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的心跳像是一瞬间骤停了,甚至以为现在是在做梦。
张先是个很洒脱随性的人,就像他自己说的,纵情酒色,泼墨江山。
除了酒和茶,星澜从不记得他说过最多喜爱过什么东西。
什么名家字画,珠宝玉器,他有时会找她讨要,但好像就是享受讨要时跟她拉扯嬉闹的感觉。
那些个宝物没几天就搁在角落接灰。
更不提说人了。
他身边有过女人,但从来没有留到过第二夜。
“喜欢一名女子”这种事,仿佛就不应该发生在他这种人身上。
但他现在说,他喜欢她。
很喜欢。
“很惊讶,是不是。”张先看着她错愕的脸,“一个先生喜欢上自己从小教导到大的女学生,说出去那是罔顾廉耻,有背人伦。”
“可你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星澜摇摇头,“你也不会因为我在意,那么你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有表露过,甚至……”
“甚至把你推给其他人,对不对。”张先替她把话说完,“问得好,澜澜。我当然不在意什么师生乱伦,旁人要骂要讥笑都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可我就是明白的太晚了,澜澜。”
“我,我一直以为我是厌恶你的。”
“你忘了你当时为什么挑我做你的教书先生吗?因为你说我穿的最破,最可怜,你践踏我的尊严,阻拦我的青云路,还笨的要命,我为什么会不厌恶你!我万万没有想到,感情这种东西,是由不得人控制的!”
“可我明白的太晚了。”张先又说了一遍,话语里无不遗憾,“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你眼里已经有玉京秋了。”
“我那时每日都在生气,生你的气,气你为什么没有看上我,我哪里不如玉京秋。我更生我自己的气……要是我早一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我绝不会让你娘答应玉家的提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星澜隐隐约约有一些印象了。
张先和玉京秋不对付,不是从朝堂上开始的,可能从她和玉京秋定亲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她满脑子情爱,天天都想和京秋哥哥出去玩,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张先的课的时间总在变,还总在拖延,往常两个时辰的课,一个时辰不到就巴不得她快滚了,那阵子硬能拖成三个时辰,让她好几次都没能见成京秋哥哥。
现在说起来,许多当年觉得奇怪的事,现在都解释的通了。
“我见你确实心悦玉京秋,而他待你也还算真诚……”张先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也就罢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
真是说的轻巧啊,当时说服自己放下,可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结果你娘不做好事!”他又气愤起来,“没有按婚约把你嫁给玉京秋,还闷不吭声的就突然把皇位转传给你,命你和玉京秋、尚严华同时成亲!一女嫁二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有也就罢了,为什么不把我也加进去!都已经两个了,再加一个又怎么了!”
“张先你……”星澜原是在哭的,这会儿没忍住笑出声了。
“笑什么笑。”张先不满,“我当时真的很生气。你娘是不是还跟你说,‘遇事不决,就找张先,他会帮你’?她就是看穿了我的内心,知道我喜欢你,我会帮你,才这么说!但她又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尚严华和玉京秋的出身高,家世好,挑了他们两个。”
“所以一开始尚严华作乱,你也避着不愿理会?”星澜问。
“是有一部分这原因,也有我不赞同你继位的原因。我也觉得你天真烂漫,承不起帝王之压。”张先叹道,“但后来看你还是个可塑之才,就帮一下吧。”
“谢谢你了。”星澜抿唇笑。
“谢个屁。”张先道,“你这个人就不好,总给我机会,让我不死心。”
“我做什么啦?”星澜努力回想自己做的可能让张先误会的事,但记忆里似乎没有。
“你当然做了……你疏远玉京秋了。”张先说着,有些不自然,“那时你想掌控皇权,玉京秋不让,你就疏远他了,对不对。”
“嗯。”星澜低下头。
“后来我发现你……”张先开始说的越来越慢,“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对下人也抱有真心,但你……也很多情。你不会因为心里有一个人,就看其他人是草芥。你,你心里能放下很多人。”
星澜没作声,抓着衣摆的手稍稍紧了些。
“我没有说你不应该。”张先继续道,“他们都对你付出了很多,流萤为你命都不要,戟辉为你可以在北境那种苦寒之地一待好几年,萧景言生怕你出事,有什么风吹草动卢国都毫不犹豫的帮助梁国,玉京秋更不用说,一颗心一辈子都在你身上……”
“你别说了。”星澜不想听,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越听会越觉得自己回馈他们的不够,会愧疚。
然而张先还在继续:“所以我也对你好,为你付出,替你冒险……”
“但……”他轻靠向星澜,“你好像对我,和对他们都不一样。”
星澜的手抓的更紧了。
是,确实是不一样。
玉京秋替她遮风挡雨的时候,她感动了,对他生了情,想依靠在他肩上看夏蝉冬雪。
流萤为她试毒,因她受伤,却卑微的不敢触碰她衣角,她动容了,想将他拥在怀中好好呵护。
萧景言哄她开心逗她笑的时候,于战乱之中杀出来为她抵抗强敌的时候,说他思念她思念的发狂的时候,她心动了,想融化在他绿宝石一样的眼眸里。
戟辉一次又一次为她远征北境,在那风刮起来像刀子的恶劣环境里,替她守梁国一片安宁,所以她对戟辉也动了情,想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他,慰藉他这些年离乡之苦。
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苏幕遮,明明身有洁癖,却愿意为她走山路、睡野外,只为了找到她,给她送银子,打一桶热水好让她清洁身体……她一样有了情意,甚至偶尔使点坏心思,逼他别扭的讲几句情话。
平平淡淡、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段泓,凡事都甘愿为她委屈求全,她又怎么能抛却?
即便是跟她有着国仇家恨的贺圣朝……在他说愿意为她退兵的时候,在他能用她去换城池而没有这么做,反而把她留在身边的时候,在他深眠前张开手对她说“过来”的时候……她都生了情意。
唯有张先,一个同样在她身边付出、守候的人,为她操心的一夜白头的人,她,她似乎……
“那么你呢,澜澜,你的心里有,有过我吗?”张先问她,“你说实话,我张先不要善意的谎言,不要怜悯同情,只要你心底的答案。”
“而且……”他顿了顿,“你回答什么都不要紧,你回答什么,我们往后的关系都不会变。”
星澜转过去看张先的表情,发现他神色坦然,还带了几丝笑意,仿佛在说,她回答什么,他都不在意。
但星澜知道,他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是在意的。
星澜没有说话。
但沉默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我知道了。”张先垂下眼。
这一幕狠狠刺痛了星澜的眼。
“啊,我,你问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想好。”星澜脱口而出,“可能是因为,嗯,我们平时太亲近了,对不对,你太了解我了,我的什么秘密你都知道,丢人的事你也知道……还有好多事情我都只跟你说,都没告诉过别人……”
张先没说话,她自己住嘴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解释?安慰?借口?
不外乎就这些,还一点逻辑都没有,虚伪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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