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与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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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母妃?”

姜清渠的呼唤声,好不容易才让章贵人回了神。章贵人理了理耳旁碎发,眸光一垂,眼里又泛起一圈红色来,口中喃喃道:“陛下可真是寡情。”

“母妃,到底是怎么了?”姜清渠有些着急,追问道,“可是父皇不肯允了清儿的婚事?”

章贵人见自己虽已是这幅狼狈模样,女儿却依旧只顾着那许大公子,心里有了一丝丝寒凉,不由想道:果真是女儿生来便是别家的人,一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就把娘家人放在后头了。

方才,齐帝确实提到了姜清渠的婚事,只是这婚事却不大衬意。因而,章贵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答应。

因着她不肯低头,齐帝才匆匆拂袖而去,临走前还撂下了一句话:“若你允了,便算是有功于齐,令你做个贤妃也是应当的。”

“贤妃”这个名头,于章贵人而言,可是十二万分的心动。但是那桩婚事又实在是委屈了姜清渠,因而章贵人心里矛盾得很。

现下,看到面前姜清渠急切的面容,章贵人又不忍心提起那桩糟心的婚事了。于是,她便谈起了齐帝方才所说的另外一件事。

“不关你的婚事,”章贵人抽出绣了香兰的帕子来,按了按含着泪珠的眼角,道,“是你父皇说,待母妃腹中这孩儿出世后,便抱到皇后娘娘那儿去养。”

想到方才齐帝的言语,章贵人便觉得心寒不已。

齐帝说她出身于小户,不大会教养孩子。她养大的姜清渠不似一国公主,倒像是个市井女儿;和姜灵洲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云泥玉暇。因而,待章贵人腹中这孩子出生后,也要交给叶皇后来养,免得叫章贵人给养出了一股小家子气。

如此一来,别说是让她晋分位了,她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要拱手送给叶皇后养。孩子一旦去了叶皇后那儿,那便与她无甚关系了,以后更是无可能要回来的。

真真是让人不甘呐!

想她章秀言自陛下未腾达时,便已嫁给他做妾了。渭阳姜家,高门大户,她年轻时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那人,在正妻叶氏手下讨生活。后来入主了华亭,日子总算好过了些。这么多年来,她小心翼翼地拉扯大了姜清渠这个女儿,现在却反倒要落得齐帝的嫌弃。

齐帝拿她和叶芷柔比,又拿姜清渠和姜灵洲比,也不看看二者根脉差了多少?

那叶皇后是正妻,是渭阳名门之后,也是自小娇宠大的显门千金,教养比她章秀言强了不知几何。在教养女儿上,本就是叶皇后占了上风。饶是章贵人请了教养姑姑来指点姜清渠礼仪,可耐不住章贵人本身便是个小户之女,姜清渠跟着她,耳濡目染,也有些小家子气。而那姜灵洲是被叶皇后用公主之仪端着、捧着,一点点儿教养大的;两者之间,自然是有些差别。

再者,齐国上下,又有几个夫人、太太,敢让自己的嫡出女儿去读书识字?也只有叶皇后敢这般做了——她虽嘴上说着“女子不该读书”,可因叶皇后自己吃了没读书的亏,便对姜灵洲读书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让姜灵洲一路这样看书长大。

细细一想,便是做了后宫里的娘娘,这出身还是章贵人心里一道跨不过的坎儿,以至于后来嫁入宫中的丽妃都得以给她脸色看,暗地里嘲笑她是个粗鄙之人。

想到此处,章贵人的眼泪便又要落下来。

“母妃莫慌,兴许父皇明日便会改了主意呢”姜清渠劝道,“这世间哪有子女不留在双亲身边的道理?母妃好好劝解一番便是。”

“是。”章贵人拭净了眼泪,语气硬了起来,“母妃是绝不会让这孩子被抱去皇后那儿的。清儿,你也要争气些,莫要惹你父皇生气,免得他发作到我母女俩身上。”

姜清渠点了点头,心里却嘀咕道:这哪是那么简单的?

