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拜见
唐骑兵渡过了尼塔河,向西面行进了半天之后,开始折向北方。
海滩越来越近了。
孤寥的黑烟、遍地的尸体、血污横流的泥滩。
唐骑兵感到脊背一阵阵的发凉,虽然这些精锐的唐战士全部上过战场,但是这么多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场面也着实恐怖。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偶尔还有士兵倒伏在死马边上,断肢残骸暴露四野之中,落魄而独行的狗在嗅着尸体寻找着主人,许多头盔和破损的铠甲被堆积在一起,篝火的边上,一些表情麻木的安息人正在烤火休息。
抵达海边的时候,战场已成地狱。
钟离牧举目四顾,估计死人在三千人到四千人之多,贵族大军溃败之后,逃向了西部,一路过去更是死尸枕藉。
一群罗斯兵用长绳拴着一群安息贵族士兵,拖着他们踉跄地前进着,这些俘虏被拖到了一处临时的刑场上。
手持大斧的罗斯战士一个一个地将这些俘虏的脑袋砍下。贵族士兵们排着队被推倒刑场上,在那里,罗斯士兵会猛踢贵族士兵的腿窝,让他们跪下,把他们的脑袋安置在一个木桩上面。唐骑兵靠近的时候,十多个罗斯斧手一起挥动武器,让十多颗贵族士兵的脑袋滚落一地。一些带着高筒皮冒的罗斯士兵手持匕首,将滚落的脑袋拾起,然后割掉头皮,挂在腰间的铁刺上充作战利品。
钟离牧看见一个罗斯士兵当面嘲笑着一个安息贵族士兵,贵族士兵对着罗斯士兵的脸吐了一口口水。
罗斯士兵带着阴冷的微笑,将这个贵族士兵带出的队列,活活地将他剥掉了头皮。安息贵族士兵大叫着,红秃秃的脑袋汩汩地留下的鲜血,如同给他戴上了红色的面具。罗斯士兵们把这个贵族士兵当成了玩具,将他踢来踢去,这个贵族士兵双目被鲜血遮住,他哭喊着摸索到了一个罗斯人的长剑,徒手抓住了剑刃,将剑尖捅进了喉咙自杀了。
一眼望去,到处是罗斯士兵。
这些罗斯人的装备不太好,大部分士兵都是身着劣质的皮甲,少数精锐的波雅尔士兵,则穿着鳞甲外套,看起来颇为神气。
一群波雅尔骑兵从安息人这里夺走了许多优秀的战马,他们吹着驯马哨,甩动着绳套,试图驯服这些受了惊的高原马。
唐骑兵远远地驻足观望,很快就吸引到了罗斯人的注意力。
一百多罗斯骑兵在波雅尔的率领下,呼啸而至了。罗斯人的马鞍上,大都拴着两三颗脑袋,腰上挂满了头皮。他们皮甲被血污和雪泥弄脏,看起来斑驳如同古墙,罗斯士兵大都蓄着胡子,波雅尔的嘴上倒是剔得干净。大多数罗斯骑兵都没有戴头盔,他们将头发的右边三分之一剃光,左边的头发则尽量地留长,看起来粗狂又剽悍。
唐人骑兵立刻结阵,但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
罗斯骑兵很快就发现了来者并非敌人,他们的两翼加速,很快罗斯骑兵的队列就成了一个弧形,对唐骑兵呈现了包围的架势。
双方距离一箭之地后,罗斯骑兵放慢了脚步,缓缓地逼进唐人骑兵。
钟离牧则拍了拍身边一个骑兵的肩膀,双双离开了唐骑兵的队列,迎向了罗斯人。
见到对面来的是个唐人,罗斯人一时大惑不解,有个波雅尔骑兵说了一阵极快的罗斯语,钟离牧只听懂了其中一两个词。
钟离牧看着对面的人,没有做出反应,因为他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
钟离牧扭头询问身边的骑伴,“谢尔盖,那家伙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
“你不是罗斯人么!”
“罗斯每个公国的土话都不一样,口音也不一样。”
“校尉还专门嘱托我带上你,带你有什么用!”
“还是有用的。”谢尔盖笑了一下。
接着,谢尔盖从马鞍上接下了一个酒囊,尽力地抛向了对面的波雅尔首领,嘴里大喊着,“燕洛!”
