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罗谷满这也是实话。
当初罗生端没了,才换得了罗生明学艺的机会。他得了好处,确实应该照顾侄子。
可他出来多年,从未想过接侄子到身边,一直放他在乡下过苦日子。无论因为什么,认真说起来,都是对不起兄长的。
换句话说,若罗生端还在世,也不可能把儿子放在乡下多年。
还是丁氏打破尴尬:“咱们都是一家人,应该互相扶持,斤斤计较会伤了感情。”
罗谷满不在乎道:“什么感情?二叔有感情那玩意儿?”
他指责道:“若他真有,也不会冷眼看您和二婶辛辛苦苦帮他攒银子了。胡家豪富,这些天你们吃的药花费的银子,放在乡下,早够我们滋润地过日子了。对于二叔来说,这些银子压根不算什么,可他呢?”
“不止没有送银子回家,反而把家中从嘴里省下来的银子一并拿走。”
眼见罗生明面色越来越冷,丁氏忙阻止道:“别说了!”
在外头漂泊一年,她是再不想过那种日子了的。如今儿子只是暂时没银子花,但有胡家在,肯定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现在还有片瓦遮身,这院子再破,也比乡下的那个要好得多。若是惹恼了儿子,他们祖孙被扫地出门的话,只会比现在更惨!
不说就不说。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
罗谷满转身进了门。
丁氏愈发尴尬,看向儿子:“谷满他饿坏了,说话没过脑子。你是二叔,是长辈,他年纪小,你别跟他计较。”
罗生明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半晌道:“娘,不如送他去学医术吧。你也看到了,城中大夫地位崇高,齐巧娘拿个药丸子出来,城中所有人都得给她几分面子。要是谷满也会……”
闻言,丁氏眼睛一亮:“不如把他送去巧娘那儿?”
好倒是好,可罗生明不觉得齐巧娘会愿意教他。
丁氏明白儿子的意思,解释道:“巧娘把屎把尿地把谷满带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再说,之前我看她没生儿子,也有意让她和谷满培养感情。她把我跟你赶出来,不一定会赶谷满!”
又看了看屋子,压低声音:“谷满如今对出去干活很是抵触,觉着咱们利用他。巧娘那儿院子和饭菜都不错,还有下人伺候,他一定愿意去的。”
“那就送吧。”罗生明很累,身上的伤也还没处理。
不收没损失,万一齐巧娘愿意收下他呢?
又是一日,楚云梨拿着配好的药送去医馆,从前天起,城中提升内力的药丸基本上一上药柜瞬间就被买走。
因为浮山的山长亲自试过,确定药能够提升内力。之前对药丸心存疑虑的人都一窝蜂挤了来,虽然其余两城也有此药,但所有人一致默认,并州城中的药丸最好。并且,好多知道内情的人,特意跑到楚云梨的医馆中来买。
最近,医馆中太忙,为防招到别有用心的人,那些跟着学医的孩子每日分两个到医馆帮忙,大家轮换,差不多十日换一轮。楚云梨也给他们发工钱,本来跟着她学医不收费用还包吃,这工钱拿着还能补贴家用。
所以,那些孩子对此并不抵触。
其实一直都有想要拜师的人,前天消息传来后,拜师的人就更多了。
今日楚云梨都是走的后门,前门那边,浩浩荡荡挤了上百个人。那些孩子大的十五六岁,已经不能算是孩子,小的才五六岁,更夸张的三四岁都有。
楚云梨远远瞄了一眼,就去了医馆。
医馆不大,此时挤得满满当当,连外头都是人。
楚云梨一到,医馆中的柴胡立即就挤了出来,压低声音:“师父,您赶紧回去吧,好多人跟我们打听您呢。那边还有等着拜师的。”
是的,好多想要拜她为师的人,压根儿就不认识她。刚才她想过来,还费了好大一番劲。
“那行,你多照应一些。”楚云梨见医馆中人满为患,也不想挤进去,“我先回了。”
躲在院子外的人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离开,要不然,自家院子不能走正门,也太憋屈了。
所以,回去的时候,楚云梨大大方方往正门儿去。
而此时在大门外,丁氏带着罗谷满挤在人群中。因为人实在太多,丁氏又还在病中,挤得她呼吸不畅,大声道:“你们站远一点,远一点……”
人都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怎么可能相让?边上的妇人蔑视地看一眼罗谷满:“大娘,你有所不知。齐大夫收的弟子都是十岁左右,就没有超过十三岁的。你这个孩子都快成年了,齐大夫不可能收的,你别说挤到前面,就是直接挤进门去,也是白费力气!”
