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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胡婢名唤阿茹,服侍着借居在竞陵王府的宋采薇小姐。
宋采薇姓宋,是宋枕霞的妹妹。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这位宋小姐双目失明,无法视物。
似宋枕霞这般的小将军,本当有偌大家产,供养一位千金小姐必是没问题的。可不知为何,这宋采薇小姐却借住在竞陵王府。
或许是因为这位宋小姐双目失明,生活多有不便,需假托兰姑姑照料;又或是宋小将军竖敌颇多,生怕仇家对宋小姐下手,这才将宋采薇送来了守卫森严的竞陵王府。
阿茹的汉语说不利索,好一番解释连带比划,这才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宋采薇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按说似她这般的瞽者,理应终日待在房中才对。可宋采薇却是个喜欢往外跑的,一点儿也不爱待在房中。
宋采薇天性灵慧,在王府住久后,竟将王府的地形默背了下来。何处有小道、何处有台阶,竟比在王府中服侍的仆役还要清楚几分。因此,兰姑姑也不阻着她在外走动。
原本有阿茹在旁看着,宋采薇在王府内走动一番,散散心,自是没问题的。可坏就坏在这两日姜灵洲入了王府,自齐国带来的一百二十抬嫁妆还未收整完毕,便有些杂物阻塞了路。阿茹一个没注意,宋采薇便踏错了台阶,崴了脚。
阿茹忙着回去喊大夫、取药膏,可等阿茹回到宋采薇崴脚的地方,却不见了宋采薇。
要知道,宋采薇可是双目失明的。她一个人跌跌撞撞,怕是会出事儿。又恰逢兰姑姑派人传唤宋采薇,阿茹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出。
姜灵洲听完阿茹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就快些派人去找宋小姐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颇有些无奈。
本以为竞陵王府真的只有她一个主人家,未料到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大小姐在。
阿茹乌溜溜的大眼转了一转,忽而喊道:“傅将军一定能找到我们小姐!每次小姐出了事,都是傅将军解决的!”
这一句耿直单纯的话,让兰姑姑面覆寒霜。
兰姑姑冷冷地剜了一眼阿茹,说:“岂能因为这种小事麻烦傅将军跑一趟?你弄丢了宋小姐,便要惩罚。先将宋小姐找到吧。”
兰姑姑那冷冰冰的一眼,令阿茹瑟缩起了头脑。她编了个小辫儿,发辫上扎着银色的铃铛,人一瑟缩,身上便丁零当啷的响。
“兰姑姑,那宋小姐是居住在楝花院后吧?”姜灵洲忽而想到了什么,淡声说道:“我带来的侍婢也住在楝花院后。齐国女子守周礼,若是让男役入内,怕是会引起纷论。不如便让我的婢女们去寻找宋小姐吧。”
兰姑姑是个明事理的人,便点头应了声“是”。姜灵洲交代了下去,登时间,婢女们便纷纷捉迷藏一般钻到各个角落里去搜寻那位宋小姐的踪迹了。
姜灵洲虽是主子,却也有些担心那宋采薇,便到了后园中四处走走,想着是否能寻到宋采薇的踪影。阿茹便跟在她身后,左右喊着“小姐”。一边喊,一边拽着自己的小辫子使劲摇晃小银铃。
渐渐的,姜灵洲便与阿茹分开了。
她带着蒹葭,慢悠悠逛去了园子的另一边。这花园极大,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有泊着扁舟的静湖,亦有修着七层玲珑佛塔的小山。若是一个人想要藏在其中,怕是很难寻出来。
走着走着,姜灵洲便步入了一片梧桐林中。
其他人离她已经极远了,姜灵洲已无法听见那些人的呼喊声。但见碧绿梧桐参天,修长的红褐枝干随风而曳。霜风轻结,光凝绿意,四下一片寂静。
忽而,姜灵洲瞥见了一抹红色。这红色放在满地铺陈的绿色梧桐叶中,极是醒目。
姜灵洲仔细一看,那竟是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合着双眸趴跪在地上,双手仔仔细细地在满地的叶片中摸索搜寻着什么。她一边仔细搜寻,一边向后膝行而去,丝毫不介意红衣染上尘埃泥土。
蒹葭已是低低地呼了起来:“是她?!”
姜灵洲亦是疑惑地上前,问:“……宋小姐?”
那趴跪膝行的红衣女子似是没听到她的呼喊,愈发仔细地扒开叶片,一寸一寸地摩挲着浸满了雨意的泥地。
这女子行为怪异,令姜灵洲满心惑意。姜灵洲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宋小姐!”