齐帝常常会觉得姜清渠这不好、那不好,尤是和姜灵洲一比,便样样都落不得好。要不惹齐帝心烦,真是比读书识字还难。

姜清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出了章贵人的宫殿,便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了,又期盼起自己的婚事来——十四五岁的如花女儿,自然是日日都盼着嫁个如意郎君的。

入了夜,姜清渠坐在妆镜前,挑着妆奁匣里的珠钗首饰。

满匣熠熠,珠灿生辉,各个都让她爱不释手。这些簪钗中,独有一支扣红宝的银鎏金瓒凤簪最得她的心意。硕大饱满的红宝颜色极正,像是出嫁之日喜服上所摘取之色。姜清渠早就想好了,她嫁给许广元那日,便要佩着这支发簪。

此时,婢女香绫从外头回来。见了礼后,香绫便细步上前,悄悄附在姜清渠耳旁,小声说了些什么。

这香绫是姜清渠的得力心腹,最擅出小主意和打探消息。从前章贵人觉得香绫嘴碎,爱挑弄是非,几次想把她放到别处去,可偏偏姜清渠却护着这小婢女。以是,香绫为报姜清渠的恩情,打探起小道消息来便愈发勤快了。

听了香绫的话,姜清渠握着那发簪的手,陡然紧了些。

“池明珠?”姜清渠喃喃说着,把那瓒凤簪放入了匣中,“不应当呀。父皇应已和许大人透了口风,怎么许大夫人还要相看那池家的大小姐呢?”

香绫也是满面不解,她眼珠一转,道:“公主殿下,保不准便是那池大小姐自己妄想高攀许公子呢!池家门第虽好,却不如许家显赫,也许,许大夫人现在就在发愁如何回绝池家呢。”

姜清渠听了,也觉得是如此。

许广元放着好端端的公主不尚,去娶门第、容貌俱不如她的池大小姐,哪有这样的事儿?定是池大小姐想要嫁个高枝,这才死乞白赖地贴上来。

“你去给池家下道帖子,就说母妃要请那池明珠来宫里坐坐。”姜清渠望着镜中的自己,面露冷意,“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与我争?”

香绫却没有立即应下,忧虑道:“可是这毕竟不是主子娘娘下的帖子……”

“怕什么?”姜清渠道,“我母妃哪有不护着我的道理?决不能让池明珠缠着许大公子。”

香绫素来知道自己家公主的脾气,姜清渠倔起来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事儿又关乎她的亲事,她是绝不会放手的。于是,香绫只得老老实实去办了。

次日,池明珠便入了宫。

来时,池明珠是笑如春风,去时却是哭哭啼啼,也不知在章贵人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回了家,便说是受了姜清渠万般屈辱,闹着要悬梁自尽。脖子挂进白绫里了,凳子都踹了,又被池家的婢女、仆妇给匆匆抱了下来。

听了这事儿,许大夫人便去池府走了一趟。一转身,便拍板子将两家亲事定下了。池明珠便是未来的许家大少夫人,婚期便在明年三月中。

姜清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许家与池家的婚事竟就这样定下了。

那她又该怎么办?

姜清渠心里极是气恼,认定了是那池明珠抢了她的姻缘,恨不得将池明珠的脸都给刮花了。只是无奈她出不了宫,只能自己生生闷气。

可池家人却并非什么软柿子,池明珠入宫被姜清渠一顿言语羞辱,又被姜清渠要挟着去主动退婚,池家上下都在心里厌恶极了这盛气凌人的二公主。于是,池大人便假作不经意,在齐帝耳旁提起了这事儿来。

齐帝一听,面色当时便极不好。

他转身便去了章贵人宫里,沉着面色道:“朕看,你也不必考虑了。与其留她在华亭丢人,倒不如早点嫁出去。既同是公主,那便让她与河阳一样从朱雀门风光发嫁,再给你抬个贤妃名号,免得丢了皇家脸面。”

章贵人这才知道姜清渠干的好事,此事已气得心口绞疼。听闻齐帝此言,她登时眼里盈了泪,哽咽道:“陛下,你怎可如此无情?再怎么不欢喜清渠,她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那卫烈年近半百,又已死了元妻,还带着三个孩子,陛下到底如何舍得……”

听到章贵人的话,齐帝面色愈冷。

“河阳远嫁魏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她说话!”他冷冷喝道。

一句话,就让章贵人闭了嘴。

——饶是深得宠爱如姜灵洲者,最后还不是被齐帝嫁到魏国那样的孤山陌土去了?

这卫烈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到底还是齐国人,姜清渠逢年过节还能回华亭来瞧一瞧。哪像姜灵洲,嫁过去便是齐质,一生不得归齐不说,兴许哪一天连命都没了!

