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低矮,边上蹲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见了人来,就跪地磕头,祈求一点施舍,反而惹来脾气不好的,一脚踹开。
城门大开,甚至破了半边,更无人看守,几排削尖了的木排躲在一旁,上面隐隐有黑色血迹,显然是发生过什么大乱。
易凡浑身风尘仆仆,避开上来祈求的乞丐,走进郭北县城内,就见以往旺盛的市面,破败无比,街道两旁的商铺,大抵关门,就算开着门的,也在外面安排了四五个露着胳膊的壮汉,各个手持刀剑,面色凶厉。
路上行人不少,大多数是男子,敞着胸膛,露着胳膊,哪怕瘦小的,也在腰间别着一把尖刀,看人的眼神,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坏人似得,个个带刺。
偶有穿着朴素的,也是低着头匆匆就走,不敢停留。
至于街道两边,以往那么多摆地摊的,一个也无,倒是有很多乞丐躺在路边,甚至有些明显死去,臭气可闻,也无人去管。
忽然,后面嘈杂一片,接着人仰马翻,五六个拿着刀剑的汉子横冲直撞:“前面的人站住,说的就是你,那个贼眉鼠眼的道士。”
易凡一愣,停下脚步,眨眼睛就被围住,为首的汉子仔细的看了眼厌鬼身后鼓鼓的包袱,忽然从怀中逃出一张画册,随意翻了下然后合上:“这道人是逃犯,给我抓起来。”
“且慢,几位居士是不是搞错了?”
易凡疑惑,自己久别一年多才回,怎么就成了逃犯?
汉子大笑:“你刚从外面来的吧?”
“不错,贫道刚从外地赶回,今天才到,正打算找地方歇脚。”
“那就没错,抓的就是你。”
易凡面色一落,知道是来找茬的,冷声道:“贫道从未做过作奸犯法之事,几位居士肯定是搞错了,而且几位也不像是衙差,有什么资格抓人?”
“衙门前画满了逃犯的画像,人人都可以抓,只要抓到逃犯,都有赏金。”
汉子慢慢抽出刀,道:“再说,我说是你就是你,别废话,跟我回衙门,敢反抗就砍死你。”
易凡脚步一剁,地面石砖顿时裂开,问道:“你再看清楚点,是不是我?”
几人面色一变,为首的汉子眼神发直,连忙拿出画册:“看错了,是我看错了。”说完,一招手:“点子扎手,找下一个肥羊。”
说完,哗啦的全跑了。
易凡嘀笑皆非,摇摇头,见周围人都避开他,也不再多留,直往前走,片刻就见到一个客栈,就走了进去。
有小二上前问:“可观是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你准备几样拿手小菜,再来一壶好酒。”
“好嘞,您稍等。”
易凡坐好,就见里内六七人,各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也不去管,等了片刻,就见小二端着托盘过来,里面几小碟烂菜叶和一壶酒。
“客观,您的菜来了,请慢用。”
“等等,你这菜是人吃的?还有这酒,分明就是臭水。”
易凡拿起酒壶,闻了下,重重放下,拦住要离去的小二。
小二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客观不满意?没事,可以换,只要先把这酒菜钱付了,其他都好说,不多,就十两银子。”
“原来是一家黑店,这些臭水沟里的东西,居然敢要十两银子?”
易凡站起身,知道遇到黑店了,饭肯定是吃不成,说不定还要打一场。
小二回头看了眼在柜台后的掌柜,旋即拍了拍手,指了指旁边一块小木牌道:“不错,就是十两银子,客观到是好眼力,知道我们是黑店。”
说完,那边五六个人,各个站起身,刀剑齐出,围了上来。
易凡看了眼那处木牌,果然其上写着‘黑店’二字,不由无语,这样明目张胆的店,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怪自己眼神不好啊。
忽然,从外面走进十几个汉子,见了里面情形,身形一顿,接着为首的惊讶:“是你?”
