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唐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猜,是掩饰吧。”蒋克联系的内务局情报源,某中层人士此时就在行动现场,同样是晕头转向,“今天在那什么物流园不是出事了嘛,大约‘糖舅’觉得丢了脸,想挣回面子……”
他丢脸,我算什么?
蒋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枪套,脸色很难看,对面却看不到,继续说下去:“听说他在会上拍了桌子,是真拍桌子,拍烂的那种,又把老岳喷了个狗血淋头,幸好老岳在市里开会,要不然这次能把茶杯扔他脸上去……”
“这么激动?”
“好像是这次调动高升,基本上是黄了,现在就是报复行动。”
“他报复谁?”
“就治安署呗。”
“哈?”
“我也是长见识了,下属治安队和周围那些帮派、黑商、走私头头多半是有联系的,这次一窝蜂的冲上去,肯定有人要打点。结果刚放了人,那里做主放人的就给扣了,防暴队、缉私队下的手……我亲眼见了两回,听到的类似的消息不下二十个,已经有闹起来的了。敢情这一个行动出来,打的是七伤拳?这以后tmd谁还陪他玩儿啊?”
蒋克听得恍惚,实在很难相信。
是的,他实在难以置信,有那般“松弛感”的家伙,竟能做出这种自掘根基的疯狂举动。
不过紧接着“内线”就感慨:“话又说回来,这位‘糖舅’局长也是个藏得深的,过去几年,他在下面安了多少眼线啊?如今在局里头隔空操作,一点一个准儿,漏的当然是不少,错的好像还真没有!我这给你回个电话,都是冒着风险的……对了,你这会儿在哪个位置?”
“在北城。”
“城区吗?”
“是的。”
“那还好,目前行动主要在郊区,把那些帮派头脑、黑商什么的,赶猪一样往城里撵。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儿,北城分局的朱蓬刚给拿下,整个班子都给按那儿了,说是要逐个甄别。现在是分局中层带队,多半是给许了好处,一个个眼睛充血,见人就咬……”
结束了与内线的通话,蒋克有些恍惚,回神之后却是想起一事,换了个电话,又拨出去:
“帕瓦先生,现在情况有变,今晚的行动可能……”
话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有零碎的枪响,然后就是对面嘶哑的笑声:“今晚真是棒极了,我好像回到了六年前,在血色的潮汐里肆意畅游!”
蒋克皱了皱眉:“帕瓦先生,我刚收到可靠情报,今晚目标可能一直在办公区,那里不好处置。你们最好有一个新的方案……”
正说着,刚刚的内线联络专用手机又震动,蒋克第一时间接起:“喂?”
“大家都想不到,‘糖舅’出门了,应该是要去控制内讧的局面,目的地是西郊‘佬冈街’。”
蒋克心头一动:“空中还是……”
“佬冈街那里,奇形怪状的,就没有个平整地方,除非他索降。”
“这不是正好吗?那边正乱成一锅粥,打个黑枪什么的,再正常不过。”另一边电话传过来了回应,是帕瓦抢答了,他随即又笑哈哈地表示,“收到。”
话音未落,帕瓦便迫不及待结束了通话。
蒋克皱眉,两边信息穿插,倒显得他行事不谨慎了。可是帕瓦这家伙是“四轮”畸变强化者,而且经过秘密改造,精通枪械、外骨骼操作等军方技术,手底下还有一股不弱的势力,是汤宇上校在东七二五区得力的黑手套之一,地位并不比他差,他也没法说什么。
“内线”那边也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消息提供到这儿已经足够了,我也要再抓几个托托底,祝你们顺利。”
说着,也很快挂断电话。
蒋克眉头皱得更紧:言下之意,如果他们行动不顺利,就要靠这个应付唐立?
句里话外明显带着忌惮,而在最初和他联系的时候,明显不是这个态度。
显然,这位资深的内务局中层,也被唐立疯癫的打法给震住了。
在当今这个世道,敢这么玩儿的,心应该有多大、背景该有多硬啊!
杜史才?
那位虽然也是康执政官的亲信之一,但和康将军、汤宇上校这样的大、小兵头子还是没法比的,而且他们更需要在规则范围内行事,借助这张网,也维护这张网,这是文官派系的天然属性。
蒋克自认为,自家还是有一定思维深度的,但越是想得深了,越觉得唐立的动作完全没有道理。
他这是要彻底把周围人们全得罪完的节奏。
难道今天,自己在现场真的让唐立给唬住了,这就是一个遇到刺激就发癫的疯子?
