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鲁瓦
章白羽看着骑兵的报告,感到了一阵阵烦闷涌上了心头。
从鲁瓦城到瑞德城之间,三十二处村庄、六处庄园、两个作坊小镇已经对唐军投降。诺曼人找出了红色的床单做成唐旗,在上面绘制着谁也不认识的唐字,表示接受唐军的保护。但是有些防御严密的诺曼哨卡却悬挂着安息人的旗帜。
这种古怪的场景不光让唐军士兵感到惊讶,就连章白羽和身边的郎官们也感到摸不着头脑。
军官中,一个熟悉诺曼人的归义郎官给出了解释:“没有防御的诺曼村庄不敢招惹唐军,所以他们悬挂着唐旗,可如果遇到更为强大的军队,他们会立刻改换门庭。那些有防御能力的地方,他们知道尼塔的诺曼大军已经完蛋了,已经做好的投降的打算。可是他们不愿意对唐军投降,他们想对敌人的最高统帅投降,所以他们悬挂着安息大军的旗帜。这些诺曼人还是把咱们当成军仆呢。”
这种解释让军官们破口大骂。
不少的军官提议按照过去的方法,将诺曼人从村庄和庄园里面驱逐一空,然后从托利亚山区调拨可靠的居民接手他们的庄园。这样处理之后,唐军治理下的居民将会更加可靠。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唐人和归义人隔阂很少,唐军士兵在接受归义人郎官指挥的时候,也不会心存任何芥蒂。许多时候,在唐军之中,唐人和布尔萨人几乎会忘记了彼此的区别,只当对方是战友。
这种认识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唐人士兵还记得就在大半年前,布尔萨人和唐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的疑虑重重。唐人和布尔萨人建立情谊,一方面是因为两族一直受到欺辱,另一方面则是唐军上下都把尊重布尔萨人作为立足之本。在世界上所有的军队之中,只有在唐军里,羞辱布尔萨人会被列为罪名。
归义人对唐军和其他军队的区别,认识尤为深刻。说起话来冠冕堂皇的领主很多,但是真正着手去做的贵族,却没有多少。唐人和布尔萨人之间的信任不是白来的,而是在面对困境时,携手作战、彼此扶持中产生的。
如果可以的话,章白羽当然愿意像是过去那样,将诺曼人撵走或者卖为奴隶,这样对唐军更安全。可是现在,唐军控制下的诺曼人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布尔萨人和唐人。如此广阔的地区,要将诺曼人尽数驱逐,除非有数万唐人居民可以立刻涌入尼塔行省,不然的话,唐军占领的土地越多,反倒会越虚弱。
如何对待诺曼居民?
这个问题让章白羽无比的恼火。
托利亚山区经历的一切,章白羽想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那么多次险象环生,章白羽自忖再来一次的话,唐军也未必能够比现在更加幸运。在幸运之外,章白羽也知道,在托利亚山区立足,是唐军上下的将士竭尽全力经营出来的。要整合更加桀骜不驯、人口更多的诺曼人,唐军势必又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摩擦和琐事之中了。
“校尉?”
“校尉!校尉!”
听到呼喊,章白羽抬头,看着众人。
“什么?”
“如何对付这些诺曼人?”
看着眼前的一群唐人和归义人,章白羽想了一下,说道,“悬挂唐旗的村庄,暂不理睬。没有投降的村庄,有多少?”
众人扭头去看着骑长,骑长说,“六七个。”
“劫掠他们。”章白羽说,“将那些诺曼人驱赶到鲁瓦城下修建攻城器械,将他们的粮食、布匹、牛羊装在大车上,交给别的村庄看。告诉这些村庄,如果诚心归顺,就主动交出物资,可免灾祸。”
几个郎官听罢,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对校尉行礼后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唐军四面出击了。
唐军如同蘸着盐水的鞭子,鞭笞在托利亚山脉以西的平原上。
日出日落,平原上奔驰着无数的唐军士兵。诺曼村民瑟瑟发抖地看着唐军一个又一个地毁灭了拒绝投降的村落。夜幕下火光在各地燃起,第二天,当附近的村落前去查看的时候,只看见废墟之中冒着余烟,抵抗者的尸体被绞死在村口,偌大的村庄静悄悄毫无声息,一些躲藏起来的猫儿在废墟之间跳跃穿行,喵喵叫着,呼唤着过去的主人。
鲁瓦城下。
诺曼人俘虏被他们的同胞拴在绳子上,驱赶到城下修建高大的攻城塔。这些俘虏对着城墙上的守卫者哭喊,说自己是诺曼人,请求城内的士兵不要伤害。一开始,鲁瓦城的守卫者迟疑了,不久之后,城墙上爆发了争吵,许多诺曼士兵手持长刀在城墙上申斥武装市民。接着,鲁瓦城的守卫者开始毫不留情地射击了。城下的诺曼俘虏们战战兢兢地躲藏着,只要露出身躯,就会招来箭矢。
章白羽站在泥浆之中观看着鲁瓦人的杀戮:一个金发的诺曼姑娘被一枝弩射穿了脖子,她倒地之后试图爬回去,鲁瓦人射出的弩箭扎在诺曼姑娘的身边,溅起了灰尘和碎石,不久之后,第二枝弩射穿了姑娘的后脑勺,弩箭从她的眼睛贯穿而出,诺曼姑娘死了,流了一地脑浆;两个老头端着盾牌,试图去拉回诺曼姑娘的尸体,鲁瓦人抛射出了几枚石弹,石弹砸断了一个老头的腿,另一个老头情急之下丢了盾牌去询问伙伴的伤情,不久之后,这两个老头被一阵密集的箭雨覆盖了;有个诺曼人被鲁瓦城上的弩手激怒了,他拉开了胸膛,对着城墙大喊大叫,‘以上帝的名义,诅咒你们!你们在杀戮自己的兄弟,我有天使庇护,绝不会被你们射中!’然后他被三枝箭穿胸射死。