易凡一看,居然是刚才在街上遇到的那几个汉子,摸了摸鼻子,还真是冤家路窄。
那汉子大笑,对旁边的人道:“大哥,我刚才说的就是这道人,包袱鼓鼓的,肯定有不少银子,是一个大肥羊。”
说完,一挥手:“咱们人多,砍死他。”
易凡摇摇头,一踢桌子,然后抓住厌鬼,撞开窗户,一个纵身就跃到房顶,脚步连踏,就消失在另一头。
“跟我追,再派个人去喊一些兄弟过来,老子就不信他还能飞不成。”
汉子一喊,就要追。
“赶跑了我的客人,还想走,那我李老二的面子往哪隔?兄弟们,抄家伙。”客栈掌柜的从身后拿出一把刀,一拍桌子就翻了过来,两伙人顿时打在一起。
……
没想到郭北县已经乱成这样了,实在无法理解,易凡纵身落到一处巷子,放下厌鬼,然后寻了条小道,往前方走。
他准备先去陈家,一年多没见,也不知陈家现在如何。
小半个时辰后,易凡站在一片破败的府邸前,上面那处灰尘满满的门匾上写着‘陈府’,说明他并没有找错地方。
没想到,陈家也落败成这样。
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就见里面杂乱一片,显然经历过什么大乱,寻了几处无人,也就不再找,准备今晚就在此呆一晚,明天回山。
‘啪嚓’
一处房间有响动,易凡身形一动,就来到房前,推开房门就见一大一小蜷缩在角落,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们是?”易凡疑惑。
那一大一小浑身哆嗦,大人抱住小孩,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不要杀我们,求你放过我们。”
说完,快速的解开衣服,露出一具干瘪的躯体,然后趴在地上不动。
易凡一愣,连忙转过身:“这位女居士,请不要误会,贫道只是在此借宿,并无祂意。”
片刻后,见身后无动静,用眼光瞧去,见那女人却死死闭住眼睛,浑身不动,于是摇摇头,走了过去,把衣服给她盖好。
见旁边那小孩,年龄不大,只有两三岁模样,满脸脏兮兮,一双大眼睛惊惧的看着他,小手死死抓住衣角。
易凡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家宅子很大,破门杂草也多,让厌鬼到处找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他看天色渐黑,就走了出去,准备一些食物回来。
城中虽乱,但总归有生人,跑了几处地方,就找了户赌档,翻进屋内,打晕一个看守的汉子,在厨房拿了些粗粮打了一些水,就回到陈府。
夜晚的陈府漆黑一片,找到的油灯也干枯,索性找了些干木材,堆成一堆,用火石点着,也算有些光亮。
见厌鬼还没回来,也不等它,就着冷水,吃着甘苦无味的粗粮。
突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稍微顿了下,知道是那对母子,也不理会。
等了一会,见没动静,易凡回头看,就见那对干瘦的母子怯怯的站在门边,只低着头,也不说话。
他想了下,把粗粮分出一半,又把水壶放在地上,指了指,然后转过身。
忽然,只听一声‘噗通’,他转身,见那女子没拿吃食,反而跪在地上,疑惑的道:“女居士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道长,您是好人,求您发发慈悲,收下我女儿,她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吃的少,累活苦活都能干,只要能有口吃的就行。”那女子不停的磕头,额头见了血也不停。
易凡一愣,看了眼小孩,没想到居然是小女孩,也不多想,起身扶住她:“居士这是何苦,先起来说话。”
女子却不起身,死死跪在地上,一把拉过小孩,按住她的头就往地上磕:“妮儿,快给道长磕头,只要道长收下你,你就能活了。”
小孩也不哭闹,额头都淤青一片,让易凡眉头一邹,按住女子:“居士,再这样,贫道可就生气了。”
见易凡发了脾气,女子不敢再磕头,只把头埋在地上:“求道长收留小女。”
易凡叹了口气,摇摇头,随她去,见小家伙满脸倔强,一双大眼睛虽然恐惧,但却不哭闹:“到是乖巧,可惜生在了这个乱世。”
摸了摸她的头,捡起干粮,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过去:“饿了吧,先吃饱了。”
小孩摇摇头,垂下眼睛,不去看干粮,两只小手抓住女子的衣角,也不说话。
见她不接,易凡也不强求,坐回原处,继续吃着干粮。
好半响,他才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母女二人几个月前逃荒至此,与家人失散,见这所宅子无人,就住了进来。”女子犹豫了下,低着头回答。
易凡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到现在还撒谎,你以为就你那点伎俩,能骗的了贫道?”
