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戏曲不好学,但对季望舒这种有歌唱底子的人来说,学起来进步却相当快。
音乐都是触类旁通的,会拉小提琴的人,学二胡两三个小时就能基本掌握。只是一些特殊手法和小技巧,还需要慢慢练习和摸索。
跟魏凤兰学戏的第五天,季望舒已经唱得有模有样。虽然老太太说他才刚刚入门,但如果季望舒跑去茶馆演出,绝对可以糊弄许多外行。
老太太家,一台老式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弦乐伴奏。
季望舒手持木板和鼓锤,唱着唱着,他左手甩板,略一停顿才继续往下唱:“暗想到……”
“错啦!”魏凤兰靠在沙发上,突然出声打断。
季望舒疑惑道:“这次板眼很准啊。”
魏凤兰却说:“还是慢了一丝丝,重来。”
京韵大鼓的初学者,如果没有弦师(三弦、琵琶演奏者)伴奏,那么就只能干唱干学,极难掌握板眼的节奏。有可能平时唱得很好,一旦正式表演就不知所措,弦师也无法进行伴奏。
季望舒如今就在练板眼,而且是对着录音带练,整个下午不知错了多少次。
说实话,季望舒已经练得很好了,可老太太要求实在太高。别说季望舒是初学者,就算那些演出几十年的老艺人,魏凤兰都能挑出瑕疵来。
所谓名师出高徒,魏凤兰就是名师,人家的段位和眼界摆在那里。高标准严要求之下,季望舒是痛并快乐着,至少对节拍的把握提升很快。
这不仅仅是唱京韵大鼓,以后面对流行歌曲,季望舒的节奏感也会更强。
又练了一个小时,季望舒这才停下来喝水休息,不然嗓子受不了。
趁着季望舒休息的间隙,魏凤兰拿起另一幅木板,站起来说:“听好了!”
“啪啪。”
“哒。”
“嘚嘚嘚嘚。”
“……”
只见老太太的手连续抖动,那普普通通的木板立即变得神奇无比,枯燥的快板声居然汇聚成快慢有序、强弱分明的旋律。
季望舒听得目瞪口呆,木板还能这样玩啊!
这还不算,魏凤兰甩了一阵板后,突然空手去敲实木茶几。
“嘭嘭。”
“咚咚咚。”
“叭叭。”
“……”
一只苍老的手、一张结实的茶几,看似随意的敲动,竟然可以变幻无穷。
季望舒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听出来了,老太太此刻敲出的旋律,正是他刚才唱的那段《黛玉焚稿》。
“简直神了!”季望舒由衷地赞美道。
魏凤兰告诫说:“你虽然不靠京韵大鼓吃饭,但既然学了这门手艺,就必须学精学透。”
“我会的。”季望舒心悦诚服。
魏凤兰又说:“你也算是入门了,明天我在老舍茶馆有场演出,你也跟着去登台试唱一段看看。”
季望舒有些没底,说道:“老师,我还没练多久,现在登台是不是早了点?”
“只练不演,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魏凤兰对季望舒很有信心,鼓励道,“放心吧,你现在已经够资格在小场合唱大鼓了。你很有戏曲天赋,若是退回去二十年,我肯定把你当关门弟子悉心培养。”
季望舒笑道:“我现在已经是您的关门弟子了。”
“想得美,”魏凤兰一脸笑意,“老太婆的拿手绝活,你现在一样都没学会。”
回到学校宿舍,季望舒突然对打击乐来了兴趣。
他试着用手敲各种东西,墙壁、桌面、铁器、木柜……最后又用筷子、勺子,逮着什么就一顿乱敲。
每一次敲击,季望舒都会仔细聆听音色区别,感受力道强弱快慢时音律变换。
最后,季望舒开始一次次的打板,他想要练习老太太展现的绝技。
可亲自尝试过后才发现,这特么也太难了点,稍微力道和速度掌握不好,整段旋律就变得乱七八糟。
季望舒知道不能急于求成,他开始练习最简单的技法。连续四五个小时,就这么一次次地甩板,左手僵了就换右手继续练,终于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
虽然累,虽然很枯燥,而且没有钱拿,可季望舒却感觉比跑商演更有意思。
一直练到半夜,季望舒都困得打哈欠了,才终于扔掉木板上床睡觉。
幸好已经放假,学校宿舍里没什么人,不然他连续制造几个小时的噪音,早就有人来敲门抗议了。
或许是练得太投入,季望舒做梦都是京韵大鼓,一段段名曲从他记忆中蜂拥而出。
等早晨醒来,季望舒连洗漱都顾不上,就找来纸笔写下一段唱词和旋律。
茶馆演出要等下午,季望舒一路晨跑到车站,坐车前往公园找魏凤兰。
老太太正在打太极,季望舒也不去打扰,自顾自地选个角落练嗓子。
等魏凤兰晨练完毕,季望舒才走过去说:“老师,你看看这段。”
魏凤兰扫了一眼,问道:“你写的?”
“嗯,今天早上写的。”季望舒点头笑道。
魏凤兰研究了半天谱子,皱眉道:“你这是歌曲吧。”
季望舒说:“是歌曲,但要用京韵大鼓的唱腔来演绎。”
魏凤兰感兴趣道:“你唱来听听。”
季望舒凝神聚气,放松身体后,突然提气唱道:“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慈母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山河待后生……”
“好!”
“唱得真精神。”
“小伙子好嗓子。”
“再来一段!”
公园里晨练的老人还没走,听到季望舒唱歌,一个个都喝彩起来,几乎是唱一句叫一声好。
魏凤兰微笑赞许,别的不说,她这个学生才练几天,唱腔已经达到火候了。
“我来试试,”魏凤兰听到好的段子,心中技痒难耐,她又熟悉了两遍旋律后,照着歌词唱起来,“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季望舒刚才唱得已经非常好了,但跟老太太比起来,那真是无地自容。
唱完之后,魏凤兰满意地说:“曲子好、唱词也好。”
季望舒拍马屁笑道:“主要是老师唱得好,这首歌就送给您了。”
“我可不要,”魏凤兰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褶子都笑开了,她拉着季望舒说,“走,咱们这就去找弦师,今天下午你登台唱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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