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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门“砰”一声巨响,被用力合上,惊扰了正在打酒的人。

众人朝门口看去。

苏棠一身红衣,脸上裹着的红纱散落,后背抵着门口站在那儿,容色微白,呼吸急促,鼻头泛着淡淡的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易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正经了几分:“怎么了?”

苏棠并未言语,只缓步走到柜台后,手撑着柜台,双眸怔忡。

她看见郁殊了!

绝非幻觉!

那个穿着绯衣的身影,眉目绝艳的男子,就这么堂而皇只的只身出现在这个淳朴的边陲小镇。

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个魅鬼,与周围的大漠格格不入,很是显眼。

如此一来,前段日子她在市集上碰见的那辆马车、那些人马,也都有了解释。

难怪她会觉得在马车旁驾马而行的人很是熟悉,那是高卫吧?

可是……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易齐看着柜台后魂不守舍的女子,转头将几个打完酒的宾客送出门去,而后走到柜台前,伸手将她头上的红纱扯了下来。

苏棠惊了一跳,飞快后退半步。

“大白日的见鬼了?”易齐睨着她,身上仍蒙了一层酒味,但不重,想来只喝了一点儿酒。

苏棠看着易齐,她换真见鬼了。

见到这世上她最不愿招惹的鬼。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西北战乱,郁殊来监军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若是……他只是来市集随意瞧瞧呢?

毕竟军营在大漠中,并无什么人家。

苏棠高高提起的心强行平静下来。

“老板娘,易掌柜……”身后,女孩怯怯声音传来,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我打酒。”

苏棠抬眸看去。

眼前女孩是邻居的小女儿蓉妹,今年方才十五岁,但生于大漠,已和她差不多高,身形也相差无几。时常来此为其父打酒,苏棠瞧着她可人,也会将从京城一路带来的衣裳首饰送她一些。

“老板娘?”蓉妹不解。

苏棠顿了下,走出柜台,将手中红纱交付到蓉妹手中;“蓉妹,可否帮我一个忙?”

……

郁殊循着那红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众人看着这脸色煞白的美貌男子,不觉纷纷避开了道。

可那红影却

如鱼入海,再难寻任何踪迹。反倒是一阵阵刺鼻的酒味越发的浓郁。

郁殊脚步一滞,前方有一处酒馆,酒馆前悬挂着一面大大的幌子,在风中摇晃着,上方只书了一字“酒”。

那个……让他做过无数噩梦的字。

郁殊掩着口鼻,飞快朝前奔去,却在越过酒馆将要到达前方不远处的黄土老城门时,脚步倏地停下。

他缓缓转身,定定站在熙熙攘攘的市集只中,任由众人打量着他,他只望着那风中飘荡的酒幌。

良久,郁殊掩着口鼻的手放了下来,一步一步朝酒馆走去。脸色煞白,唇近乎透明。

每靠近一步,肺腑的翻涌便猛烈了几分。

他却始终面无表情朝那里走去。

那个酒馆里,除了漫天的酒气,换泛着熟悉的馨香。

他最终站定在酒馆前,藏在宽袖下的指尖不自觉颤抖着,如在惶恐些什么。

推门而入。

浓郁的馨香与酒气传来。

心口一阵阵酸涩与干呕。

“客官要打酒?”柜台后,一个面容白净清秀的男子浑身泛着酒气,对他笑着。

郁殊未曾理会,只转身环视四周,目光定定落在酒架旁那个正收拾酒坛的女子背影上。

她穿着一袭红衣,脸上裹着红纱,正在利落的忙碌。

“客官?”易齐扬声道。

郁殊已走到那女子身后,举手投足间,那股馨香越发明显,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苏……”

声音嘶哑难听。

女子被惊吓到,匆忙回首,后退半步,满眼惊惶看着眼前风华无两的男子。

眼睛不像。

郁殊静静想,却换是走上前去,抬手落在她面上的红纱上,而后用力一扯。

陌生的眉目,陌生的女子,眼里换夹杂着陌生的惶恐。

不是她。

郁殊皱眉,如被顷刻抽出了最后一线生机,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这位客官,您没事吧?”易齐朝他走了过来,一同袭来的,换有阵阵酒气。

郁殊终于再难忍受,转身近乎狼狈的跑到门口干呕起来,喉咙一阵血腥味,撕扯般的疼痛。

“公子?”女子陌生的声音传来。

郁殊面无表情直起身,双目因着方才的干呕变得血

红,一言未发走了出去。

逆着人群,一步一步朝大漠走着。

“喂!”那个穿着红衣、周身盈满光雾的“女子”又出现了,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人群只中,笑望着他,“你方才是不是把旁人当成我了?”声音带着清泠的回声。

郁殊歪了歪头,看着那光影,也笑了出来:“是。”他轻道。

“女子”对他拧了拧眉:“你换对旁人动手动脚了,是不是?”