齐帝见她噤了声,便叹口气,道:“她是公主,便不该任性。当学学她大姐,以国之危难为先。朕手下之人唯卫烈可用,若再不拉拢于他,怕是又要多出一个刘琮来。秀言,朕也知你委屈;若你允了这桩事,便封你为贤妃,届时,清渠出嫁,也能更风光些。”

章贵人听着,心里的一杆秤已微微有些斜了。

清渠到底只是个女儿,是要嫁出去的,日后便不大会再记着她这个生养的母妃了。而且,把清渠嫁出去,她便是贤妃娘娘……

“这……陛下……”章贵人还是有些犹豫,面上戚戚之色不减,“清渠到底是妾身一手拉扯大的……”

“若你应了,这第二个孩子也无须抱到皇后那儿去养,留在你自己身边便是。”齐帝不慌不忙,又抛出一个饵来,像是已把章贵人的心底事尽握在掌中。

章贵人一听,一双眼登时便亮了起来。

姜清渠只是个公主。可她现在腹中怀着的,极有可能是个皇子!若是她能自己教养这皇子,来日皇子有了出息……岂不是好极了?

不,那岂是一个“好极了”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

“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去试着劝劝看清儿。”章贵人放低了声音,语气里有一丝心疼,“能为陛下分忧,自然是好事。只是清儿向来固执……”

“容不得她固执!”齐帝起了身,直白道,“家国大事,岂容儿戏?且她在华亭惹出了这样大的笑话,朕现下还要去安抚那池家和许家。让她嫁给卫烈,已算是一桩好事了!”

说罢,齐帝便沉着脸离去。

章贵人起身恭送陛下离去。直起腰时,她的一颗心跳得极快,脑海像是被扯裂成了两半。一半儿是养着姜清渠的欢喜哀乐,另一半儿则是日后得封贤妃,令那丽妃气歪了脸的风光得意。

“二公主呢?”章贵人问身边的婢子。

“回主子,公主殿下那边的人说,二公主今日困乏得很,早早便睡了。”婢女说。

“……那便不要去扰她了。”章贵人道。

章贵人按了按鬓发,心底幽幽一叹。

她这女儿,怕是还不知道,她的命数已然大改了吧。

威宁。

“什么?那卫大将军,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入了夜,军营里火光明灭。轮值的卫兵握着枪矛,成列在营中巡逻着。那最中央的大帐里,忽然传出了姜晏然惊诧的呼声,恰好路过的巡兵不由齐齐侧目望去。

大帐里,太子姜晏然搁下了手中军报,极是愕然地问面前的谋士叶伦:“眼下军情紧急,那卫烈却要求娶姜清渠?阿伦,你莫不是听错了?”

叶伦道:“做不得假。”

姜晏然没说话,重摊开了面前军报,心底却已对此事隐隐有了猜测。

若是简而言之,便是一句“陛下疑他”。

卫烈手握重兵,与嘉宁王二分军权。那嘉宁王姜恒是自家人,可卫烈却不是。因为嘉宁王被魏人掳走一事,齐帝心底已种下了猜忌卫烈的种子。

那卫烈又不是无知小儿、天真稚子,自然不肯白白交出军权,又或是送上项上人头来。他虽奉命讨伐刘琮,可怕就怕这不过是桩幌子差事,陛下只等着挑个差错将他的军权褫走。为了保命,卫烈便向齐帝求娶恰至出嫁之龄的二公主姜清渠,为的便是与姜家做一姓人。

按照齐帝的性子,十有八|九会答应卫烈的请求。

齐帝连姜灵洲都舍得弃了,更何况是姜清渠?

姜晏然想到那卫烈,再想想娇花一样年岁的姜清渠,心底不由有些惋惜。虽然姜清渠性格不大讨喜,平常挺惹人厌,可也不过是个脾气娇蛮了点的小姑娘罢了。要让她嫁给一个年过四旬、几乎可做她父亲的人,也太残酷了些。

叶伦也露出惋惜之色,对姜晏然道:“卫大将军说了,二公主何时人到威宁,他就何时攻打召城。横竖这召城里外被围,也不急于一时。”

“这卫烈简直是胆大妄为!是不将天家之威放在眼里么?”姜晏然皱了眉,“他这是看着父皇要夺他军权,便干脆撕破脸面乱来了么?!”

