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心安
唐军士兵点燃了六十堆柴,柴中加了动物粪便和浸湿的树叶,微风将浓烟吹向了马恩吉城。
城墙如同笼罩着一只怪兽,没有人看得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安息人的鼓角之声此起彼伏,箭矢破空的凄厉响动不绝于耳,浓烟中传来了安息人或者恐惧或者愤怒的喊叫声。
一阵阵悉悉率率的脚步声在浓雾之中传开,但安息人除了对着阴影之中放箭或者投射圆石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们只能判断:唐人杂种们进攻了!
就爱安息士兵们在城墙上密集的列阵时,阴影之中传来了呼啸的声音,安息士兵们大惊失色,这声音他们很熟悉,唐军的石弹!
六七枚巨如磨盘的石弹同时砸在了安息老兵中间,石块落地之后会把密集的士兵队列冲开,在地面留下一层血肉泥,石块弹开之后还会连带伤害许多安息老兵。
看见唐军点燃柴烟后,安息人就在等待着唐军的进攻,但是恶毒的唐军竟然只在阴影之中鼓噪,然后对着城墙不断地抛射石弹。许多受不了石弹冲击的安息士兵狼狈地逃下了城墙,但却又被军官逼回了墙上,安息军官们在唐军彻夜不停的骚扰之中已经变得神情恍惚,有些军官变得迟钝笨拙,难以胜任指挥的任务,有些军官则变得多疑和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命令士兵全力迎战。
鼓噪之声持续了小半天,唐军的柴堆燃烧完毕之后,浓烟终于被风吹散。
城墙上一片狼藉:两座木制望台被摧毁了,二十多只装满清水的大缸被砸破,安息人储备在城墙上的防御材料被砸烂,四十多个安息老兵或死或伤,倒伏在城墙上,唐军抛到城墙上的石弹超过了两百枚,有些石弹已经碎裂了,另一些石弹则大致完整,城墙上血水横流,安息老兵们或哭或嚎,情形极惨。
烟尘被风吹散之后,安息士兵们从躲藏点探出头来,看了看城下的唐军。
安息士兵没有看见想象之中潮水一样涌来的唐兵,只看见唐军远远地站在安全的地方,或坐或战,许多唐军士兵打着哈欠,正在帮工匠拉起重槌,大部分唐军士兵手持着铜锣或者鼓角,刚才就是这些唐军士兵在制造响动,制造进攻的假像。
马恩吉的安息老兵们怒不可遏,他们在城墙上咒骂着唐军,唐军士兵则远远地奚落着他们,有几个唐军士兵干脆脱了裤子,对着马恩吉城撒尿。
一位安息勇士再也受不了唐军这种不光彩的进攻,他带着两柄弯刀,让守军用一个巨大的篮子将他吊下了城墙。
安息勇士双手将弯刀挥舞得如同白幕一般,两柄武器如同他延长的手臂一样,极为灵活和有力。
勇士径直走向了唐军士兵,嘴里用唐话大声地喊叫着:“决斗!”
城墙之上的安息老兵们纷纷喝彩欢呼。
唐军士兵们彼此看了看,一个身形颇为矮小的唐兵走出了队列,大步走向了安息勇士。
两人的身形差距太大,远远观战的安息人嘘声一片,毕竟看起来安息勇士只需要用拳头都能将这个唐军士兵的脑袋捶碎。
唐军士兵一边走一边将身上多余的物件丢开,他随性地解开了佩剑将它仍在了地上,又取下了头盔一弯腰在地上安放好。唐军士兵的样子,仿佛不是去参加一场决斗,而是去畜棚里面牵出一头待宰的猪。安息勇士的刀法的确精妙,他将双刀在手中转动,在原地又蹦又跳,还大声呼喊着‘火神降临,惩戒恶鬼’的安息战号,勇士满脸的横肉都在抖动,剔得发光的脑袋滚滚流着汗,脸上还粘着刚刚唐军士兵熏上城墙去的焦烟。
两人相距五十多步的时候,安息勇士大叫一声,对着唐军士兵扬起了武器,大声地邀战。
唐军士兵看了他一眼,从腰上取下了一只上好了弦的小弩。
城墙上的安息士兵还在欢呼的时候,唐军士兵已经扣动了机舌。
瞬息之后,安息勇士的喉咙已经扎进了一枝手指粗细的短弩。
安息勇士手中的双刀坠地,两手似乎想摸向喉咙,但是这个动作刚刚进行,勇士浑身就像是被抽光了骨头一样,他仰面朝后倒下,双手张开如同拥抱天空一般。
唐军士兵射了弩之后,根本没有停下来检查是不是射中了敌人,就信步向前走去。
走到了安息勇士身边的时候,城墙上的安息守军已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唐军士兵们嗤笑了几声,根本没有想要去鄙视安息士兵们的天真:两军搏杀,又不是小儿打架,出城决斗不是自取其辱么?