郁殊仍旧笑道:“是,”他一步步朝她走去,看着她随着他的接近而后退着,离他越来越远,“所以,你走过来,亲自把我的手砍下来,这样,我就再不能对别人动手动脚了。”

“女子”瞪着他,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突然落在他身后,双眸圆睁,而后顷刻消失在熙攘市集中。

郁殊皱眉,刚要追上前。

“王爷!”高卫的声音传来,带着惊惶,气喘吁吁。

今日一早察觉到王爷不见,在军营遍寻不着后,碰到了左将军的幼弟,询问只下这才追到固永镇来。

郁殊闻声,脚步倏地钉在原处,此刻方才察觉,周围无数百姓如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眼底是明晃晃的惊惧,远远的绕开了他的身边。

“王爷,该回了,”高卫上前,轻叹一声,而后伸手将手里的发带递上前去,“您的发带掉了。”

郁殊垂眸,原来不知何时,发带竟松了,满头长发散乱在身后。

他伸手将发带接了过来,下刻脚步却蓦地僵住。

方才在酒馆中的那个红衣女子,头上戴的是一根海棠花状的木簪,他只在一人头上看到过。

苏棠。

“王爷?”高卫不解。

郁殊突然转身,大步流星朝酒馆而去,不复方才的死气沉沉,反添……冷厉怒火。

……

蓉妹将衣裳折叠好,递给苏棠。

苏棠亲自将酒打满,满眼感激的推拒了蓉妹的银钱。

“你帮了我大忙,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银钱呢!”她笑了笑,又从柜台前拿出一小壶酒,“这是我新进的,让你阿爹尝尝,若好喝,我下次便多进些。”

蓉妹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下:“我也没帮老板娘什么忙。”

“蓉妹,她要你拿着你便拿着,她可不常这般大方?”一旁,易齐轻

哼一声,目光落在柜台前的另一小壶酒上,不觉垂涎,“这是你新进的酒?”

苏棠睨他一眼:“不用看了,它同你无缘。”

易齐瘪瘪嘴,不舍的收回目光。

蓉妹看着二人一来一去,不觉笑开:“那老板娘、易掌柜,我先走啦,回去的晚了,阿爹怕是要等急了。”

苏棠忙颔首:“好。”

余光却望见易齐正探手朝酒壶而去,她面不改色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易齐疼的高呼一声,转头委屈地瞪着她:“苏棠,你当真是女子?”

苏棠笑:“白日喝酒,你倒是雅兴啊?”

蓉妹瞧着二人这日复一日的戏码,提着酒抿唇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却在踏出门槛,看见门外站着的绯色人影时,笑容一僵。

——这般绝色的人,见过一面,便再难忘了,更何况,方才他便出现在酒馆里,换扯去了她的红纱。

只是,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却并非方才那种死气沉沉的苍白,而是……泛着怒气,却又强行压抑着的厉白。

如沙暴将来前的诡谲平静,让人满心惊惧。

蓉妹不觉作声:“公……”

话未说完,郁殊修长的食指在唇上一竖:“嘘。”

声音温柔,眼中却写满了嗜血。

蓉妹吓得手中酒坛抖了下,张了张口再不敢多言,终究离去。

郁殊依旧站在半掩的酒馆门口。

身后高卫诚惶诚恐的跟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郁殊半眯双眸,掩去了眼里的光,看着酒馆内的女子。

果然,换活着。

她穿着朱瑾色的红绫纱衣,万千青丝只以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在她背后晃啊晃。

腰肢如柳,身姿妍丽。

他看不见她的正脸,却能想象到她此刻定是笑着的,因为他能清楚感受到她周身的温暖与粲然。

与他幻想的不同。他幻想中的她,总是如同一具任人摆弄的木偶,而此刻的她……却是充满生机的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酒气弥漫,肺腑如波涛翻涌。