一会儿,他又想通了什么,道,“算了,也不怪卫烈,是父皇总是猜他疑他,让他有些风声鹤唳了。既如此,便让清渠早些嫁过来便是。就算不成婚,定下亲事也行。那召城物资将尽,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招降刘琮,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合园。

已是十二月尾声了,再过段个十天八天,便是年关。但因附近在打仗,又有大军驻扎,所以这威宁城家家闭户,一点儿也不喜闹。反倒是小小的合园内,有了几分年关的喜意。

姜灵洲怀胎八月余,不大爱动,白天顶多坐着给将出世的孩儿念念诗书,或者在房间里走走。再远些的地儿,她就懒得去了。

蒹葭、白露她们都在竞陵,身边没了惯用的丫头,她就不客气地使唤起竞陵王来,常常让萧骏驰给她端个脸盆、洗个脚什么的。有一日心血来潮,她还想试着让萧骏驰替她梳头发。

“王妃想要为夫梳头?甚好。”萧骏驰揽起她的如云长发了,将一柄小木梳子咬在齿间,含糊道,“为夫的手艺可是极好的。王妃闭眼就是。”

姜灵洲闻言,听话地闭上了眼。

一瞬儿,她心底想了许多念头,譬如那“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又譬如那“待他重与画眉时,细数郎轻薄”。杂七杂八的念头想了许多,终听见了萧骏驰道:“好了,王妃睁眼便是。”

姜灵洲悄然睁了双眼,定睛朝那镜里望去。

姜灵洲:……

梳这个冲天大马尾,夫君欲如何啊!!

“王妃,为夫手艺如何?”萧骏驰拨了一下她的马尾,笑问。

“好极了,”姜灵洲挤出个柔美笑容来,“好到妾也想为王爷梳发了。来,王爷坐。”

萧骏驰心底立刻有了警戒——她的梳发,绝不是一般的梳发!绝对是把他的头发盘成女子的样式!

饶是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可他也不敢反抗已有身孕的姜灵洲。只能心底哀叹着,在镜前坐下。正当他内心涌出了视死如归的念头时,便听到门外有人喊话。

“王爷!那应君玉说他病了,要请个大夫!”

“王妃且慢!”萧骏驰捉住了姜灵洲的手,道,“我去处理一下那应君玉的事儿,去去就回。”

说罢,他大步离去。

没多久,萧骏驰又回来了。

“王爷,那应先生怎么了?”姜灵洲问。

“没怎么,那应先生赌瘾犯了,装病呢,指望着好找人帮他逃出去。”萧骏驰说,“想从我这儿逃走?这应君玉未免也想的太简单了些。”

姜灵洲闻言,道:“我听闻那应先生素来好赌,初初成名之时,就用自己十年光阴来作赌资,还真的输给了别人。不如叫那应先生来与我赌一把?”

萧骏驰知道她素来有主意,问:“王妃又有什么法子了?”

“那应先生事关魏先帝之死,王爷必然想早早撬开他的嘴巴。既然他爱赌,不如便让妾身来试一试与他做个赌约。”她笑盈盈道,“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萧骏驰思索一会儿,便应了她,命人将那应君玉带来。

应君玉正是穷极无聊之时,又因为装病被识破而被奚落了一阵,现在满面不快。见到姜灵洲,他不行礼,还极是轻蔑道:“我道是谁要与我赌,原来是个妇道人家。我看你大着肚子,不好好养身体,出来折腾什么事儿?”

“应先生,我这可不是无聊了,才找你小赌一把么?”姜灵洲命婢女看茶,问:“应先生愿不愿意?”

应君玉好赌,现在又无聊透顶,干脆便答应了。

他点点头,又竖起三根手指来,道:“与你这小妇人赌,倒是可以,不过要约法三章。其一,我出赌题;其二,若我赌赢了,竞陵王就要放我走;其三,好吃好喝、好酒好菜不得少,不然便赌得不尽兴。”

“本王应下你就是。”萧骏驰不以为意,道,“应先生要喝酒也行,来人呐,上酒。”

几个婢女便去小厨房取了酒菜佳肴,端入房中。应君玉见了,果然双目放光。他一脚踩着凳子,提起酒壶,便往口中灌酒。酒液却不大稳妥,直直淌入他衣领里去。

待一口气喝完后酒,应君玉抹了抹嘴巴,挑起一双筷子,道:“我善金工,那就赌这小妇人解不解得开我做的巧匣吧。”

姜灵洲点了头,又道:“赌博总要有赌注才好,除了让王爷放你走,还得有些别的赌注。”

说着,她便将一个荷包倾倒在桌面上,洒出些碎银来。她指了指那些碎银,用手掌比出个“五”字来,说:“我赌这个数,应先生也赌这个数,如何?”

应君玉瞥一眼那碎银,又伸手掂一掂自己荷包,哈哈笑道:“才五两!有何不可?来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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