她说得快且笃定,丁氏不满了,轻哼道:“你懂什么?这个孩子是齐巧娘一手养大的,她不收别人我信,这个孩子她一定会收。”
听到是齐巧娘一手养大,众人都看了过来。
有妇人恍然:“不会是她嫁去罗家后养的那个侄子吧?”
见周围许多人都不解,妇人解释:“当初罗家下聘娶巧娘子,是因为她夫家的大伯哥刚去,大嫂改嫁,丢下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她一进门就带侄子……”
众人颇为稀奇地打量罗谷满,又有人道:“巧娘子不是说,她夫家欺负她么,怎么可能会教侄子?”
但也有人觉得,巧娘子对外人心善,对着一手养大的孩子,兴许狠不下心。
大部分的人都抱着让孩子拜师的想法,自然是不敢得罪祖孙俩的。丁氏得寸进尺,一路挤到了最前面去。
许多人不认识楚云梨,但也有认识的,看到她走近,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楚云梨已经收了近二十人,暂时是没有收徒的想法的,她也没有耍人玩的恶趣味。于是,信步上前,直截了当了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众人等了大半天,听到她说一个孩子都不收。顿时满心失望。
因为楚云梨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外围的人反而最先看到她。而大门口处的,看到此情此景,正拼了命地往外挤。
听到不收徒,众人哪里甘心,立即就有人喊:“巧娘子,你一手养大的侄子也不收吗?”
丁氏正挤得满头大汗,闻言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帮忙出声的妇人。
楚云梨压根没看这边,直接到:“他我就更不会收了!”
正在往外挤的丁氏呆住了。
罗谷满也怔了一下。
那妇人一喊,边上的人都知道了祖孙俩的身份,一时间都让出了一条路来。
楚云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祖孙俩,坦然道:“我说不收徒,谁来都没用。之前我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过,我和罗家再无关系。”
丁氏满脸不可置信:“巧娘,这是谷满啊!”
“我看到了。”楚云梨摆摆手:“一个白眼狼而已,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有你才当宝,欠他的是罗生明,我可不欠他,相反,是他欠我养育之恩。”
说完,也不看祖孙两人什么神情,大声道:“这徒弟我收了就得负责。现如今我已收了那么多,没有心力再教别人,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满心失望,但也不敢得罪,三三两两散去。
丁氏祖孙二人不想走,可周围的人很快就散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罗谷满到了此时还不信婶娘不管他,跑到大门处拍门:“婶娘,我是谷满啊!”
楚云梨还未进院子,听到门口的动静,吩咐道:“让他走,要是不走,你们就说去报官抓他入狱。”
门房如是说了。
罗谷满不信,还想要再拍,丁氏却怕孙子真被抓进去,死命拖着他走了。
从罗生明的银子被抢已经过去了五日,这几天里,罗家全靠着祖孙二人在外头要饭。这期间,罗生明试图找大夫赊账,可惜大夫一听,直接就收拾药箱离开了。
看到祖孙二人颓然回来,不用问,罗生明也知道是被拒绝了。
没有期望,倒也不失望。
只是罗谷满着实被打击狠了,他始终想不明白,一直疼她的二婶为何突然就不理他了。应该是从她们母女离开起就变了,别说带他走,直接就没告诉他。
丁氏拿着半个馒头,递到儿子面前:“今天耽搁了半天,先垫一下吧。”
罗生明的伤挺重,一直没治,胳膊肿得有头那么粗,看着那个馒头,他无比嫌弃,他只最初还没认识胡渺的时候吃过别人的剩饭,后来哪怕再难,他都没有吃过别人剩下的的东西!
可嫌弃归嫌弃,他却很没出息地看着那个馒头咽口水,左手一拳狠狠打在床板上,接过馒头两口咽下,恨恨道:“娘,晚上我要出门!”
丁氏大惊:“你这么重的伤,要去哪儿?”
罗生明闭了闭眼:“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完了,必须得想辙!”
翌日早上,胡家的门房一打开门,门口坐着的人顺着门板直接倒进了院子里。
门房大惊,待看清楚地上人的容貌时,立即转身往院子里跑。
罗生明是真的晕过去了的。
等他再次醒来,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被子清香,蓝色帐幔,不算多贵重,但比他那个薄床板简直好太多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满足的喟叹一声。
门被推开,胡家主大踏步进来,粗声粗气道:“既然醒了,就把这纸按一下。”
罗生明睁开眼睛,出来之后,他是认过字的,纸的最上头,大大的休书二字直直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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