不,不是这样的。
蒋克根据他目前收到的信息,在电子地图上标注那些受到冲击的区域,全都是在城郊,而且集中在西部和北部区域,其他两个方向,还有城区虽然也有,却是零零碎碎,只是造出声势。
看似胡打一气,却是乱中有序。
考虑到今天物流园现场,北城分局负责人的糟糕表现,还有内线透露的治安署问题……治安署的总部就在西郊。
西郊和北郊,果然很有针对性。
也许,唐立已经筹谋很久,和上面的大人物有了默契,这次只是借机发作?
可若是这样,帕瓦那个真正的疯子,半路截击,岂不是又把事情给搞大了?
其实蒋克更不明白,汤宇上校为什么要让帕瓦出手,这个人手太黑,弄不好又是一桩人命官司。
唐立的身份还是很敏感的,又掌握暴力机关,在这片区域的政府权力排名,怎么也是前十五位了。真出了人命,到那时,东七二五区这五、六年时间好不容易形成的均势,可能又要崩溃重来。
蒋克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摇头:这关他屁事,他只是在执行汤宇上校的命令,东七二五区固然是他们南一师的重要后勤支持区域,可现在这世道,生产和生活秩序的背离已经非常严重,只要生产基地还在运转,生活区的秩序便无关紧要。
这样的世界,普通人几乎是无价值的,他们只是筛选有价值之人所必须的基数。
所以,蒋克一点儿也不后悔投入汤宇麾下,在城里面当顺民,靠乞求得来的面包,怎么比得上手里握着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蒋克将这些心思都按下去,随即快速处理了两部用来临时通话的老式手机,给自己的手下发令:
“换个地方,再往市中心去一些。”
训练有素的手下们很快就携带着枪械装备,乘车转移。
这里离城郊确实还是太近了,哪怕是隔着车窗,还是能够听到警车呼啸的尖音,夜间的空气还零碎传过枪声、爆炸声,简直让蒋克以为回到了前线战场。
倒是城市里的居民对这些已经相当淡定,或曰麻木,街头行人在本能的匍匐、躲避,确认不是他们这个区域之后,就又埋头走路,只是加快了步伐。
虽是刚刚入夜,近郊的街区还是很快就冷清下来,光线黯淡。
蒋克等人的车子则是朝着夜色中被涂染得华彩斑斓的方向驶去。
才驶出两个街区,进入主路,就见对面有挂着警灯的车辆,迎面而来。
这辆车后面,是“智管中心”那种车窗贴上反窥膜,还要挂上窗帘的神神秘秘的中巴车。紧跟着还有一辆“打扮”类似的轿车,三辆车形成了一个微型车队,与他们这辆车隔着护栏擦肩而过,往城外方向狂飙。
“是唐立?唔,不是他的车号。而且他怎么会再和‘智管中心’合作?”
蒋克看着倒后镜,直到那三辆车消失,才收回视线,也不再理会。
相较于城区还算平整的道路,前往“佬冈街”的城郊道路就颠簸得让人头脑发涨。
内务局一号防弹轿车里,柳学志坐在后排,怔怔地看着唐立,看他在车上调度来自各方的情报,同时还观看虚拟工作区里呈现的、来自各个渠道的影像信息。几百上千幅画面快速转换,多看几眼就让人眩晕恶心,然而唐立翘着二郎腿,好像追剧般,看得津津有味。
这还不止,他还在接听电话,承受来自市府的咆哮,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刺耳,以至于同在后座的柳学志,也觉得眼皮乱蹦。
“唐立,现在市府外面人山人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正需要警力支援的时候,你带着大批人马去打黑缉私?你平日里干什么去了?”
唐立视线在虚拟工作区里小幅划动,那里面的影像画面仍在快速切换,他的语气则是颇为诚恳稳重:“今天的行动,岳存治副局长应该向您做了紧急汇报。我们确认,市中心持续多日的局面,受到了匪帮人员的煽动影响……没说吗?可能是顾及到‘智管中心’吧。”
说到这儿,唐立还抬头,向柳学志耸了耸肩,继续应付:“……是的,我们本来不想打草惊蛇,结果智管中心个别人邀功心切,抓住了一个匪帮联络员,又满城抓人,刺激了匪帮组织,掀动一些帮派分子在城市中心以及城郊作乱,我们只能亡羊补牢,快速处置。是的,城区力量我们完全没有动用,肯定还是以保证市府各部门安全正常运转为优先,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边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通讯结束,唐立又对柳学志笑了笑,拨打了一个号码出去:
“郭叔,抱歉这么晚又打扰您。嗯,如您所料,尤副市长打电话表达了一下情绪,算是说得过去了……这有什么委屈的,是我做事操切,多亏郭叔您及时指点纠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