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徐寒坐在桐城的城主府中,看着眼前这满满当当站着的一千来号人,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过了好一会之后,终于说出了双方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要带你们走。”
不是请、不是想,他说的是要。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顾忌对方想法的意思。他就像是一位君王,用平静又笃定的语调,宣读着自己的旨意。
一旁的方子鱼等人闻言都不免眉头一皱,耽搁的这五日光景已经足够长了,事实上这五日之中,他们已经斩杀过三批元修成派来的斥候,若是元修成不是一个傻瓜,这个时候大批的追兵恐怕已经快到桐城了。
这一千人虽然比起那些被蛊惑的寻常百姓强出许多,但毕竟修为参差不齐,带上他们势必会给这场本就艰难的南下之旅再平添许多麻烦。
他们大都想不明白,素来谨慎的徐寒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群人中为首的是一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她穿着一件青色长衫,名唤宁烟。在听闻徐寒此言之后,她看了看身旁的薛炼,又抬眸望了徐寒身侧的那位李定贤一眼,最后言道:“可以。”
当然,在这话出口之后,她又言道:“但我们得带上桐城的三万百姓。”
这话出口,还不待徐寒回应,刘笙的眉头便皱到了一起,他们一共才十余人,而这名为宁烟的女子所带来的一千人,能够有些战力的也不超过八百,且修为大抵都在通幽境以下,想要以这样的阵容带着三万百姓走出景州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仅如此。”但他们心底的惊骇还未来得及完全升起,那宁烟便再次言道:“此行出关,我们还要途径西亭、玉冕、承重三城,这三城中共计约有十三万百姓,我们也要尽数带走。”
“开什么玩笑!”方子鱼闻言,却是再也憋不住,站起身子便对着那宁烟不悦言道,“咱们一共才多少人?莫说十三万了,就是你们这一千个,咱们也不见得能带走!”
宁烟闻言双眸一沉,她朝着徐寒拱了拱手,言道:“那若是如此,就只能劳烦徐大人先行一步了。”
那话语中的威胁之味自然是溢于言表,以诸人对徐寒的了解,想来是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因此诸人也都在这时将目光投向徐寒。
那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言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五日,这五日里那些想要杀我的人已经磨好了他们的刀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徐某可不是为了在这里与你们讨价还价。你们想带走这里的平民,可以。”
“明日辰时我们便得出发,你们大可去准备迁移这些平民,能有多少愿意跟你们走的,你们便带多少,但若是不愿的,你们带不走,也不能带。”
宁烟皱了皱眉头:“那怎么行,一夜的光景根本不足以说服这么多人,之前那些圣兵...”
她的话并未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徐寒打断。
“我说过,我不是来与你们讨价还价的。明日辰时,你们带得来多少人都是你们的本事,这我管不了,但若是你们少了一人,这景州南下之行,徐某便过一地,杀一地,过一城,屠一城!其中真假,你们若是不信,大可让那些百姓拿命来试。”
说罢这话徐寒便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入了城主府,根本不留给宁烟等人半点商量的余地。
诸人愕然的面面相觑,无论是方子鱼等人还是宁烟等人大抵都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徐寒会有如此重的执念,想要带走他们。
......