唐人和归义人士兵呆在安全的距离上,看着俘虏们将挡箭的木牌安置妥当、看着他们徒手从泥地里面拔出马拒、看着他们用沙土包填平沟渠。
许多唐军士兵在下注,赌眼前这群俘虏谁会下一个死。
目前赔率最高的家伙,是一个身手灵巧的诺曼俘虏,那人躲过了三次石弹的攻击,两次被弓手射中,最后却只受了擦伤。唐军士兵都说这家伙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对这个诺曼人的赔率已经高到了三十五比一。赔率最低的,则是一个胖老头。这个老头是一个村庄中的面包师,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埃辛城做某位富人的糕点师。这家伙屁股上被射中了一枝箭,正躺在地面哀嚎,如果不是他躲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早就被射死了,大家都觉得这老头肯定是下一个。
这种赌博游戏,是围城中不多的乐子。
许多士兵都不想留在围城外,他们宁愿去扫荡周围的村落,与那些流寇和抵抗者一较高低,在围城下面只有粪便、泥浆、虱子和死尸。
唐军制作出了几种新的攻城器械,其中有一种三层楼高的攻城楼车,下面装着六对木头轮子。结果这架耧车刚刚修建起来,往前推动了十多尺,左侧的一只轮子就碎裂了,左倾的楼车将左边剩余的五只轮子压进了泥浆之中。唐军士兵慌忙地在楼车的右侧牵引了六根长绳,用六根尖木桩将绳子拴住,几个体格健壮的士兵用锤子将木桩深深地砸入地面。过了一个小时,又有两只轮子碎裂了,楼车在一阵吱吱咯咯的声响中继续倾斜,很快,一根绳索将尖木桩猛地抽出了地面,其他几根绳子在一瞬间的时间里面崩断了,唐军费尽心血制作的楼车轰然倒地,碎成了一堆木片,溅起了冲天的烟尘和木屑。
鲁瓦城上的守卫者发出了阵阵嘘声,唐军士兵们则手忙脚乱地在楼车的残骸周围呼喊奔走,第二天的时候,让唐人蒙羞的楼车就被清理一空了。
唐人还发明了一种扭力抛石机,这是改进之后的苏培科抛石机,这种抛石机除开诺曼人惯用的双绳索扭力之外,还增加了两对弓臂,当石弹被绞索抛出去的时候,还能得到弓臂的再一次助力。发明了这种机器之后,唐人的工匠兴奋异常,他们垫高了一处土坡,架设了抛石机,对准鲁瓦城楼抛射石弹。接下来了几天时间里面,围城内外只剩下了单调的上弦、放弦的声音。
唐军士兵抱着武器靠在营帐边打盹,偶尔石弹击中城墙发出轰鸣,士兵才会在茫然之中睁开眼皮,看看轰击的之后的成果。大多数时候,石弹都没能命中,要么就是一头砸到了厚墩墩的石墙腹部,留下一两个白点,要么就是飞得太高,从城墙上飞过去了,一头钻到了城内。一天里,只有少数的石弹能够击中城墙上缘薄薄的墙壁,从那里剥掉一两块碎石下来。运气最好的一次,一枚石弹直接命中了一个冒失的鲁瓦人,将他胸口以上的部分轰碎了。在鲁瓦城上一片惊呼之中,唐军中的士兵也来了精神,啧啧称奇地回味着刚才的那一下。
章白羽对于工匠非常的宽容,他吩咐粮官,不管工匠怎么折腾,要粮给粮、要人给人,有求必应。
制作攻城器械的匠人里面,唐人和归义人各占一半左右,还有几个安息人,都是石越的儿子。这些人看起来都比较古怪,拿着尺子比来比去,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也经常出现沟通不畅的问题。不过由于章白羽的保护,这些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把脑袋中疯狂的机器制作出来。有虞官给章白羽禀告,说这个小小的工匠团体甚至招纳了几个诺曼工匠进来,询问章白羽怎么处理。章白羽说,“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让这些诺曼人归义,他们不乱来,就不要去折腾他们。”
至于石越的几个养子,章白羽本来以为他们是凑进来混日子的。没想到,询问了一下这些安息人之后,章白羽才发现石越当时在挑选奴隶的时候,竟然是留了心眼的。这些安息人都识字,他们都是安息高原上‘墨水奴隶’。所谓的墨水奴隶,就是从小被训练识字和抄写,专门为圣殿或者富人们抄录诗歌、经卷或者诉状的奴隶。许多奴隶接受教育的时候,和主人子嗣共享着同一位老师。得知了这个缘由之后,章白羽才知道,石越这家伙一下子认养了这么多养子,并非三教九流来者不拒的。
钟离牧和石越在见识了瑞德城周围富庶的土地之后,一前一后地向章白羽申请返回了山区。钟离牧从来都知道在布尔萨行省掠夺人口的意义,而石越最开始却把这当成普通的奴隶贸易。
当石越发现章白羽准备建立尼塔的聚居点时,他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该死的穆拉迪这么受到章白羽的青睐。从布尔萨行省迁徙到山区的人口,受到了其他归义人的感染,绝大多数都会选择归义。唐人将托利亚山区作为基地,一批批地将归义人迁徙到尼塔行省,这些居民在新土地上毫无根基,唯一的依靠就是唐军,他们对于唐军的忠诚会逐渐上升,并且不会有长老们从中作梗。可以想象,唐人将会越来越依仗这些归义人,谁能在这些归义人中取得恩信,谁就能在未来的唐军之中取得更高的地位。
想到这里的时候,石越几乎气急败坏,他立刻跑到章白羽的面前说:“校尉,我最近天天睡不着。”
章白羽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石越,“你发什么疯?”
