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推门,罗生明还酝酿了一下。
天地良心,他真的以为进来的人是胡渺。听到胡家主粗声粗气的声音,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脑子里大大的两个字:“完了!”
睁开眼睛看到“休书”二字,他更是眼前一黑,一时间心里复杂难言,有些憋屈又有些委屈,又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休书是给自己的,失声道:“岳父,何止于此?”
胡家主不耐烦,从怀中掏出一盒印泥,不由分说拉了罗生明的拇指压了压,直接盖到休书上:“你除了会说话,还会什么?”
又拿起另一张如法炮制。
拎着两张休书,胡家主颇为满意:“醒了就滚吧!”
临走之前,又想起什么:“对了,两个孩子改姓了胡,以后和你再无关系。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再找上门,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罗生明:“……我要见渺渺!”
见胡家主又要发怒,他也铁了心,咬牙道:“要么打死我,要么让我见渺渺!”
胡家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想一拳给他揍过去。冷哼一声:“等着吧。”
躺在温暖的床铺上,罗生明很是贪恋。想着若是胡渺能留下他就好了,若是不留,她最好晚点来。
胡渺来得很快,就像是等在门外,胡家主一出去她就进来了。
这样的速度,让罗生明心直直往下掉。
胡渺眼眶含泪:“生明,你还痛吗?”
伤口已经包扎过,罗生明醒来后就发觉口中泛苦,应该是喝了药的。所以他才会觉得刚才推门进来的人是胡渺。叹息一声,抬手帮她擦泪:“别哭。”
“休书不是我想写的。”胡渺解释:“那是爹的意思,他说我要是不答应,就让我也滚出门。”
闻言,罗生明心下有些失望。
失望胡渺没有为两人的未来争取一下。若她死活不答应,胡家主也不会把她如何。最多就是不给她银子花……偏偏胡渺最怕的,就是过苦日子。
“渺渺,是我让爹失望,让你为难了。”罗生明没有强求,他知道如胡渺这样娇养长大的姑娘,都是吃软不吃硬。
果然,听到他这话,胡渺眼泪落得更凶:“不是,怪我们相遇太晚。要是没有齐巧娘……我们也不至于……”
罗生明心里一动,试探着问:“要是她不在了,岳父还生不生气?”
胡渺抽噎了一下:“爹恨的不是你前面有女人,而是你的隐瞒。她在不在都一样,再说,如今齐巧娘在城中地位崇高,就算她不在了,也抹不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关于此事,胡渺早想过了。
不说齐巧娘夹在他们夫妻之间,只齐巧娘当街打她就不能容忍。
胡渺自己是打不过她,但依她的想法,是想找人杀她的,反正胡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她爹到了,此事就不好办了。
胡家主这个人有些别扭的倔强,比如买凶这种事,他是绝对不干的。身为他的女儿也不能干。
罗生明默然,又道:“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我这辈子,不会再娶别人了。”
凭他如今的名声,也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但胡渺听到这话却无比感动,扑进他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她扑得快,也没省劲。还碰到了罗生明肩膀上的伤,痛得他龇牙咧嘴,但却不敢吭声。
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了胡家主粗狂的声音:“差不多就行了,你们如今可没关系,别凑得太近。渺渺,你要注意你自己的名声,以后还得嫁人呢。”
罗生明:“……”
胡渺一抹泪:“我不嫁,要嫁你嫁!”
胡家主冷哼一声:“不嫁也行,你喜欢养着就是了,咱们家也不缺银子,反正都是养,与其养罗生明这种满口胡言的混账,不如养个听话的。”
他扬声吩咐:“刘山,你去找几个干净的小倌,要长得好的。”
罗生明:“……”
他看向胡渺,嘱咐:“岳父这是气糊涂了,你千万别听他的,不可如此糟蹋自己!”
胡渺也生气,奔出了门去:“爹,你做什么?我不要!”
看到她出门,胡家主满意了,他也没想找什么小倌,本就是想把女儿引出去,立即进门,一把揪起床上的罗生明:“你和我们家没关系,早些滚出去吧。”
被扛着丢出去的一路上,罗生明无比后悔没有问胡渺要些银票。被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时,他亲耳听到刚刚包扎好的右臂又是“咔嚓”一声。
得,白包了!
