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局势
乌苏拉使者踏上埃辛城的码头时,两艘装满粮食的船只刚刚离岸。
使者一行人不过十六七人,这些人脸色非常凝重,他们厌恶地看了看那些挂着莱赫人旗帜的粮船。
尼塔西部沿海的城镇,已经和莱赫人签订了合约:莱赫人将与三个帝国南部诸侯一同保障尼塔西部的安全,而尼塔西部的城镇则需要在‘一切贸易’上协同莱赫人。
“莱赫这帮老鼠!”乌苏拉使者嫌恶地说,“他们遇到一切危险,就夹起尾巴躲在帝国的背后!所有的贸易争端都是莱赫人先挑起来的,等到不可收拾,他们又会找来皇帝仲裁!”
从古到今,莱赫人一直在这样恶心乌苏拉人,每当乌苏拉人想要附庸某座城镇的时候,莱赫人就会利用他们在帝国境内的关系,拉拢一大批诸侯一起保障那座城镇的独立,这样一来,乌苏拉人完全不敢通过武力解决贸易争端,只能寄希望于无休止的谈判。
出于这样的原因,让乌苏拉人成了埃兰人的天然盟友。
只要埃兰人和诺曼人打起来,帝国的诸侯就无暇东顾,这个时候,即便莱赫人纠集再多的帮手,也没办法阻止乌苏拉人的扩张了。乌苏拉人其实考虑将东方贸易拿出一部分来劝说埃兰国王加入布尔萨半岛的角逐,但是埃兰国王拒绝了:诺曼帝国境内发生的事情已经吸引了埃兰国王的全部兴趣,埃兰国王正在征召各地领主,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诺曼帝国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埃兰国王考虑的,将会是侵吞诺曼边境连片的诸侯小国,而不是远在天边的布尔萨半岛了。
埃兰王国的冷淡虽然让乌苏拉人感到受挫,但是他们并没有失望,他们反倒将这个看成是很好的机会。
如果未来埃兰王国大举入侵诺曼帝国,那么帝国的东方将会无人护卫,到了那个时候,乌苏拉人就会摆脱现在的枷锁—――不论与帝国是敌是友,帝国都必须正视乌苏拉人的地位。
在沿海的邦国看来,乌苏拉人不可一世,盛气凌人,但是只有乌苏拉人自己知道,一旦登上了陆地,乌苏拉人是多么的孱弱,诺曼帝国可以输掉一千次海战,但只要他们控制着海岸,乌苏拉人就拿他们无可奈何。即便是那场声势浩大的贸易海战,诺曼帝国最终将许多货物的专卖权让给了乌苏拉人,但是诺曼皇帝究竟损失了什么呢?除了一点威严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诺曼皇帝甚至能够更加廉价地享受来自东方的货物;帝国的城镇也能解除封锁,重新变得繁荣;乌苏拉人的确在货物专卖之中赚得了大量的金钱,但是他们在诺曼帝国的眼中永远只是‘海上车夫’而已。
所有的共和国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会希望逃离大陆,因为大陆意味着不安全—――临近的君主们一旦头脑发热,就会募集大批的佣兵毁灭唾手可及的共和国。
乌苏拉人的祖先宁愿离开繁荣富庶的大陆,也要在一片荒凉的离岸小岛上的开辟家园。共和国的先辈们想的很清楚,财富的积累不怕缓慢,就怕被人打断,荒凉无比的海岛经过十几代人的经营,总会变得繁荣无比,而大陆上骤然聚集的财富虽然耀眼,但也不安全。古代参加圣战的骑士们从东方带回了无尽的财富,他们富比王侯,在西部各国干涉政务、招摇无比,结果一夜之间他们的脑袋全部被砍掉插在了矛尖上面。骑士们留下的银行家从此就明白了,大陆属于君主,而大海才属于共和国。
不过这种教训在乌苏拉人的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淡薄了:乌苏拉执政官执掌共和国越久,就越厌恶共和国这种该死政体的束缚—――他无法通过联姻结交强大的诸侯,他无法使用子嗣换取强国的信任,他无法得到教宗毫无保留的支持,他甚至无法回避下属们的质疑。执政官在贸易战争中大败诺曼海军,威名一时无二,但当他希望在罗斯海岸建立永久要塞的时候,却被共和国议会直接否决了!那帮肥头大耳的商人子弟,满口嚷嚷着‘共和传统’,但是执政官知道,这帮该死的议员只是担心他们的家族要承担军费罢了!