钟离牧一时之间,还以为谢尔盖发了疯,对面的罗斯骑兵本来就来者不善,唐突地向他们抛酒囊,引起冲突就麻烦了。
出乎钟离牧意料之外的是,对面的罗斯人骑兵竟然纷纷勒马停了下来,似乎喊着罗斯话的陌生骑兵颇感诧异。
谢尔盖抛出的酒囊在雪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终于停在了两批骑兵中央的空地上。
一个波雅尔抬起鞭子,指了指地面的酒囊,嘟囔了几句话。立刻就有一个身手敏捷的罗斯兵策马朝着酒囊跑去,路过酒囊的时候,他的马速也没有降低,他伏下身躯,几乎像是落马一样,但是很快,他又翻身回到了马背,酒囊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里。那个骑兵咬开了塞子,猛灌了一口,随后,这个骑兵疑惑地看了看钟离牧两人,似乎被手中的烈酒震惊了。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这个骑兵举着酒囊回到了波雅尔的身边,将酒囊交给了首领,大叫道,“涅斯塔燕!”
“他们在说什么?燕洛是什么?”
“罗斯话各地不同,但是‘酒’这个词倒是各地一样的,‘燕洛’。”谢尔盖颇为自豪地说道,“对面很喜欢咱们的酒。”
“用酒打交道?”
“是啊,”谢尔盖说,“罗斯有句话,‘烈酒饮尽之前,宿敌亦是挚友’。”
对面的罗斯骑兵们疑惑地左右探着脑袋,紧张地看着波雅尔的反应,被夸赞为‘烈酒’的酒水,可不是太常见。
罗斯人很讨厌诺曼人喜欢的葡萄酒,觉得这种东西就是小孩子断奶的时候喝得隔奶饮料,根本算不上酒。幸亏谢尔盖抛出去的是托利亚的产的唐人烈酒,如果是葡萄酒的话,现在唐人和罗斯人已经打起来了。
对面的波雅尔连喝了好几口,指天指地的骂了半天罗斯话,最后小心翼翼地将结果了酒囊塞子,将剩下的酒笑纳了。
那个波雅尔判断唐人这边的罗斯人不是同乡,就换了几种土话询问谢尔盖,听了几段问询之后,谢尔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乡音,谢尔盖对着对面表明了身份。波雅尔似乎没有什么见到同乡的兴奋之处,他还在反复询问着什么。
听完后,谢尔盖不好意思地对钟离牧说,“对面问我们,这种酒还有没有。”
“告诉他们,”钟离牧说,“把事情忙完了,我们给他们送几车过来,他们泡在里面洗澡都可以。”
谢尔盖把钟离牧的话翻译了一遍,对面的罗斯人陆陆续续地听明白了之后,都兴奋地吹起口哨来。
罗斯骑兵在波雅尔的指示下,将武器统统收起入鞘,分成了左右两列,围在了唐骑兵的周围,护送着他们朝着洛泰尔皇帝的驻地走去。
唐骑兵被罗斯骑兵架在中间,罗斯骑兵很不安分,总是过来探看唐人的腰间,只要有酒囊他们就会一把拽走。
唐骑兵索性将酒囊统统解开,抛给了附近的罗斯骑兵们。
罗斯骑兵们非常兴奋,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骂个不停。
作为回礼,罗斯骑兵把各自携带的战利品抛给了唐人骑兵:眼珠做的项链、头皮串、整袋牙齿。
唐军士兵沉默地将这些礼物手下,还要表示感谢。
听闻唐人使者来访,洛泰尔这次倒是很快就传令接见了。
在等待接见的时候,钟离牧努力估算这周围的罗斯士兵人数。罗斯骑兵大概有六百多人,步兵却遍地都是,数不胜数。钟离牧不相信安息舰队可以一次载运这么多士兵渡过海峡,即便是渡过了海峡,他们的粮食问题怎么解决?看来不光是安息舰队参与了运送罗斯士兵,乌苏拉人和莱赫人也逃不了干系,罗斯人的舰队恐怕也为数不少。可惜洛泰尔的营地之中视野不佳,不然钟离牧真得想去看看外海究竟飘着多少艘船。
这次前来迎接唐人使者的,已经不是安息人侍从了,而是两个诺曼人的贵族子弟。
这两个诺曼人都穿着罗斯式的铠甲,应该是从海峡对岸跟着罗斯大军一起渡海而来的。
洛泰尔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等待着唐人。
如今的洛泰尔的打扮也换成了诺曼皇帝的服侍,他抛弃了宽松的安息长袍以及丝绸腰带,船上了诺曼人的丝质成衣,披着缀毛边的披风,脑袋上面还戴着双层冠冕的皇冠。
诺曼皇冠的制式是三层皇冠,与教皇的三层教冕一样,以示皇权和教权是世界上并列的两极,这顶皇冠似乎在显示洛泰尔与教皇结盟的信号。
“唐人果真乖巧,”洛泰尔讽刺地说道,“我曾在布尔萨的时候召唤他,他不做任何回应。没想到,大战刚刚结束,他就派出了使者。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还有另外一批使者,准备在列加斯取胜的时候前去拜访,对么?”
