚密切,长淮军从黄河南岸撤下来之时,兵力就达五万之众,后给董原以军屯为借口,将兵力裁减到三万驻守涡阳,没想淮西这次大肆扩充战兵,涡阳的驻兵还是没有得到增加。
虽说燕胡这次的主攻方向是南阳,但涡阳兵马增加,能威胁燕胡从汝阳进兵南阳的侧翼,甚至可以果断进击,截断燕胡西路兵马的退路。
岳冷秋晓得淮西内部有着不和谐的地方,但也不当着元翰成的面点破,说道:“燕胡仗着马兵彪健,在淮河北岸肆无忌惮的穿插渗透,涡阳的兵力太小,似乎也不行……”
“确实,北岸的城垒都需要派驻兵马,不能完全放弃不守,实际也分散了淮西的兵力,”元翰成说道,“照着计划,除硖公山、寿州的三万兵马留作后备外,近四万兵力都要调去信阳,但要不要援南阳,淮西也是争执不下……”
岳冷秋习惯性的点点头,董原将四万余兵力集中在信阳,看上去是作好随时救援南阳的准备,却是一个进退两便的方案。
董原真要下定决心打南阳会战,那就不应该平庸的将兵马分散于信阳、涡阳两地,更应该将兵力集中在涡阳,以“围魏救赵”之势,威胁燕胡的后路,使其不敢倾全兵力南下打南阳。
正是淮西兵力平均的部署于信阳、涡阳、寿州三地,从里面也就能看出淮西的迟疑来。
河中军在汝阳大溃,面对近二十万燕胡大军即将像洪水一样涌来,南阳兵马的士气十分的低落。
淮西虽然经过紧急动员,兵力增加到十一万之多,而且董原又以善治军闻名于世,淮西十一余万兵马,面貌相比两年前,已经大的改观。
淮西若与南阳联合,兵力总数计有十五万。
即使无法在野战中获得针对燕胡的决定性胜利,依靠桐柏山、淮河、伏牛山等险峻的地形,以及多年在淮河北岸、桐柏山北麓以及伏牛山南脉山系里所修筑的坚固城垒,打一场防御战,也能勉强支撑住。
燕胡骑兵及降附军陈芝虎等部虽说野战能力极强,但城垒以及险峻的地形,能有效弥补守军的战力不足。
关键问题是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蠢蠢欲动,从襄阳、随州,都有对南阳、信阳用兵的通道。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两部加起来,兵力高达十七八万,他们要是参与南阳会战,将导致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彻底的向燕胡倾斜。
在这种情形之下,南阳、淮西,哪里还有能胜利的信心?
当然,淮西对外自然不会流露出犹豫不决的态度,要是淮西都没有信心,难道还能指望着南阳兵马有坚守的决心?
元翰成如此说,也是不再把岳冷秋当外人。
岳冷秋对元翰成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他如此阅历,怎么可能全无保留的信任别人?但元翰成如此说,他也推心置腹的问道:“淮西还是担心枢密使言不由衷?”