乌苏拉人已经失去了诺曼南部海岸,那里被教宗和莱赫人瓜分了,他们不愿意乌苏拉人的势力进入诺曼南部半岛;
罗斯王国的机会已经被自己人断送了,那帮短视的家伙放弃了最好的机会,十多年前只要乌苏拉军队入侵罗斯,立刻就能与诺曼帝国化敌为友,当时的诺曼皇帝甚至告之执政官:只要能够派兵教训那些罗斯山地人,乌苏拉人将会得到赠地;
好不容易布尔萨半岛大乱,乌苏拉人这一次绝对不会轻易让出半岛的。
执政官在几年前就捕捉到了安息入侵的苗头,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有意识地将‘贵族派’安排到布尔萨半岛,这些贵族派的家族非常可靠,并且认同执政官的雄心。只要布尔萨半岛陷入大乱,执政官相信他将会是第一个重返大陆的乌苏拉执政!只要乌苏拉人占据了内陆的土地,那帮在共和国内喋喋不休的共和派最终也会顺服的:绕开了陆地上贪婪的贵族之后,乌苏拉人将会在陆地上获取廉价的原料,就近控制东方的贸易,从占领地区获得用之不尽的人力。奴隶一样不计回报的工匠会塞满乌苏拉的工坊,装满船舱的货物会往来不绝,乌苏拉人的孩童从出生开始就不必干活,他们只需要学习艺术、文学、击剑、马术、统治学就已经足够,他们每一个人生下来就会拥有六十名奴隶,他们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要统治世界!到了那个时候,乌苏拉将会成为最得体的君主国,它兼顾共和国开拓进取的精神,又拥有君主国那般牢固神圣的君王体系,共和国内所有的敌人都会成为执政官的仆从和官员,他们不会质疑执政官的英明,只会为了执政官的雄心奉献一切。
这种美好的前景让乌苏拉执政官每每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最后只能去吸食安息人的幻香才能排解忧虑。
只有这种来自东方的美妙的香料,才能让执政官在浴室之中得到片刻的安宁。嗅闻了幻香后,不一会四面墙壁就化成了水,执政官的身体无限地扩大,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他会看见死去的父亲拿着鞭子抽打幼年的他,他会看见母亲无助的哭泣,他会看见初恋的姑娘变成满嘴粗话的卖鱼妇人,他会看见第一次担任船长时的自己,他会记起来他睡过的第一个女人和第一个男人还有他表姐的左手,他会记起来他并不真得想当一个国王,但他很想让不愿他为王的人称呼他为陛下,他最终会想起来,他很讨厌自己。
在某个时间,要么是清晨要么是黄昏,执政官发出了一声叹息,双眼布满血丝,从无尽的狂想之中醒过来。
“布尔萨怎么样了?”执政官在恢复意识的第一刻,就变回了乌苏拉第一执政的身份,不需要任何准备时间。
“唐军的领主回来了,他似乎准备报复安息人公爵;莱赫人在和我们争夺海岸;尼塔北部的诸侯蠢蠢欲动,不过我感觉他们不太可能会帮塞米公爵,这都是我猜的。我昨天才听到这个消息,在尼塔,这个消息已经过时一个多月了。”这是从小照顾执政官长大的老人,他一边在水气缭绕的浴室中喝酒,一边安静地回答执政官,两人关系很默契,在交谈的时候已经不需要顾忌任何礼节和对方感受,“你搞砸了。”
“啊,”执政官闭上了眼睛,“唐人不过是流寇,他们即便取胜```”
“我手中的琉璃杯,是唐人制造的。”老人的语气如同浴室外的空气一样冰冷,让暖烘烘的浴室也显得清冷起来,“你见过流寇会制作琉璃杯么?”
“一只杯子而已。乌苏拉每个玻璃匠,每天都能制造几十只比它透明好几倍的玻璃杯。”
“看来你比我更了解唐人是一群什么人,”老人放下了杯子,杯中红色的酒液摇晃着,“你已经开始拿乌苏拉人和唐人比较了。”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拿乌苏拉人和唐人比较了?只是一只琉璃杯罢了。唐人从来都会制作瓷器,他们中间有工匠烧了一堆土,从里面弄出了琉璃,有什么稀奇?”