钟离牧沉默不语,只是恭敬地对洛泰尔行礼。
在派出钟离牧的时候,大部分的郎官、备官对章白羽的使者人选颇为意外。
钟离牧素来以轻佻出名,总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拜见洛泰尔这样的人物时,怎么都应该派出稳重的人出行的,不管是蒯梓还是王仲,都挺能服众的,钟离牧怎么能够胜任呢。
可是章白羽却挺愿意给钟离牧这次出行的机会,毕竟钟离牧总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做派,长久下去不是什么好事。
钟离牧经常让章白羽想起自己的哥哥,章白逸当年也是极度顽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父亲最后让章白逸游历唐土各郡,让他拜访各族贵人学士。结果章白逸在游历之中不断出丑,在公开的场合进退失措,到最后话都不会说了。返回春申之后,章白逸颇有灰头土脸的感觉,一身的锐气磨得干干净净。
章白羽还记得父亲用嘲弄的语气教育哥哥,“畏势而不敬人,小人也。敬人而不畏势,君子哉!”
面对权势熏天之人,就被对方的身份唬住,遇到普通人,就恣意傲慢,这种秉性是少年常有的毛病。
章白羽倒是挺想知道,钟离牧见到洛泰尔的时候,是不是还敢嬉皮笑脸。
钟离牧见到洛泰尔之前,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他觉得对方即便是个皇帝,也终究只是凡人而已,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钟离牧前来拜见洛泰尔的时候,层层的剑戟依次开刀、虎视眈眈的士兵们抿着嘴瞪着他、洛泰尔举手投足之间的帝王气息,果然和章白羽预料的那样,让钟离牧木纳难。
“洛泰尔陛下。”钟离牧对洛泰尔行礼之后说道,“我奉阿奇尔之命,献上国书。”
“国书?”洛泰尔嘴抽动了一下,“阿奇尔竟然是国王头衔?我在安息游历了许多年,怎么没有听说过。”
诺曼侍从接过了钟离牧手中的信件,拆开之后交给了洛泰尔。
洛泰尔扫了扫,但是并不意外,说的是选王的事情。
亚娜已经将章白羽拥立布尔萨沙阿的事情传回了尼塔行省。
“布尔萨沙阿。”洛泰尔将信件举起,身边的侍从立刻接了过去,“诺曼帝国可没有沙阿这个头衔。如果唐人要玩傀儡的把戏,至少要把头衔改成国王。不过这是后话了。告诉我,年轻人,为什么我要允许我的国土上,有一个不向我效忠的国王存在?同时,这个国王还是我过去的部下拥立的傀儡?这个国王既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盟友、我也没有睡过他老婆要给补偿不然就要丑事败露。章白羽准备怎么说服我?”
