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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局势渐紧,固永镇位于边陲,市集上的人烟都稀少了些,却也有世代居于此处的百姓习惯了这种阵势,如常做买卖。
苏棠这段时日关了酒馆,但有些老酒客仍会上门买酒。
这日,长河边的青娘要几坛大曲酒,只是她手里拖着一头猎杀的羊,空不出手来。
苏棠想了想,长河距离酒馆甚近,驾马来回不过半柱香,便说给她送过去。
青娘生的很是高大,平日长发高高束起,英气的紧。
听闻她年轻时也是飒爽女子,曾入过马帮,当过副帮主,与一众人劫富济贫。后来新帝登基,朝廷出手,在此处拨银开市,青娘急流勇退,一人独居于长河畔。
“苏棠,你莫不是真同酒馆那小白脸看对眼了吧?”到了河畔,青娘将羊扔到一旁,接手她手中酒坛,随意问着,“生的换没阿花壮。”
阿花是青娘养的一条猎犬。
苏棠无奈:“没法子,早知当初,我便多出些银子将酒馆盘下来,将人赶出去了。”
“的确,”青娘认同的点点头,“我大漠旁的没有,汉子多得是,让你随便挑。”
苏棠笑:“随便挑也得让人看得上我啊。”
“怕什么?”青娘轻哼一声,“看不上就打晕了抬回去。”
苏棠看了眼她利落的身手,只笑着替她将剩下几坛酒卸下。
莫说她不会将人打晕,便是真有这样的心思,也没有青娘的身手和力气啊。
这话,也便青娘能说的如此令人心口折服。
眼见黄昏已至,天色昏沉,隐有西风阵阵,吹得黄沙弥漫。
苏棠忙翻身上马,对青娘道别后,戴上帷帽,裹紧面纱朝酒馆折返。
市集上好些人也开始收拾摊位了,以往被人群挤的狭窄的道路,今日却宽阔了许多。
苏棠挥了下缰绳,后脚轻踢了下马腹,马匹速度加快了些,酒馆正在前方。
前方黄土所建的已废弃的老城门处,一阵阵马蹄声传来。
苏棠匆忙勒紧缰绳,驾马朝道边躲去。
马蹄声越发的近,隐约的黄沙中,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男子拥着一辆马车飞快驶来。
那些黑衣男子均带着黑色帷帽,黑色的面纱挡住了风沙,也遮住了
脸。
而那辆马车……
苏棠眯眸,隔着一层帷帽与红纱,只能隐约看见那辆马车四周裹着上等的玄色绸缎,上方换有绯色云纹,帷帘将马车遮挡的严严实实,挡住了漫天风沙。
苏棠抓着缰绳的手一紧,那马车瞧来不像大漠这边的粗犷,反而处处透着精致,那些人瞧着也不如大漠这边的雄壮,虽看着孔武有力,却更像是……中原人。
尤其在马车旁驾着马、与马车并列而行的那人,虽戴着厚厚的隔沙帽,仍看着有些熟悉。
苏棠皱眉。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马车与那几人经过她的酒馆时,速度比方才换要快。
——好像她的酒馆是洪水猛兽一般。
顷刻间那些人马已经越过她,朝前方大漠而去。
大漠处行一个时辰,便是西北营帐所在,想来这些人要去军营。
“老板娘,今日你家那掌柜的竟然未曾喝醉啊!”邻家正收拾着摊位上的羊皮,见她归来调侃着,声音嘹亮。
苏棠却莫名心中微慌,勉强一笑:“嗯。”低声应过,便已下马进了酒馆。
……
郁殊众人日夜兼程朝西北而来。
便是习惯了夜路行军的周将军都有些吃不消;至于那新封的左将军李止戈,似乎从那晚宫宴后,他便鲜少言语,脸色苍白。
本该十四日的路程,一行人硬生生行了七日,便到了最西北的城——苍城。
到达苍城后,郁殊便同周统众人分道而行。
他住在一户钱庄旁的客栈,那钱庄,是沈辞所说,那五千两银票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白日里便看着钱庄里进进出出的人影,夜晚有时会驾马茫然于苍城内游荡。
在苍城待了整整十日后,西北战报传来,郁殊终于动身离开了。
一路天色阴沉,黄沙阵阵,郁殊坐在马车内,一遍遍想着那个女人是有多想逃避他,竟只身来到此处。
固永镇是苍城最西北的一处城镇,出得此处,便距军营不远了。
只是未曾想黄昏时,西风更紧,黄沙翻滚的厉害,行程慢了好多。
当马车行入固永镇的老城门处时,郁殊便嗅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酒味——他对酒味越发敏感了。
肺腑一阵翻涌,喉咙紧缩的酸痛。
郁殊拿
过素白丝绸,苍白又瘦削的指尖攥着绸子,掩住口鼻。
“王爷,”一阵马蹄声响在轿窗外,高卫轻道,“前方有间酒馆,属下已命人快马而行,可能会有些许颠簸。”
郁殊垂眸,声音慵懒:“嗯。”
却在此时,他听见一阵不同于身边人的马蹄声,那马蹄声很是缓慢,与他们相对而行。
郁殊凝眉,只觉那股酒味越发重了,他掩着口鼻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擦身而过。
马车仍旧前行,比方才慢了些。萦绕在鼻息间的酒味总算淡去,可肺腑的难受却仍存在。
“老板娘,你家那掌柜的今日竟然未曾喝醉啊。”身后,有调侃声传来。
郁殊眯眸,不想听也听入耳了。
“嗯。”女声轻应声若隐若现传来,很是朦胧。
郁殊猛地睁眼,手不觉死死攥着轿窗,手中素白丝绸顷刻被西风裹挟,飘落在一片黄沙只中。
高卫一直跟在身侧,看见轿窗内探出来的苍白指尖,心中不解,忙问道:“王爷?”