“我可没有老糊涂。”老人说,“为了这只杯子,唐人需要至少四十个工匠维持炉膛,他们中间有人懂得如何给琉璃染色,有人懂得如何操纵空心铁杆,有人要懂架设热锅,有人要准备料土。尼塔没有琉璃作坊,也没有合适的土壤,唐人是在托利亚或者布尔萨地区生产的这只琉璃杯。能烧出琉璃的土,和染色用的矿石不并生,也就是唐人要么有商人经营着两片地区的贸易,要么有足够的人手控制相当大的土地。除了我手中的蓝色琉璃杯,唐人还给莱赫人卖出了上千片彩砖,那些彩砖制作起来更加复杂,而且是新烧的,如果不养活大批的布尔萨彩砖匠,唐人没办法卖这种货物。唐人找我们买粮食、找我们买铁器、找我们买玻璃器、找我们买船、找我们买书、找我们买地图,但他们从来不找我们买香水、不要交际花、不要成衣、不要首饰、不要珠宝、不要马饰。”
“唐人很危险。”老人将杯中酒泼洒掉,“我一年之前就劝过你,派人除掉那个唐人首领,你却自作聪明,拿苏培科岛诓骗他去南部海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接管唐人的城镇,你觉得唐人的城镇会听从你的命令。我再跟你说一次,唐人不是诺曼人—――随便换个领主领民们也毫不在乎――这不太可能。一年过去了,唐人拿了苏培科。整个诺曼海,二十多个邦国、王国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呢,你觉得必死无疑的唐人回来了,唐人领地现在更加强大了。你搞砸了。”
“你说够了没有?”执政官坐起身来,感觉头疼欲裂,“塞米公爵不一定会输。”
“但是他肯定赢不了。”老人说,“那个蠢货,要么一鼓作气打进托利亚,尽早拉动布尔萨王国参战;要么就和唐人结盟,掉头吞掉那些立足不稳的罗斯波雅尔。但这蠢货犹犹豫豫,又喜欢虚荣,大张旗鼓地去围唐人的要塞。这一次他要是能及时撤回领地,说不定还能和唐人和解,要是被唐人击败一次,你就不用想着唐人会放过他了。唐人的那个首领,我很熟悉这种人,他会穷追不舍,直到砍掉塞米公爵的脑袋为止。”
“我们该怎么办?”
“是你该怎么办。”老人把琉璃杯丢进了池子,琉璃杯噗通一声溅起了很大的水花,“唐人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了,现在就算杀掉了他们的首领,他们也不会轻易罢休,他们会继续盘踞在各地,没有六七年的时间没办法清理掉,但是你没有六七年的时间了。六七年后,你的精力应该花在诺曼帝国这边。那时,布尔萨地区必须源源不断地提供货物,那里要有稳定的城镇,要有繁荣的贸易,要有充足的人力,那里要成为共和国的朋友。”
“什么朋友,那里会成为共和国的附庸,会有许多自由市听命于我们,领主们会被我们控制```”
“是的。”老人冰冷的眼眸看着这个脑袋还未清醒的学生,满是斥责,“如果你一年半前杀了洛泰尔,如果你一年前杀了唐人首领,说不定现在尼塔和布尔萨已经裂成了一百片,每个城镇都打得精疲力尽。但是你没有,你听到洛泰尔的野心的时,不但没有想办法除掉他,你还觉得这是个机会;你发觉唐人的野心时,你没有想到除掉他,你觉得唐人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现在你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把洛泰尔从罗斯赶回布尔萨半岛,让他和唐人在布尔萨半岛杀得血流成河,三年之后,你就能得到一个顺服又安静的尼塔;另外一个,就是拉拢尼塔西部的城镇,他们现在危机四伏,心底里更信任乌苏拉人而不是莱赫人。不光是莱赫人,现在帝国的一切保证,尼塔西部的城镇都不会相信,莱赫人争不赢你的。把西部沿海的城镇争到手,不要过问尼塔中部和东部的战事,让他们决出胜负。不管是谁统治着那里,和他结盟。不管是古河人、唐人、罗斯人还是布尔萨国王,谁占据了尼塔腹地,谁就是你的朋友。”
“唐人```”
“如果是唐人占了尼塔腹地,把你的女儿送给他,请求他原谅你。”老人说,“记住,诺曼帝国陷入混乱之后,不要冲昏头脑,不要上岸占据土地,不要和皇帝为敌!乌苏拉的未来在东方和南方,你的王冠在海上!六七年后,你要全力帮助皇帝和教宗!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加冕为王!”