“阿奇尔说,”钟离牧回答道,“陛下前往尼塔的时候,需要一个稳定的尼塔行省。布尔萨混乱不堪,将使得尼塔行省边患不断。陛下如果进攻布尔萨,早上发兵,晚上就能占领布尔萨,这绝非难事。但是陛下要得到一个稳定的尼塔,就需要往布尔萨派驻数千士兵和上百为得力的官员,还要数年数十年的经营布尔萨。布尔萨今日叛变,明日叛变,陛下远征异域,如何顾及此处?如果不管不顾,后方尼塔沦为战场,前方军心动摇。如果回师平定布尔萨,前线战事瞬息万变,战机贻误更是追悔莫及。”
说到了这里,钟离牧终于抬起了头来,“但是现在,布尔萨的沙```国王,新君临位,必然委侍上国。布尔萨人不敢越过托利亚山脉一步。安息人若来犯,布尔萨人必然奋起反抗,或者一年,或者半年,虽然不能阻拦安息大军,但却能为陛下守卫国境。到时,陛下不需君临尼塔,只需差遣一员将军,就能平定后方,从此后顾无忧。这是其一。”
“其二,”钟离牧说道,“陛下所图,乃是诺曼皇位,绝非布尔萨王冠。诺依曼先祖开拓布尔萨,才有如今尼塔行省的数十万诺曼子民。诺依曼家族的根基,是尼塔行省的诺曼人,而非布尔萨行省的布尔萨人。对陛下来说,诺曼人忠诚,而布尔萨人反叛,诺曼人亲密,而布尔萨人疏远,诺曼人心向诺瓦,布尔萨人只愿守土顾家,诺曼人可以追随陛下远征诺曼,布尔萨人刚刚出征就不免唉声叹气。此外,阿奇尔不敢拥立国王,阿奇尔只是让布尔萨的贵族们只是推选了一位王选者—――陛下喜爱则任命,不喜则命令贵族再选,若是陛下不愿意布尔萨国王由他人担任,陛下也可以接受贵族选举,自己成为布尔萨国王,成为布尔萨、罗斯与诺曼的联合君主。”
“半年不见,章白羽见识涨了不少。”洛泰尔说道,“联合君主都知道了。他说的没错。可是,我既然已经是布尔萨的合法君主了,为何我还要让布尔萨贵族们再推选我一次呢?”
钟离牧说,“合法君主固然重要,但如同人需要臂膀,陛下也需要治理王国的臣属。世间有太多的称王者,但是能够获得君权的有几个?安息沙阿沙如果没有贵族效忠和大穆护鼎力扶持,他的沙位从何而来?诺依曼家族君临诺瓦的时候,武功歌里面记载‘一百位骑士和六十位封臣尾随护送’,没有这些人,诺依曼家族当初如何接手帝国?现在陛下也是如此。如果陛下真的只在乎血统和法理,那么这么多罗斯士兵要来何用?科尔卡的骑士起兵为何?陛下的尼塔城市为何要交由穆护派的官员管理?因为陛下知道,先有统治的权力,后有统治的法理,而不是返过来。列加斯之所以失败,恐怕也是因为弄反了这个顺序吧。”
“这也是章白羽说的?”
“是的。”
“你怎么说得结结巴巴的,这段话你是背下来的吧。”
“是的。”
“背了多久?”
“三个晚上。”
“有许多语法问题,不过我听懂了。”
“感谢陛下。”
“告诉章白羽,”洛泰尔说完后,诺曼侍从知道陛下要发布命令了,就一起锤动了权杖,大帐内一片肃静,“让他选出来的那个布尔萨崽子到我这里来,让那个布尔萨崽子带上六百名士兵、一百匹马、四个月的军粮,前来对我效忠。至于章白羽,让他告诉我,为什么唐人不能做诺曼人的封臣,如果他回答得了,就让他呆在现在地方,如果他回答不了,”洛泰尔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会亲自去征伐他,那是我的托利亚山脉,那是我的东部尼塔,那是我的布尔萨诸城。他宁愿对布尔萨人效忠也不愿意对诺曼人效忠,让他告诉我,为什么。如果这个答案我不喜欢,就让他离开。”
洛泰尔给出了最后的决定,“或许唐人就该回唐土去。就这么跟他说。”
唐人使者都皱起了眉头,洛泰尔的决定让唐人们喜忧参半;
使者团中的布尔萨贵族则激动不已,至少这个‘诺曼皇帝’承认了他们的国王;
帐篷中的诺曼、罗斯贵族们则小声议论着,他们都在彼此询问这个没听说过的唐人是什么来头。
钟离牧表情凝重,看着洛泰尔欲又止。
“唐人,”诺曼侍从的声音充满了皇权威仪,“还有事么?”
“陛下,”钟离牧说,“您说得太快了,我没记住。那个,能不能让侍从抄写下来,我背了好回去复命。”
洛泰尔:“``````”
布尔萨、罗斯、诺曼诸贵族:“``````”
大账内的士兵、侍从、女仆:“``````”
洛泰尔吩咐侍从:“给他抄一份口信。后面再加一个问题,问问章白羽为什么派这么个人当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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