还得重新找大夫正骨!
关键是很痛,还有,胡家的这条路彻底被堵死了。
罗生明躺在地上,有些生无可恋。一时间,有些怨恨胡渺的天真。如果是懂些人情世故的姑娘,此时就应该给他送些银票。
可胡渺……大抵从头到尾都没想过。
却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生明,你怎么样?”
丁氏扶着儿子到了胡家门口就一直没离开,随着时间过去越久,她心里的期望越大,尤其看到胡家有大夫进去时,满心欢喜。
没想到到了午后,儿子还是被胡家主一脸凶神恶煞地丢了出来。她还不敢靠近,怕胡家连她一起打。等大门关上了,才敢摸过来。
罗生明苦笑一声:“娘,我和胡家没关系了。想想别的办法吧,我的伤,真的不能耽搁了。”
丁氏一脸茫然:“我们怎么办?”她扶起儿子,一路跌跌撞撞回家。
说起回家,他们住的那个小院租期似乎要到了,若是不给租金,只怕要被赶出去。再有,那门被踹坏了,东家特意去看过,当时就说了,让他们把门修好。
他们一个子儿没有,自然是修不了的,走的时候,兴许还会被揍一顿。
没办法!
回去之后,丁氏愁得睡不着。
罗生明痛得睡不着。
之前他的手臂没有包扎,隐隐作痛,但也没这么痛。大抵是这一回被胡家主摔在地上加重了伤势。
半夜里,丁氏摸了进来:“生明,咱们没有银子,但你的伤又不能耽搁。我……要不,我去医馆给你偷药吧?”
罗生明一惊:“不可!”
江湖上行走的人讲究名声,他如今已经抛妻弃子,可不能再多一个偷东西的娘了。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痛,这手肿成这样,万一废了……呜呜呜……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说着说着,丁氏哭了出来:“我们家倒了什么霉,娶的媳妇一个个都泼辣不讲理。”
罗生明叹息一声:“反正不能偷!”
丁氏越想越气:“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名声?再说,我不一定会被抓住!万一我被抓了,我不说你就是,咱们俩之间没关系!”
她一抹脸,飞快出门去了。
罗生明张嘴要喊,到底没出声。他痛得睡不着,时不时看一眼门口,可直到外面天光微曦,也还是没有看到母亲回来。
丁氏偷药被抓住了,人家没有报官。事实上在众人都会武艺的情形下,没有多少人会想求助衙门,有的时候,凶手是个高手,送去衙门人家也关不住,还不如自己解决呢。
抓到了贼,医馆中的伙计直接把人狠揍一顿丢了出去。
丁氏痛得爬不起来,脑子里想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回忆以前的事,不知怎的,使唤咒骂儿媳妇的那些情景特别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回忆之前的事……丁氏悚然一惊,再不敢让自己混沌,于是,疼痛愈发清晰。
渐渐地天亮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却没有人理会趴在地上的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氏被人扶起,口中灌入温热的药汁,她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妇人。
见她醒了,妇人松了一口气:“我儿子下手确实重了点,但是你也不该偷东西呀!医馆失窃,得他来赔偿。你赶紧走吧!”
丁氏眼神一转,瘫在地上压根儿没有动弹的意思:“我腿疼手疼,根本起不来。你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死在这里。”
妇人:“……”
她会喂药,一是怕她死在这儿,到时候儿子说不清楚。二来,一大把年纪的妇人穿得破破烂烂,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应该也不会出来偷药,她也是起了几分恻隐之心的。
见老太太这么无赖,妇人顿觉自己的善心都喂了狗,啐她一口:“爱死不死!”又扬声道:“大家看一看,这老太太偷药被抓住后就赖着不走,我好心好意给她灌药,她可倒好,要讹我银子。大家伙儿帮我做个证,感激不尽!”
一时间,好多人围过来指指点点。
丁氏:“……”
她立即开始哭天抢地:“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来偷啊!你儿子打我,我不要银子,你给我一些药就行……”
妇人眼神一转:“那边,巧娘子的医馆你知不知道?人家天天施药,不要钱的,你赶紧去吧!”
丁氏瞪大了眼,先是诧异于有人施药,又听到“巧娘子”施药……合着那女人就是熬药送人,也不愿意接济他们一二?
顿时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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