那红衣女子如梦初醒,这才直起身来,支着两只沾满泥巴的手,浑浑噩噩说道:“我在。”
细细一看,这宋小姐生的眉清目秀,似一朵青涩橘花。这般如清水一般的气质,与她那身如霞红衣极不相符,仿佛是她偷穿了母亲压箱底的婚嫁正装。
宋采薇说了声“我在”,便清软一笑,道:“我无妨。阿茹一会儿便会来寻我。我在这儿等着她便是了。”
姜灵洲:……
你家茹妹妹怕是找不到你了。
“宋小姐,阿茹已找你许久了,不如与我一起出去吧。”姜灵洲款言劝道:“你似是崴了脚?可还能走?”
宋采薇微微一愣,清秀的面庞覆了一层歉意。
“阿茹又记错了路么?”她眼睫微翕,喃喃轻语,随即道:“是我不好,又给阿茹添麻烦了。只是我不能走,我在这儿掉了东西,必须得找到了才行。”
说着,宋采薇低声说了句“抱歉”,又跪在地上摸索起来。
“奴婢替您找吧。宋小姐,您请起来。”蒹葭连忙蹲在地上,又问:“是怎样的物件?”
“怎好意思麻烦旁人?”宋采薇柔声说道:“我自己掉的东西,我自己找便是了。我已是罪累之身,又怎敢给你们添麻烦。”
她说话的语气谨小慎微,与宋枕霞的跳脱飞扬全然相反,丝毫不似个大家小姐,语气里满是寄人篱下的意味。
又见宋采薇抬起手指,指了指梧桐林的前端,说:“我已找了这林子的许多地方了,马上就能找回来了。”
姜灵洲仔细一看,宋采薇竟然跪地膝行、双手搜寻了这小半片梧桐林,难怪她红色衣裙上满是污泥,如同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一般。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姜灵洲说:“蒹葭,你去喊人,多些人一起帮宋小姐找。”
“是。”蒹葭应声答道。
宋采薇立时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她有些不安地抬起了裂口斑驳的手掌,犹豫着说:“不,这怕是不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便好。”
“你要找什么?”姜灵洲不回答她,反而温和地如此问。
宋采薇仔细聆听,这声音清雅似荷风吹岸,毫无恶意,便渐渐放下了不安。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说道:“是一枚发簪,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自幼贴身佩戴着。”
姜灵洲闻言,便慢慢向前走去,视线在地上逡巡着。
未多时,她便在一棵梧桐树旁寻到了发簪。那是一枚蕉叶缠丝银簪,形制较普通的发簪更粗重些,倒与两股合一的钗有些相似,握在手中也格外沉甸甸的。
姜灵洲把那发簪交到宋采薇手心里,问道:“是这枚发簪吗?”
宋采薇用双手摸了又摸,反复揣摩,这才露出欣喜神情来,点头道:“正是。谢过这位姐姐了。”
她虽容色寡淡似水,这一笑起来却添了几分柔美灵气。只可惜一双眼始终未曾睁开,姜灵洲也只得看到她乌黑纤长睫毛。
姜灵洲扶着宋采薇站起来,说:“阿茹弄丢了你,急得团团转。我的婢女已去了,一会儿就把她带来。”
宋采薇点点头。
她将那枚发簪推入髻间,轻声道:“这位贵人,便是未来的竞陵王妃,齐国的河阳公主吧?”
姜灵洲答:“我便是河阳。”
“可惜采薇愚瞽,不得见河阳殿下绝伦容色。”宋采薇低头轻语,话中不无遗憾。她的身子极瘦,竟好似一条柳枝般,使得看者生怜。
“都是旁人讹传罢了。”姜灵洲说。
说话间,兰姑姑、阿茹与蒹葭都来了。阿茹见到宋采薇,竟十分夸张地冲上去抱着宋采薇嚎啕大哭,胡语连篇。
一会儿,阿茹大喊了一声“这次我可不丢你了”,竟然双臂一举,将宋采薇横抱起来。力气之大,令满院齐婢皆惊。在众人喧哗声中,阿茹带着宋采薇见大夫去了。
“这阿茹好生失礼,竟也不知道同公主告退!”白露撅起了嘴,抱怨道。
“她必然是急着送宋小姐去见大夫呢。”姜灵洲并无被冒犯之意,反倒兴致勃勃的。
兰姑姑深深望她一眼,步至姜灵洲身旁,解释道:“那阿茹原本是个死囚,宋小姐救了她,又留她在身边做侍女。阿茹担心宋小姐,这是当然的。”
姜灵洲道了一声“原来如此”,若有所思点头。
兰姑姑见姜灵洲始终仪态得体,既不因阿茹失礼而恼怒,也不因宋采薇添麻烦而不耐,谈吐有度,从容大方,内心不由一阵微微叹息。
或许,过些时日便该给远在太延的王爷写封信,骗他说乌洛兰得了重病,让王爷回竞陵王府来瞧一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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