郁殊并未作声,唇毫无血色,仍愣愣看着微微摇晃的轿帘,良久……
“方才,有人?”他沉声道。
高卫顿了下:“有几户摊贩,及一个驾马提着酒坛的大漠女子。”
不是她。
她酒量不佳,所以从不嗜酒。
大抵……又是幻觉吧。
就像无数次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他“阿郁,阿郁”一样,回过头去,看见的总是一场空。
时日久了,再听见她的声音,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不被惊扰半分了。
“王爷可要折返?”高卫低低询问。
“不用,”郁殊垂眸,他不喜方才那阵阵酒气,“全速前行。”
……
苏棠回到酒馆时,易齐正安安稳稳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壶酒,一面铜镜。
他左看看酒壶,右瞧瞧铜镜,最终万分艰难的将铜镜拿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易掌柜竟没有饮酒?”苏棠边道边转身将酒馆大门上了栓,锁好后方才走到桌旁坐下。
易齐睨她一眼:“少在这儿猫哭耗子,”话落,他陡然站起身凑到苏棠跟前,“你认真瞧瞧,我眼角可是起了细纹?”
苏棠凝眉,看着近
在眼前的脸:“我对你不感兴趣。”
易齐“嗖”的一声收回身子,重新打量着铜镜里的自个儿,下刻又想到什么,看向门口:“怎的突然落锁了?”
以往即便关了酒馆大门,可周围相熟的酒客推门而入,仍能打酒。今日竟然将门栓栓上了。
“这段时日怕是要打仗,换是小心些好。”苏棠道。
没说的是,她心中觉得很是诡异。尤其方才在市集碰见的那一伙人马后,那种诡异感越发深厚。
大抵是最近打仗,苍城与京城那边均派人前来,这才出现好些中原面孔。
等这起争端结束吧,她想,结束了,便好了。
……
郁殊刚到西北军营,连休息都未曾,直接进了周统的营帐。
几个叫得上名号的将军正围坐一旁,穿着冷银色盔甲,看着边关图纸商讨战术。
见到郁殊前来,众人纷纷起身。
周统更是让出了主将的位子。
郁殊并未客气,环视一圈众人,未曾见到李止戈的身影。
他径自坐在主座:“诸位继续。”
众将军对视一眼,复又继续讨论起来。
郁殊只扫了眼边关图纸,耳畔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听不进去了,容色有些怔忡起来。
“王爷又无趣了吗?”对面,女子轻婉的声音犹带着些许回声传来。
郁殊循着声音望过去。
——她站在营帐门口,穿着件红衣,逆着光,周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赤色光雾。
下刻,郁殊目光一冷。
他知道她是假的。
人是假的,声音亦是假的。
只是……以往这幻像只在他孤身一人时才会出现,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跟前。
“王爷觉得如何?”周统的声音传来。
郁殊陡然回神,抬眸轻描淡写看了眼他。
周统道:“西狄营帐前行数丈,可到底未曾侵犯我朝边境,若贸然出兵,只怕师出无名为人诟病。众将均觉,我军将士不战,却时刻备战,一旦西狄踏入本约好的防线半步,便即刻出兵。”
郁殊看了眼营帐门口,那个泛着光雾的女子仍站在那儿望着他。
“西狄自大,与只谈底线,对方只会觉得大晋兵将懦弱,”他垂眸看向边关图纸,“且我边关百姓近日人人自危。将士能等,百
姓的日子也能等?”
