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了郡王后,再回到丰邑坊,李煦看到的不再是一张张笑脸,而是惊恐不安的眼神。于是他知道,这个地方自己住不下去了。他搬去了常乐坊李恒赐的宅邸里。宅子很大,面积是丰邑坊的两倍有余,原是淮西吴元济在长安置的私邸,吴元济本人有没有来住过已经无从考证,但天子把这个宅子赐给自己一定是别有深意,李煦如此判断。
他微微一笑,上表以身有伤病为由,请辞去天德、陇西两节度使,连有名无实的太子少保一职也不愿意出任。不过天子没有冷落功臣的心,不仅不同意他辞去两镇节度使和太子少保,还加赠开府仪同三司衔。
李少保一跃而成为从一品大员。和一大群白发同僚同列朝班前列,他站在一群佝偻老人中间,显得鹤立鸡群,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过李少保只参加一次这样的饮宴后,就再也不轻易露面了,他上表告假休养。天子体恤功勋大臣,专门派了太医到常乐坊给武威郡王诊治,结果触目惊心,郡王多年征战,身体十分虚弱,到了必须闭门休养的地步。
太子体恤功勋,恐人情往来打搅郡王休养,专门派了内侍和禁军进驻郡王府,为郡王挡驾,除非郡王同意,任何人不得觐见。
李煦终于放下心中的杂念,在常乐坊里过起了他思慕已久的太平王生活。
从一品高官俸禄优厚的惊人,两镇节度使的公贴补助比一品大员更丰厚。皇帝隔三岔五的赏赐又总是那么让人心惊肉跳。李煦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所想要。常来郡王府串门的长安故旧只有郭仲恭,梅榕外出做官,魏谟去了东都,刘默彤等人已经许久没有往来。
在长安,并有大把闲暇时间的也就郭仲恭一个人了。
闲暇的时间太多,李煦忙里偷闲又造起了人,“柔婉娴淑,威武雄壮”八个字还只用了三个,算一算崔莺莺也有十六岁了,这个时代,十六岁的姑娘生儿育女的比比皆是,据说婴儿的死亡率并不高,毕竟十六周岁的姑娘也是大姑娘了嘛。
李煦仔细端详着身材娇弱的崔莺莺,有些心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崔莺莺撅起小嘴道:“夫君忘了旧日的约定吗?”李煦道:“元和十一年冬,我迎你过门时,你十三岁尚不到,我怜惜你小,答应你满十六岁才跟你圆房。可你十六岁时,小胳膊小腿的,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你让我怎么忍心呢。”
崔莺莺道:“夫君是好人,怜惜妾身体柔弱。妾天生是这体格,再长也长不大,而今沐姐姐和孟姐姐同时都有了身孕,可苦了夫君。昨日夫君在书房午睡,旗杆竖起一尺高,看的妾好生不落忍呢。”
李煦唏嘘道:“眨眼间莺莺就长成大人了,遥想当年恰如做了一场大梦。你已经长大成人,我若再冷落你,你该胡思乱想了。你且回去沐浴更衣,今晚,你我做真夫妻。”
崔莺莺脸颊羞的通红,行了礼,起身去了。李煦来到后园,仰目朝天打望,不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隼在天空盘旋一圈后落了下来,停在他的肩上,他的一件新袍服上立即破了几个洞,袍服下的护身软甲抵住了隼尖利的爪子,李煦毫发无损。
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羊肉喂了隼,隼展翅而起,向东飞跃城墙,消失在天边。
李煦回到书房,手里多了一个精巧的竹筒,里面塞着一张布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码,之所以说是字码,是因为布帛上有字有代码,字不能单独表意,需要和代码配合起来,经过密码本翻译才能知道上面所载的内容。
这是一封兄弟会传来的密信,发信人是秦明,李煦入京后,秦明也到了长安,在尚书省任职,做官只是一个幌子,他的使命就是协助李煦控制陇西和天德军两镇的近十万大军。
