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斯和刘峰明所说的“地洞”,在这种语境下,就是一个特定名词,亦即淮城郊外地洞工程营地的那个突兀出现,在过去一段时间吸引了大量注意力的“无底洞”。
其疑似通向另一个时空、通向帮助罗南快速崛起的“新位面”,让里世界人们浮想翩翩。
不过弗里斯两人这样说,倒也不是笃定此“地洞”为彼“地洞”。事实上,他们通过构知之眼捕捉到的所谓“地洞”,与淮城那一处,还有不小的差别。
“斜向。”
“崖壁上。”
“直径要更小。”
“后端接触面高度类似。”
弗里斯、刘峰明还有赵汐,你一言我一语,描述这个“地洞”的特征。只有最后一条,算是还说得过去的证据。
不过,凌晨最后一场“牌局”,刷新出来的现场实景,多少让他们有了一些早期判断。
旁边山君皱起眉头,下意识摸了下右手小臂。那里已经基本完成的“改造”,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针对地洞之后的特殊环境而进行的。
当时他的合作对象是公正教团。
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罗南说是要借助他这条手臂的“吸引力”,捕捉因“灰质”而异化消失的人造暗面种“织梦者”,把他拽出来。
结果,什么“织梦者”一路上未见踪影,反而帮着罗南当了一路“作业员”,一路来到大金三角另一端的湖城,又身陷到如此复杂紧绷的局面中。
一夜过去,紧绷态势好像有所缓和,可是“地洞”这个敏感词,一下子又挑动了他的神经。
相比之下,墨拉就要“率直”得多:“吹你们得了罗神真传是不是?”
说话间,墨拉顺手虚劈,尖锐气流嘶然长鸣,在灰白云层中,强行斩开一道宽约半米,却向侧下方延伸了上百米的长隙。
原本还能继续延伸来着,只是中途遭遇了一波极其强劲的高能射流。碰撞之下,两边冲击都迸散开来,在云层深处翻搅。
倒是让几根在云层深处游走的“根须”受惊,嘶嘶甩击,乱作一团。
看到这些动辙几十、数百米长的“根须”,龙七不免在想:昨夜发狂的百峰君,那弥张四方的“根须”,到了今天早上,可真是乖巧。
他们一路上行,基本上畅通无阻,本以为那些危险“根须”都处在休眠状态,原来还隐藏在云层之下活动。
没有把他们当成新鲜小菜处置了,不知是不是某人的面子。
墨拉这样的超凡种,则根本不在意什么“根须”,点头道:
“有点儿那个意思了。我记得淮城地洞,每天也时不时地喷射这玩意儿……倒也能作为判断的依据之一。”
龙七可没学过构知之眼,扭头问赵汐:“这么确定的吗?具体位置在哪儿?”
“这段山脊中上部,与咱们现在的落差大概三百来米吧。”赵汐大略指了一下位置,其实就是在他们所立之处的侧下方偏西一点,“主要是‘显影剂’作用上去的感觉,和淮城那边太相似,不过可要比淮城地洞喷射的东西多得多,也杂得多。”
龙七够着头往下看,却无所得。这个方位,哪怕今天万里无云,想要凭人眼捕捉到,也非常困难。
所以,构知之眼这种实用“构形”,就相当拿人。
赵汐顺便发了些感慨:“邪门了哈,地洞这玩意,淮城一个,湖城一个,金城那边是不是也有一个?这就不叫大金三角,而是叫大灰三洞了。”
“说不定哦,便是没有,你们罗神不也是分分钟造一个出来?”墨拉笑吟吟接话。
赵汐却不敢往下接了,当即闭上嘴巴。
山君没好气道:“没必要乱猜,找到人问清楚才是真的。”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无根据乱猜的日子,而心中又有很多的问题亟待解答,耐性要比平常更差一些。
对山君所思所想,墨拉基本上也是洞若观火,笑吟吟也不驳斥,很好脾气地示意:“你急你先走嘛。”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暂时将疑似“地洞”的可疑区域抛在一边,带头继续沿着天脊旧日公路,也沿着那若隐若现的车辙前进。
距离天脊上唯一幸存的风力发电机,也只剩下一两公里的路程了。
目光锐利如墨拉、山君,已经可以穿透山顶过于丰茂的植被、中间残留的土石废墟、以及渐由山风吹卷到天脊上的云气屏障,看到风叶之下,默然而立的人影。
现在扬起嗓门喊一喊,说不定那边还会招手回应呢。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墨拉脑中一闪,随即湮灭无踪。
路上,一行人频频向着天脊北侧的云海打量,以至于几乎都忽略了云海日出的胜景,只知道天光越发和暖明亮。
冷不防龙七说了句:“啧,好像爆了颗核弹。”
赵汐大惊:“哪里?”
“后面。”
随着天脊公路故道延伸,一行人此时已经转向西方而去。
赵汐回头,便看到东方天际,在云层与天空边缘燃烧的“火线”中段,属于太阳的金黄颜色,已经将火红霞光,无声无息燎开了一块,恰如同一朵不断膨胀开来的蘑菇云。
其下方,刚升腾出来的半边日轮,形成了格外耀眼的爆点。
“确实,挺像的。”赵汐喃喃回了句,很快又着恼,“这叫什么爆核弹!”