“不,”石越大义凛然地说,“来到尼塔之后,我看见那么多布尔萨人在您的保护下安居乐业,我可以说是泪流不止。我对布尔萨人的感情很深。我来到这里,就好像婴儿爬进了摇篮,就好像嫖客进了妓院,就好像操羊佬白捡了一只羊。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想说,我非常的喜欢尼塔行省。可是,我转念一想,布尔萨行省还有那么多的布尔萨人在受苦,那些除我之外的安息人,还有谁会真正的关心这些布尔萨人呢?我一想到这些,我就非常的痛苦:我的兄弟姐妹们正在受苦啊!校尉,让我跟着钟离牧一起去布尔萨吧,我会和他源源不断地将那些受苦的布尔萨乡亲送到托利亚山区的。”
章白羽说,“一开始就是让你带着骑帐跟着钟离牧去的,你自己不去,非得跟在我身边。穆拉迪现在干得好好的,你有什么理由把他替换下来?”
“穆拉迪这个人,”石越冷哼一声说,“他根本不知道拯救布尔萨人的意义。他出生布尔萨人,对布尔萨人天生同情罢了。但是他不知道,布尔萨人对唐人不重要,归义人对唐人才重要。我听说,他搬动布尔萨居民的时候,只是说,在山区可以不受欺负。这算什么?山区的布尔萨人为什么不受欺负,那是因为唐人允许他们归义,视他们如兄弟。如果这一条没有想明白,我想说,穆拉迪在做一件好事,但却没办法把事情真得做好。让我去吧,我会告诉所有的布尔萨人,告诉他们如何能有个好前程。”
章白羽想了想,“不行。”
石越一脸沮丧,“为什么!”
“穆拉迪做得很好。”章白羽说,“我派他配合钟离牧,他就去做,不挑三拣四,也做得无可指摘。我不会因为你一通胡乱语就调换我的百骑长。石越,他不是那个农夫了,他和你一样,是唐军的百骑长,你不得再羞辱他。”
石越叹息,做了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看不起这个乡巴佬了。”
“不过,”章白羽说,“你可以不用呆在这里了。蒯梓和乡丞在托利亚山区,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你可以去出分力。籍名归义的事情,你能做好吗?”
石越眼睛一亮,心领神会,“校尉,”石越说道,“给我半年的时间,托利亚山区要是还有一个布尔萨人没有归义,就让我被火神```哦不,就让我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
章白羽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苍蝇,“去吧。我会派人提前跟乡丞还有蒯虞候打好招呼的。”
石越领命离开了瑞德。
不久之后,章白羽就率领士兵离开了瑞德城,一路北上了。
到了围城营地,章白羽突然在想,石越对于籍名归义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一个颇为疯狂的念头进入了章白羽的脑袋,诺曼人有可能成为归义人吗?
远处,唐军士兵的第二架抛石机也架设完成。
士兵有意同时射出了两枚石弹,章白羽听见了连续两声闷响,随后则是唐军士兵稀稀落落地欢呼。
帐篷顶端落下了一缕灰尘。
章白羽挥手擦了擦落在地图上的尘土,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走出了帐篷。
举目四望,都是唐军士兵或坐或站。铠甲和长矛闪烁着光芒,有些唐军士兵赤裸着上身,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校尉。”一个执戟郎走到了章白羽的身边。
“怎么了?”
“城北的郎队报告,他们已经挖掘到了鲁瓦城的地下水渠,今天晚上,他们就能将水渠封死,把水引走。”
“鲁瓦城的井水呢?”
“工匠看过地势,”执戟郎说,“水渠掘断之后,鲁瓦城的井是存不住水的。城内的水最多还能用半个月。”
章白羽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四下里也没有一丝风。
“但愿别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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