兄弟会在年前制定了一个绝密计划,动用他们所有的力量,扶持朱克融、王庭凑、李介和王智兴割据河朔。引天子西征得胜之师大举西进,驱使两虎相斗,待其两败俱伤之际,趁机夺取河朔,与李煦相互呼应,从东、北、西三面合击长安,驱逐唐天子去蜀中,扶持他们中意的皇室宗亲继承大统,一举铲除天下司等宦官势力。
作为计划中的一环,李煦必须到长安为人质,不如此,天子不敢放心东征,则驱两虎相斗、浑水摸鱼之策便难以施行。
兄弟会事先经过评估,即使李煦主动辞职,李恒也不可能同意。捆奴军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除了他无人能指挥的动。陇西新复,北有回鹘,南有吐蕃,西边还有沙陀等杂胡,至少在河朔乱平前,还得依赖捆奴军镇守,李恒还须倚重李煦。天德军情况要复杂的多,只有李煦能平衡各派力量,换帅暂时绝无可能。
这样看,至少在河朔乱平前,李煦在长安是安全的。河朔乱平之日,李煦只会更安全,因为那时天子将更加倚重他,倚重他的十万大军抵御统一了的河朔。
李煦看过密信,点火烧了,把灰烬浇了水,用手碾碎,用一块麻布擦掉。
“什么气味?”沐雅馨抽抽着鼻子走了进来,五个月大的肚子,圆圆滚滚,李煦扶她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讥讽道:“何苦呢,一个接一个的生。重的路都走不动。”
沐雅馨幸福地拍拍圆滚滚的肚皮,说:“我儿,我儿,你的爹爹在嫌弃你呢。将来你长大了别理你这个坏蛋爹,咱们母子俩心连心气死他。”
说完之后,沐雅馨红着脸颊问李煦:“你打算跟正牌夫人圆房了?我看如花似玉两个傻丫头在那张罗着给她沐浴呢。”
李煦微笑道:“不应该吗?她也十七岁了。”
沐雅馨笑道:“你什么记性,她十八了,我记着呢。”
李煦吃了一惊,掰着手指头一算,崔莺莺离十八岁只差三个月了。便在沐雅馨额头弹了一指,笑道:“还说我记性差,莺莺正月生人,还差三个月才满十八。”
沐雅馨眨着一双妙目,笑道:“我故意考问你的,看看你对我们上不上心。”李煦道:“什么话,你,莺莺,还有虎男,哪个我不放在心上,就是孟家的,我又几曾亏欠她了。”
沐雅馨道:“亏不亏欠不光是嘴上说说,你如今是郡王了,王妃外,还能册封几个孺人,你为何不给她一个名分?”
李煦道:“给她!为何不给她?我没给她请封吗?”
沐雅馨白了他一眼,道:“给了才怪,你呀,是不是闲适的日子过久了,脑袋瓜生锈了?大事小事都能忘。”
李煦讪讪笑道:“是闲适的太久了,今天是十一月十七,咱们在长安已经闲居三个多月了,真比过了三年都长。”
沐雅馨费力地站了起来,说:“我知道你闲着闷,心里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一家子人守在一块,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哼,我呀可不能浪费了,我走啦,你不妨睡一觉,养养精神,晚上跟正牌夫人缠绵时,可别堕了武威郡王的面子。”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煦过得十分充实,崔莺莺是个好妻子,更是一个好女人,李煦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这种温馨其实就藏在他的记忆中,只是被他刻意地冰封了起来,崔莺莺唤起了他对逝去的某段岁月的回忆,这回忆甜蜜而忧伤。
李煦沉溺其中不愿自拔,崔莺莺柔嫩的娇躯不大能承受的起他痴重的躯体,却足以抚慰他那颗貌似坚强实则怯弱孤独的心,只在夜深人静时那颗心才展露它的真面目,多数时候它都披着坚硬的外壳,以强硬和冷酷示人。
长庆二年元月,大唐的天空风云再起。李煦不得不再次以强人的面目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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