第二日辰时。
宁烟与薛炼等人还是如期而至,但他们带来的愿意与他们一同离去的百姓也不过一千余人,这还是这几日李定贤拉着江来走街串巷说服下来的成果,若是让他们自己用一夜的时间去做此事,徐寒估摸着这个数量还要在削减数倍不止。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千来号人中,大多数都是带着年幼孩子的夫妻,大概对于他们来说,城墙上插着哪家人的旗子并不重要,那所谓的圣药好与不好他们也难以理解。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参与那凶险的圣府洗礼罢了。
徐寒看得明白他们心头所想,但却未有对这一千来号百姓的出现说出半分的不满之言,只是让宁烟等人分出人手看好这些百姓,随后便领着这扩充到了两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再次开始了他们的南下之旅。
两千余人,其中不乏毫无修为的寻常百姓,身子一些年幼的孩童,其前行速度自然慢的出奇,足足一日的光景一行人也才走出八十里不到的距离,这还是在徐寒有意的催促下方才做到的。
如此下去本来只需四日便可抵达的边关,此刻看来恐怕得花去足足半月的光景。
在夜晚来临之后,众人寻了一处安营扎寨,累了一天的众人并未有太多的精力去做他事,在吃过晚饭后大都沉沉睡去,徐寒也坐到了一处火堆前,抱着玄儿看着那火堆,又或者是看着那火堆后睡下的诸人,目光怔怔的出神。
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在那时坐到了他的身侧,徐寒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问道:“这几日,累坏了吧。”
那少年摇了摇头,言道:“森罗殿废了大功夫才造出我这一尊半妖神种,这点小事便累得到我,恐怕森罗殿的大人物们得气得跳脚。”
徐寒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他伸手用树枝拨弄着眼前的火堆,在数息之后又言道:“难道你就不想问一问,我为何要自找麻烦吗?”
刘笙摇了摇头,言道:“这世上从来不缺少麻烦,你不找他,他也回来找你,我相信你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这便够了。”
徐寒听闻此言,微微一愣,倒是来了兴致,追问道:“那你为何信我?”
这个问题让刘笙沉默了好一会的光景,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看向徐寒:“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无论是你说的上云城还是那关于弟弟妹妹的记忆,我都毫无印象。”
“但我觉得,你口中的刘笙是一个很棒的人,我记不得他,但成为他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对于一片空白的我来说。”
“既然要做刘笙,那我想,你口中的刘笙...”
说到这里的刘笙顿了顿,他漆黑的瞳孔中映着火光,灼灼而炙热。
他再次言道:“应该便会如此信任你吧。”
徐寒大概如何也想不到刘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最后只能言道:“谢谢。”
二人一如既往的在说完这一番话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样的沉默在这一次,却并未持续多久的时间,眼前的火光忽的开始有了些许轻微的跳动,紧接着地面上的干柴也开始抖动,玄儿与嗷呜抬了头,黄猴也跃到树梢上,他们都在那时警惕的望向身后的某一处。
徐寒与刘笙也在这时似有所感,他们对视一眼皆站起了身子,望向同样的方向。
哒!哒哒!
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开始传来,地面的抖动愈发的剧烈,已经睡去的人群在这样的马蹄声中被纷纷惊醒。
宁烟等人倒还算得镇定,他们自然知道来的人究竟是谁,也明白对方的强大,一时间虽然纷纷脸色难看,但还未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而相比他们那些寻常百姓却是脸色煞白,惊恐与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徐寒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朝着一旁的李定贤言道:“看好你的人,准备带他们先走。”
李定贤闻言在那时一愣,正要去调度诸人,但又想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徐寒问道:“那你呢?”
大概是因为情况紧急的缘故,在问这个问题时,李定贤的语调大了几分,以至于周遭诸人都将此言听在了耳中,因此也不可避免的是诸人都在这时转眸看向了徐寒。
而这时,那徐寒已经站起了身子,一只黑猫落在了他的肩头,身旁一条黑狗抖擞着自己睡卷了的毛发,徐寒的一只手伸出,那把漆黑色的长剑豁然浮现手中,他朝着诸人咧嘴一笑,言道:“徐某人的规矩,我带出来的人,都得死在我后面。”
或许是未有想到之前表现得残忍甚至称得上狠厉的徐寒会在这时说出这样一番话,诸人都免不了一愣,但徐寒却并没有等他们消化完这一番话的意思,他又看向蒙梁等人,叮嘱道:“前方或许还有拦路虎,劳烦师兄与诸位为这些百姓开道。”
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方才看向一旁的刘笙问道:“你呢?”
刘笙眨了眨眼睛,笑道:“若是刘笙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徐寒一愣,随即脸上荡开了一抹笑意。
两个少年在那时相视一笑,那眸中扬起的事物犹如数年前在那上云城的蛊林一般...
炙热又干净,清澈可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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