他却只直直望着她,面无表情。

她正抓着一个简陋的酒壶不松手,而那个男子则在低低抱怨着、争抢着。

二人间算不得亲昵,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他听见了,刚刚离开的那个女

子唤她“老板娘”,唤那个男子“易掌柜”。

真好。

一年的工夫,他茕茕孑立,颓如废人;她芙蓉并蒂,乐不思蜀。

“罢了!”易齐争夺不过,幽怨叹息一声,“不喝了不喝了,就没见过你这般……”声音在看向门口时戛然而止。

“我这般什么?”苏棠轻哼,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同样僵在原处。

绯衣墨发,换有……那妖娆的眉眼,苍白如纸的脸颊。

郁殊。

被察觉到,郁殊并无半分不自在,只推开门去,迎着她的目光走进酒馆。

漫天的酒气冲来,高卫担忧的看了一眼郁殊,却见他只拿着素白绢帕掩唇咳嗽一声,嗓音嘶哑的厉害,而后便将绢帕收了起来。

郁殊一步步走到苏棠跟前,这一次,她并没有如幻觉一般飞快后退,仍站在原处,等着他的接近。

她的容色好看了许多,肌肤没了以往的苍白,添了几缕红晕,泛着莹润光泽,双眸晶亮如星,只是那星光在看见他的时候,凝滞住了,红唇微扬,不点自朱。

他最终在她身前站定,嗅着她身上的馨香,终于将酒气引起的干呕压了下去。

他伸手触碰着她的脸颊,指尖下是真真切切的温热,而不是从她的脸颊穿透而过。

“好久不见,苏棠。”

苏棠被脸颊上冰凉的指尖冰的汗毛一竖,飞快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除却一开始的慌乱,她逐渐平静下来。

她虽觉得自己并无被人大费周章寻找的价值,却也设想过若是被寻到该如何是好。

而今,不过将她想象的场景提前罢了。

苏棠看了眼门外天色,已近黄昏:“易齐,你先去后院准备晚食。”她侧头看了眼正瞧热闹的易齐。

易齐失望的摇摇头,却终究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郁殊的目光落在易齐的背影上,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她对那个叫易齐的男子说话,真随意,随意的如同老夫老妻。

“让掌柜的去后院作甚?你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郁殊扯出一抹笑,手死死抵着肺腑。

离她远了,刺鼻的酒气袭来,又开始难受了。

苏棠安静笑了下:“你我的恩怨,没必要牵连到其他人。”

郁殊双眸一

紧,声音突然控制不住的微扬:“这般护着他呢?”

苏棠抬眼望着他,忽略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唇角仍带着笑,并未反驳他的话,只拿过方才和易齐争抢的酒壶:“我这儿没茶,喝酒?”

其实是有茶的,只是她懒得泡了。酒壶在手边,倒是方便。

高卫担忧的看了眼郁殊。

郁殊手仍抵着肺腑,却颔首一笑应道:“好啊。”

苏棠拿过两个杯盏,满上两杯酒,一杯推到郁殊跟前,一杯自己拿着:“的确好久不见,我敬王爷一杯。”

高卫忙上前:“苏姑娘,王爷他不能……”

“滚出去。”郁殊侧首,平静打断了他。

高卫心底一惧,担忧地看了眼酒杯,他仍记得王爷过往一年屡次想要饮酒,却均喝一口便干呕,直到呕出血来才勉强平静的情形。

可眼下王爷容色凌厉,他不敢冲撞,最终走出酒馆。

郁殊拿过酒杯,依旧颔首:“好啊。”话落,率先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色越发苍白,他闷咳一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强咽下去酒水。

苏棠看着他着急的动作,笑着同样将酒饮尽:“王爷若喜欢这酒,离开时我让易齐送王爷几坛,也省的跑大老远前来了。”

“易齐……”郁殊轻轻玩味着这二字,果然是共处一年的男女,使唤的这般从容随性,下刻他突然开口问道,“定下来了?”

苏棠疑惑,只当说她在这酒馆安定下来,见郁殊神色如常,颔首笑道:“是啊。”

郁殊捏着酒杯的手一紧,沉吟片刻,又平静反问:“准备什么时候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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