“加冕为王```”
执政官的嘴里苦涩无比,青年时让他血脉贲张的雄心,如今已经成了他的诅咒,他的身边,已经有太多人为了这个雄心而死了,执政官不可能放弃这个念头,即便他放弃了,那些敌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他的诡计,不会相信他,在他稍微松懈之后,他的家族、势力、朋友、盟友,都会化为乌苏拉水下的鱼食,这是毫无疑问的。
当夜,一支乌苏拉使者团乘坐快船离开了主港。
几十天后。
尼塔西部,滨海城镇。
商人们的脸上颇为喜悦。
莱赫人和乌苏拉人不同,他们不会讹诈,反倒会为了粮食拿出得体的金银。此外,莱赫人还为这些尼塔的新贵在诺曼南部购置了土地,那可是比金币更加稳妥的财富。他们唯一不开心的是西部海岸聚集了太多的诺曼难民,这帮饿鬼天天都在冲击粮库,不愿意自食其力,只想着抢夺他人的财富,愿上帝惩罚他们!大批饥民倒毙城镇内外,就连海滩边上也堆满了死人,商人们很担心发生瘟疫,如果城镇遭受了瘟疫重创,那可就不好了,毕竟商人们需要城镇士兵保护他们,也需要城内的居民帮助他们经营贸易。洛泰尔已经离开了,商人们的乐园终于降临了,只要买通城镇的贵族,他们就能利用头脑和商船迅速积攒财富!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粮食商人们想着,有一些人注定会富有一切,有一些人注定会在冬天饿死,这是上帝的安排,人类应该服从。
乌苏拉人推门走进商人聚集的海滨别墅时,屋内的商人们纷纷停止了欢笑,扭头看着这些带着一身冷气的乌苏拉人。
共和国的使者也在打量着屋内的商人们。
屋内笛声欢快、满是酒气。裸身的男女站在酒桌上跳舞、公开交合,商人们脑满肠肥,看着淫乱的场面咯咯笑个不停。几个小丑在各个商人面前表演滑稽戏,一个布尔萨的放屁人正在报幕,他总是一跳、一屁、一哨,吸引观众的注意,然后就介绍下一个节目,不久前,放屁人召来了一位稚嫩的魔法师出场表演,这两个人在托利亚结识,一起流浪,现在终于在尼塔西部找到了商人愿意花钱雇他们逗乐。乌苏拉使者到来的时候,那位魔法师正在讲着诺曼皇帝偷情被捉的丑事,他浑身的彩旗、藏起来的兔子、袖中的鸽子连连露馅,加上他的话语风趣又粗鄙,逗得一众商人哈哈大笑。在屋中的角落,一个戴着斗篷的男人正在吸食着一只木管,木管尽头燃烧着白烟,这种香片一样燃烧后冒烟的东西叫做烟草,是莱赫人新近经营的一种的香料。烟草已经在尼塔西部逐渐流传开来,戴斗篷的男人很愿意兜售这种烟草,用来换取城内的新消息。
“这里不欢迎乌苏拉人!”有个秃头的商人一边捏开一个男妓的嘴巴,逼他喝进掺了烟草的烈酒,一边对来访的客人说道。
乌苏拉使者打了一个响指。
两个乌苏拉侍从从他身后走来,打开了箱子,一只箱子里面倾倒出了一堆金币,另外一只箱子倒出了一堆银币。
“不管你们欢不欢迎我们,”乌苏拉使者站在金银之间说,“你们总会欢迎这些东西的吧?”
一个小丑弓着腰,快速地跑到了金银堆前,捡起了两枚钱币各自咬了一口,然后脱下裤子把钱币塞进了屁股中。
“是真金和真银呀!”小丑尖声喊叫道。
别墅大厅中欢声一片。
那个正在折磨男妓的粮食商人露出了笑容,他的牙齿有两颗金牙,上面粘着肉屑。
“欢迎你们!”他说道,“远方来的朋友!”
角落中,烟草商人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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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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