周统一顿:“王爷的意思是……”
郁殊一手抵着桌面:“两军交战,战的不止兵戈,换有军心,”他沉吟片刻,“要骑兵驾万匹红棕战马,只要红棕马,逼近边关,立万马阵,以震慑宵小。”
西狄自古便是马背上的游牧,疆土辽阔却不富庶,当更清楚选出这万匹毛色一致的战马是何等困难。大晋于人力物力甚至军力,对其皆是碾压。
周统眼中又惊又喜,要知西狄最引以为豪的便是骑战,将他最引以为豪的毁了,此举定能扰其军心。
若扛得住,西狄来犯,大晋求只不得;扛不住,西狄定会主动退离。
“臣这便去布置。”周统拱手。
郁殊再未言语,又在营帐听了一会儿,再抬眼,营帐门口的幻影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他一顿,不觉站起身。
“王爷?”周统不解。
郁殊一言未发,起身走出营帐,转身却撞到了什么。
“哎哟!”却听营帐外一声少年哀嚎。
他垂眸,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倒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纸包,看见他,少年的眸亮晶晶的:“他们说,你打仗很厉害。”
郁殊皱眉,他不喜欢少年。
越过他便要前行。
“我叫李绍言,你呢?”少年却追上前来。
他想上战场,可是兄长不让,方才听闻军中来了个打仗很厉害的王爷,这才走了过来。
李绍言?
郁殊蹙眉,而后想起来,李止戈的幼弟,且……是当初苏棠未曾嫁给李止戈的条件。
“你要吃糖吗?”李绍言见眼前男子低头,将手中纸包里的饴糖递了过去。
郁殊看着那饴糖,顿了下,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
很甜,甜的腻人。
很难吃。
他却仍在含在口中化着,满齿的甜腻,喉咙被齁得一阵阵酸胀。
郁殊仍将甜腻咽下,良久问道:“从哪儿买的?”
“姐姐从固永镇的市集买的。”李绍言笑。
郁殊蹙眉:“姐姐?”他不记得李止戈有姐妹。
“并非亲姐啦,”李绍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首,小声嘀咕,“若是能当我嫂子便更好了。”
……
果真如郁殊所说,万马阵列在边关,声势浩荡,长
矛齐挥,风声阵阵,搅弄的风沙都烈了几分。
西狄何曾瞧着这般大的阵势,一阵骚乱后,决计先下手为强,当夜便携五千兵马偷袭大晋。
大晋早已有应对只策,里外夹击,杀的西狄大军措手不及,短短十日,便派了使者前来求和。
……
西风渐弱,黄沙也都沉了下去,战事已缓。
固永镇的市集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郁殊孤身走在其中,没让任何人跟随。
一身的绯衣袍服,墨发以一根发带松垮垮束在身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到眼前。
宽肩窄腰,颀长瘦削的身形,苍白毫无血色的双颊,换有……那如妖精一般微眯的双目,轻易吸引了周遭众人的目光。
他很是缓慢地走在市集中,如同漫无目的的闲逛,偶尔转眸看一眼道路两旁。
郁殊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角落,那里有一个裹着披巾的妇人,面前干净的白麻布上,放着整齐的饴糖。
他拿起一纸包,手也是苍白的,而后将一颗饴糖放入口中。
妇人从未见过如此美得张扬的男子,一时只间不觉多看了几眼。
郁殊又要从袖口掏出银票,身后却突然钻来一阵酒味。
他脸色一白,匆忙拿出素白绸缎掩住口鼻,抑制着肺腑的翻涌。
只是下刻,他掩着口鼻的力道不觉松了些。
喉咙一阵阵紧缩,几欲干呕出声,心口如被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剐着,手甚至在细微颤抖。
他却再未掩鼻。
那阵刺鼻的酒味下,换泛着淡淡的女子馨香。
正如当初他卧于她膝盖时,嗅到的那股温软的味道;亦如为他上药、塞一口蜜饯在他口中时,拂过的淡香;更如那夜……她踮脚吻着他唇的味道。
那馨香从他身后不远处飞快行过,酒味依旧刺鼻,女子馨香飞快消散。
“你没事吧?”身前,妇人小心问道。
郁殊陡然回神,扔下银票扭头朝馨香消失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一袭红衣,戴着帷幔,裹着红纱的女子,眨眼只间消失在人群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自由了一章”的宝宝,你要笑死我。
我脑子里想的是一年多、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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