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星澜随意的把外衣罩在身前,“你也是睡不着出来散心的?”
“不是,出来小解的。”张先提了提裤子。
星澜:“……”
“在想什么呢?”张先问她。
“也没什么。”星澜不愿多讲。
“是怕我又骂你吧。”张先坐在她身边,“是不是又想去逞能了?嗯?兔崽子。”
“这怎么能叫逞能?”星澜不服气,看了看头顶广阔的星空,“这叫……履行我的使命。”
她有些气闷,但也没办法。张先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看她在这发呆,就猜到她想亲自走这一趟了。
张先摇头:“不要把送死说的这么高尚。”
真想喝瓶农药打死这条蛔虫。星澜想。
“澜澜。”他喊了一声。
“嗯?”星澜头也没回。
“澜澜,看着我。”
星澜回头,看到张先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平日扎眼的白发如今像是流淌着月光,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看你做什么?”她问。
“这次我去。”张先说。
“什么你去?”星澜蹙眉。
“晋国。”张先道,“让我护送那具梁女帝的尸身去晋国。”
星澜连生气都气不动了,直接笑了:“你在逗我吗,张先?这时候还开玩笑。要是没事做就回去睡觉好吗?不要拿我寻开心。”
这话有点重了,说完她就后悔,确实是一下子没控制住,她怕……
然而张先并没有如她所料的生气,只平静道:“我认真的,澜澜。所以才要你看着我。”
星澜没办法,又一次直视他的眼,果然没有在里边看到从前的常有的轻浮与戏谑。
他真的,是认真的。
“你在胡说什么?”星澜辩驳,声音止不住的紧张,“你去和我亲自去有什么区别?段玉泽和我有仇,和你就没仇了?当初他安排伏琮控制星海,就是你从中阻拦,他恨你不可能比我少,你去还不是一样送死!”
张先却笑的有些不屑一顾:“你没法子,我有法子,我有本事让他信我。”
他见星澜又要辩驳,抢话道:“再说了,你还有别的选择么?派几个赵国使者送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女尸过去,凭这些瞒的过段玉泽?只怕会激起他的怒意吧。他要的是诚意,是筹码,懂吗,澜澜。”
张先很少跟她解释这么多,星澜却突然不想跟他争了。
她脑子没有张先活络,想的没有张先远,考虑的没有他周全,人脉路子更没有他广……她无论说什么,张先都有法子用他的道理说服他才是对的。
但是……
“我不懂你,张先。”星澜突然道。
“还不懂?”张先无奈,“我们必须让段玉泽信服……”
“我不是说这件事。”星澜打断他,“我说我不懂你,你,张先,你到底要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一趟。”
这个问题其实藏在星澜心里很久了。
张先为什么要来?他连官都不想当。
功名利禄他不放在眼里,他不高尚,天下苍生、华夏存亡也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不是玉京秋,不会以天下为己任,主动出来承担重担。
如果说是回报前女帝对他的知遇之恩,那么他的回报,在星澜知道身世真相的那一天,或者在星澜夺回皇位的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
他可以在她的后宫享福到天长地久。
——为什么还要偷偷藏在她的马车里跟出来?
——为什么还要提出一个人去晋国这种等同于送死的要求?
“帮你啊。”张先顺口道,“不是早就说过吗?”
“是,帮我。”星澜看着他,“拿你的命来帮我,是么?除了给我出谋划策,还要亲自与虎为谋,来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是吗!”
张先没说话。
“你到底要什么,张先!”星澜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几乎是喊出来,“你要荣华富贵,还是要江山美人!啊?什么东西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上赶着的去送死,啊?”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声音缓下来:“我以为……这些争斗于你而言不过是游戏,是棋局罢了。但我想错了,下棋的人,又怎么会被棋局所困呢。”
张先轻轻的扶起她的脸,抹去她不争气落下的泪珠。
“我要为什么?”他反问,“你真的没有想过,我要什么吗?”
星澜闭起眼,良久才道:“我……不敢想。”
她有一个直觉,却从不敢深想,只当成错觉。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七岁。”张先抬头望了眼月色,笑了笑,“活泼爱笑,有点小胖,心思也很善良。”
“那时候的你,比其他同龄人好像都要笨一些。”
“星海比你小,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了,你却连字都没认全。”
“教你的东西,旁边伺候的丫鬟都会了,你还不会。”
“我以前多讨厌你啊,澜澜,我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迟钝的孩子,还偏偏是我的学生,以后旁人岂不会说我张先教出个傻徒弟?”
张先说着,捏了捏她的脸。
星澜依旧不解的看着他。
这些话,当初她被星海关入地牢的时候,听过一次。
那时张先来救她,假意说了些恨她的话,来蒙蔽守卫,说的就是嫌她笨,嫌她拖累。
可后来他又说,他放下了。
“我接触过很多女人。”张先继续道,“妖娆的,风情的,含蓄的,什么青楼头牌、江南才女、漠北舞姬,我什么女人没见过……她们对我示好,向我献媚,尽态极妍,但她们一个也走不到我心里去!多看几眼就会让我厌烦!”
“我纵情酒色,麻痹自己,觉得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我想要的我都有了,没什么值得我去争的……”
“因为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张先。”星澜开口道,“比如旁人要付出十分努力才能做到的事,你只需要付出一两分。如果说我是从山脚下望天的人,你生来就在山顶。”
然而张先眯起眼:“不,你错了。”
“我看着你长大,澜澜。”
“你看着你……从那么小不点,一点点,一点点长高。”张先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是鹅黄色的拢裙,上边绣着芍药花,第二次就是正式教书了,你穿的是正儿八经的翰林院学生服,不知道谁为你改制的小版,头发也束起来,像个男孩子……我,我为什么记性这么好,我也不想。”
“张先……”星澜怔怔的听着,这些事情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张先继续道:“那时候特别浑,笨不说,教你写字你也不好好写,拿笔在书上画乌龟,真的,我那时常想,你要不是生在星家,你连嫁都只能嫁给人家老头儿做续弦。”
“后来你长大了……变安静了,说话不再大喊大叫,变得像个小淑女了。”
“你眉眼长开了,脸上也不是肉嘟嘟了,变得清丽了。还知道鼓捣那些胭脂水粉打扮自己,想方设法梳漂亮的发髻。”
“虽然你还是那么笨,但……”张先说的越来越难忍,“但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我在你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令我反感的地方。”他看着她,“你生得美,你真性情,不做作,你很坚强,你娘发疯的时候也不害怕也不逃避,你乐观爱笑,被压迫的再死也不会自甘堕落,只会想法子解决。你,你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是有星辰……”他叹了口气,“那时我自己跟自己犟,问自己你有什么好的。你到现在憋不出一首正儿八经的诗,跳不出一支像模像样的舞,你根本不是我以为我想要的女子的那种样子!”
“……但我真的。”他看着星澜的眼睛,终于道,“我很喜欢你,澜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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