他早就看出,这一对母子,衣着褴褛,但也有整理,倒不是非常凌乱,浑身脏兮兮不过是骗人耳目,而且其谈吐也不像是普通人家。
应该是城中大户人家出身,经过大变,这才逃生于此,至于说逃荒到这里,更是漏洞百出,就这混乱不堪的郭北县,连他进城都被敲诈了几次,更何况一对母女?
女子浑身一颤,抬起头,也不再隐瞒:“俾子本这陈府主母贴身丫鬟,妮儿也不是俾子亲生,是这陈府小姐。”
说着,就把这一年郭北县发生的事说了个遍,也解开了易凡心中的疑惑。
原来就在大半年前,这郭北县方圆几百里,突然闹起了干旱,就连河水也很快干枯,本来还算繁荣的地界,一下子荒凉起来。
起初衙门和士绅大户,还联合起来组织了各种祈雨活动,更捐钱挖井寻找水源,结果一无所有,一个多月不见半点雨水下来,于是就有人开始逃荒,成群结队,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却是有盗匪,乘机打劫,更是扫杀抢掠,一时间整个郭北县城一片大乱,更有百姓走投无路,卖儿卖女。
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候,终于下了些雨,解了燃眉之急,但好景不长,外面就传来当今圣上驾崩的消息,更有一伙官兵到此驻扎,在城中征兵纳粮,然后匆匆离去。
这样一连几月,城中越发混乱,衙门也缺乏人手,加上官兵不听调令,更是雪上加霜,终于掀起了一场抢粮抢水的暴乱。
城中不少大户人家被绝望的百姓攻破,甚至满门被灭,而陈家就是其一。
自此之后,郭北县彻底乱了,本是江浙两地交通要道,却一下子成了死域,而朝廷更是陷入混乱,自然不会管。
原来如此,难怪郭北县城这么乱,
“当时混乱,俾子就带着小姐躲在一处隐秘的假山洞中,好几天才敢出来,之后更不敢随意出门,只在夜晚偷偷的寻些吃食。”女子眼中泪水落下,凄苦的说道。
“那就没人发现你们?”易凡说完,就后悔。
果然,女子浑身颤抖,咬着牙道:“俾子还算有几分姿色,伺候好来者,就不会伤害我们。”
易凡沉默,难怪初次见了他,就自动脱去衣服,这事把他当做恶客了。
这时,厌鬼跳跃间,跑了过来,拍了拍胸膛,指着后院方向,怪叫着。
易凡疑惑:“你发现了什么?”就往后院走,后面一大一小也紧紧跟上。
到了后院,易凡神情一凝,就见广大的院子,数十个没有墓碑的坟包,回头看向女子:“这是?”
女子面色凄苦:“俾子带着小姐躲了几天,出来的时候,就发现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被杀了。”
“俾子不想老爷他们暴尸在外,就收敛了尸体,埋在后院。”
易凡闭上眼,想着一年前还兴盛的陈家,还有鱼泡眼和陈毅,深深吸了口气:“世事无常,没想到再见时,已经阴阳两隔。”
睁开眼,看向小孩:“既然是陈家之后,以后就跟着贫道讨碗饭吃吧。”
女子大喜,连忙拉着小孩磕头:“妮儿,快给道长磕头。”
小孩跪下,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头,被易凡扶起,摸了摸额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陈妮儿,今年三岁了。”小孩怯怯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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