“像就行了。”弗里斯这次站在龙七那边,“你就知足吧,BOSS没有让你顶着核辐射上来会合,已经很不错了。”
弗里斯说这种话,也是为了延伸出后面的话题:“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昨晚上,还有凌晨,BOSS应该没有真的发力交战。屠格、洛元,对了,还有已经潜入山中的小丑,都是撤了……墨拉女士,能不能给个准信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样,谈判,各让一步呗。”
“谈判?”接话的山君音调明显高了一些。
“怎么,不信他罗某人会谈判?他懂得很呢!”墨拉斜睨去一眼,但很快就失笑,“不过,和那两位谈判嘛,确实是有点儿意外,而且最后我那位合伙人确实是给撵跑的。最后结果,也不差不是吗?”
“具体……”
“具体的你去问当事人啊,我这个中间人半路就给丢下了,我也很懵好不好?”
山君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针对这番信息又去做怎样的评估。
墨拉不再理他,扭头先瞥了眼好奇往云层下方看的老药,又对一路上又进入缄默模式的文慧兰笑道:
“到了三尖顶,老药的向导职分,算是完成了一大半,然而慧先生你这位导游,可不能再惜言如金了。哪怕不说一些人文地理,旧地重游,就没有什么感慨吗?”
被墨拉言语点到的两个人,老药松了口气,却也不自觉看向文慧兰。
同样是一夜未眠,文慧兰与昨天早上相比,除了手里多了一根登山杖,以及因为爬山消耗而微红的面颊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倒是比现场很多人都要来得神采奕奕。
龙七心里头就犯嘀咕:这女人就不会累的吗?难道说牌组摸鱼,才是版本正解?
还有,或许是精力完满之故,感觉这女人眉目间都要开朗许多。
很快,龙七就确定,他的感觉没有错。
文慧兰面对墨拉,都显得积极主动不少,她竟然微笑回应:“不敢说感慨,当初拍摄时,不过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两夜,亏得屠老师、老药他们帮忙,不至于被周围畸变种惊扰……”
弗里斯斜眼过来:“文女士这么开心,究竟是成功让BOSS转移注意力呢?还是说,是因为BOSS没有与那位屠老师干一仗呢?”
龙七就朝弗里斯竖大拇指,这种直球,确实是弗里斯的专长!
文慧兰垂眸,很快又微微而笑,倒也坦白:“止戈罢战,湖城未染战火,故人又可全身而退,我自然是高兴的。”
弗里斯咄咄逼人:“这怕不是文女士入山的目的吧?”
“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文慧兰仍在微笑,视线却投向了“天脊”远端的风叶,轻声答道,“我又哪有太多明确的目的呢?人生在世,各有职分,唯尽所能而已。”
这个答案,真叫一个从容淡定。
龙七则终于是忍不住了:“卖不卖屠格不说,当初因游民而名扬天下的慧先生,您的职分是什么来着?就是尽你所能卖队友吗?谁对你信任,就把他们发卖了,以为晋身之阶?”
相较于弗里斯的直球,龙七这些话,已经是人身攻击了。
他有点儿失控,可能是一夜未眠导致的焦躁,也可能是某些情绪憋了一日一夜后的爆发,不过这个时机多少有些不妥。
已经当了很久的隐形保镖高欣,象征性地往前侧插一步,伸手虚拦,示意龙七冷静一下,保持距离。
龙七也知道,这个场合不合适,所以他也尝试控制,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咧嘴笑起来:
“行吧,也许我们还要感谢慧先生您。不,不对,应该是那些大执政官们,要求我们感谢您。我记得那个条款,就叫‘冬青条款’对吧……”
此时,赵汐真怕龙七一个忍不住,真要和文慧兰、高欣干仗。当然,最重要是避免最初问话的墨拉,不至于因为自家问题被偏转了十万八千里,而一巴掌拍死他。
于是,赵汐仗着现在的“高海拔”,揽着龙七的肩把他往后带。龙七也不挣扎,笑着退开。
文慧兰神色恬淡,视线又投向墨拉,保持对超凡种的尊重。
后者倒是没怎么生气,相反,她对这个展开,还是挺有兴趣的:“冬青条款……唔,我也记得。好像各大都市圈的游民法案,只要有这一条,就是要实现聚居部落整体内迁对吧?”
龙七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但很不幸没能成功,他心里头的邪火来得猛烈,一时根本按不下去。他冷笑着与墨拉对话,丝毫不顾忌锋芒溢出:
“没错,号称可以确保游民回城后,相对稳定的社区属性。让冬青成簇,在每个城市生长……听上去棒极了,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巨大的城市机器,可以任意分拆所谓的集体,只要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打工,在不同的领域挣钱,服从社会分工的安排以及社会竞争的需要,从每一个能够看得到的缝隙里抠出所谓生活和尊严——那些个聚居点,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当然啊,大执政官们可以说他们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时代。可真是这样吗?就是这条款的存在,让游民即便不顾一切要甩脱过往的印记,也被框在‘聚居部落’这个紧箍咒里。除了那些被领养的孩子,其他人就只能活在笼子中间,成为供人观赏的奇行种。
“他们被整块地填进来,被搅拌在混凝土下面,成了‘堤岸’的一部分,至于能不能再长成冬青,谁知道呢?
“对了,文女士,湖城那边还用冬青当绿化乔木吗……不好活吧?”
文慧兰没有回应。
龙七强迫自己扭头,以压抑这突兀的失控状态。此时一行人距离那已成标志性地点的风力发电机,已经越来越近了。
龙七盯着那巨大的叶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再次开口:“文女士,当你和屠格在这里拍电影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讨论,怎么发卖我们这些行将入城的游民呢?
“所以,你的职分就是贯彻导演意志的演员,没错吧?
“那……可真是太优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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