岳冷秋此前未听林缚的警告,终至枞阳大败——要是从此之后,岳冷秋将林缚说的所有话都信以为真,那也才太幼维了。
淮西诸人终究还是怕给林缚玩弄了。
在所有公函往来里,林缚都表示会支持梁氏守南阳,也表示如有需要,庐州兵马随时可援南阳。元翰成也不说是否怀疑林缚的决心,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枢密使处置袁州有所失策,要是淮东在江西的精锐兵马不能及时调出来,仅靠在庐州聚结的兵马,南阳会战胜算还是不大……”
淮东在庐州集结的战卒仅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兵力不到三万人。即使淮东战卒天下无双,但受限于兵力,即使投入南阳战场,也无法改变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
而与此同时,因为江西遗留问题,淮东将有六万精锐步卒滞留在江西境内,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不能脱身北上参战,不得不说林缚在处置袁州问题时存在严重的失策。
虽说从豫章归来,从林缚那里看不出有放弃南阳的迹象,但岳冷秋心里也没有十分的自信。
南阳陷落,太后一系的势力将彻底的给打压下去,而淮西、荆湖,包括池州军在内,都将受到燕胡最直接的威胁,从而在庙堂之上会完全给淮东牵着鼻子走——从这个角度分析,林缚放弃南阳确实有莫大的好处,也难怪淮西诸人会担心林缚有没有打南阳会战的决心。
但是,放弃南阳,对淮东的坏处也是十分的明显。
一旦叫燕胡攻下南阳,奢文庄、罗献成两路叛军都降燕胡,届时燕胡在西路的兵力总数将高达四十万之巨,并且在地势上将控制汉水、控制桐柏山、控制淮水的上游,而且奢文庄率部与燕胡大军汇合之后,将极大弥补燕胡在水军发展上的不足……
岳冷秋不敢想象林缚会为放弃南阳。
岳冷秋与元翰成说话能随便一些,将这些分析说给他听。
元翰成听后点头道:“我想崇国公也不会这么急切,倒是招讨使心里有所疑虑。”
没想到董原对林缚的戒心这么深,岳冷秋暗自感慨,更觉得南阳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的孤舟,前景更加到晦暗不明。
清晨时,陈景荣过来说董原昨日到颍口视察,遭遇敌前哨。
董原随行扈骑在颍水东岸与敌前哨兵马打了一仗,敌前哨兵马给打退,在追逐时,董原肩头中箭,受了伤,夜深时退入涡阳治伤,一时还不能回寿州来,派人回过,要岳冷秋在寿州多留两日。
南阳一定要走一趟,但岳冷秋怕去晚了,会叫燕胡兵马大规模的渗透到南阳境内,他再想从南阳脱身也将变得困难。岳冷秋要去南阳抚慰军民、提振士气,但没有留在南阳与南阳军民同进退、共生死的决心,南阳一行宜早不宜迟。
既然董原一时不能返回寿州,岳冷秋便决定先去南阳,待返回时再跟董原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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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县属商州府,为关中东南门户,西秦四塞之一的武关就座落在丹凤县东武关河畔。
曹家弃关中南撤,但在南撤之前,将武关让给南阳。
武关在丹凤县东南七十里外,当武关河畔,是旧秦南关,通南阳之要冲。
武关地形险胜,关城北即为少习山,从少习山北面流来的武河紧贴关城南的白岩山、笔架山缓缓而下,武关就坐落在武关河东去的凸岸上。
元归政徒步登上少习山南麓的山头,眺望武关周围形势。
关城西面的地势较为平坦,唯出关东行,延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
武关周围的地形,决定着西地守关御东敌易,而东地守关御西敌难——南阳恰恰是后者。
从武关西去,走过较为平坦的宽谷,到丹凤县城附近,地形更为开阔,丹江又从丹凤县城西南角绕过,到白阳关汇入武关河往东南而行,一直到南阳西南的淅川县,折向南行,汇入汉水。
曹家弃关中,长安陷落燕胡之手,南阳要将敌兵挡在西门之外,仅仅守武关是不够的。
除了武关外,丹江上游的丹凤县以及丹江与武关河合流处的白阳关,都是南阳兵马必守之地;又要防备罗献成、奢文庄诸叛军出襄樊,逆丹江北上,南阳又必须在南面的淅川、新野等地部署防兵。
元归政是在岳冷秋之前,就奉太后懿旨来到南阳,以安军心。
与淮西诸人担忧的一样,元归政与梁成冲等人也担忧淮东会放弃南阳。
南阳亡而淮西齿寒,但齿再寒,形势再艰难,燕胡想要在南阳之后紧接着攻陷淮西,也是极困难的。淮西只要守住淮河及桐柏山一线,至少没有马上就灭亡的担忧。但是,对元归政、梁成冲、梁成翼他们,南阳要是失落,他们最后的一点依仗,也将彻底的丧失掉,这叫他们如何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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