安息勇士还没有死透,躺在地上痉挛,唐军士兵俯视着他,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接着,唐军士兵捡起了安息人的弯刀,将安息勇士的头颅斩下,对着马恩吉城墙举了起来。
这个时候,唐军的阵地之中才扬起了断断续续的喝彩之声。
安息士兵们无比痛恨,几乎骂不出声音来。唐军抛弃了一切战场上的荣誉之举,他们作战只为了更多地杀死敌人,从来不考虑战场上约定俗称的规矩,也不在乎敌人的风评,唐军战士甚至不在乎勇猛的名声,他们会使用各种恶劣的手段去取得胜利,面对这样的对手,安息军人除了感到陌生之外,还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与唐军作战,只要战端一开就是生死之战,听说唐军连赎金都不太看重,不论出身贵族还是平民,只要落入了唐军的手中,就会被随性处决,这种完全无视敌人身份的做派,完全就是野蛮人中间的野蛮人。
在憎恶之余,安息人都在低声地诅咒着,说唐军有朝一日落在了他们手里,他们一定会有仇必报,不会给唐军任何该有的待遇。许多安息人还想起了唐军曾经只是安息大军的军仆,这些恶毒的仆从一定是记恨当初才会百般折磨安息人的。话虽然说得漂亮,城墙上的安息士兵还是感到了一阵阵的胆寒,如今困守在马恩吉城内,哪里还有未来报仇的那一天呢?
就在安息士兵在城楼上沉默不语的时候,那个矮个子唐军已经返回了唐军的大阵之中。
与此同时,第二批诺曼民夫在唐军的带领下,将一堆堆的木柴、粪便、树叶堆积到了城墙下面。
到了安息人士气濒临崩溃的时候,唐军在骚扰城墙时依然滴水不漏,诺曼民夫们举着高大的挡箭板,使用小车谨慎地将燃料堆放到了城下,安息人的弩炮已经被摧毁,难以击垮这些挡箭牌,安息弓手们自顾自地放着箭,根本形不成压制,甚至无法惊扰那些被唐军训练过的诺曼民夫。
唐军又要故技重施了。
这一次,唐军会进攻吗?
安息士兵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疑问。
每一个安息士兵都疲劳至极,他们甚至忍不住想要乞求火神,让唐军消停几天,或者降下大雨,让唐军的浓烟无法燃起,或者吹起逆风,让唐军自讨苦吃。可是今天,就连天神也站在唐军这边一样了,再过一会,呛鼻的浓烟又笼罩了马恩吉的城墙。
围城依旧在持续,章白羽则逐一召见着林中族长们。
在接见林中族长的时候,章白羽总会带上唐军的郎官、城守以及熊、屈两族之人共谈。
林中人虽然新近抵达布尔萨半岛,但是他们对于布尔萨半岛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少。
布尔萨行省的土地比起林中郡来说已经比较肥沃了,但是林中人现在却很明白,尼塔的土地更加肥美。
如果林中人满足于呆在布尔萨行省,他们是不会前来接触校尉的,毕竟林中人自在惯了,又不太信任外人,能够不招惹校尉他们是不会前来求见的。只是尼塔的土地对林中人的诱惑实在太大。林中郡的唐人过去在谈论一块土地的富饶程度的时候,经常用‘富比春申’来形容,未来恐怕要说‘富如尼塔’了。春申的土地有河流浇灌,加上一代代唐人的垦殖维护,只要下了力气就有收成。
这种‘肥沃’,实际上是唐人永辛劳堆积出来的结果,并不是土地真的上佳。
尼塔就不一样了,诺曼人从来没有发掘过尼塔土地的潜力,他们的大庄园种植的作物在唐人看来,完全就是浪费土地,再拙劣的唐人也有自信用三分之二的土地种出和诺曼人一样的收成来。精耕细作对于唐人来说,是一种保命的技能,但对于诺曼人来说,却是一种比较无谓的能力。诺曼人的土地宽阔富庶,地力不肥、人力不足时,诺曼人就会将土地闲置抛荒,反正进入城镇之中就能找到活干,等到年成稍好再返回家中务农,对于诺曼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怪事。唐地的城镇并不多,大多数农夫很少离开土地,随着人口繁衍,对于土地的精耕已经到了很夸张的程度,土地的肥力不足时,唐人便要尝试轮作或者堆肥,抛荒农田以恢复地力的做法,在唐人看来太过奢侈了。
林中唐人培育过稻米,只是林中适宜种植的土地太少,能够生长的稻米虽然株性顽强,可是产量就不好看了。林中人培育了许多年,最后也没有弄出既适合林中土地又能维持高产的稻米来。布尔萨行省和尼塔行省则不一样,布尔萨行省虽然土地不太肥沃,但胜在土地开阔,平原无垠,很适合开垦,尼塔就更好了,这里土地丰熟,水系密集,诺曼人多年经营留下的水利遍布各处,一旦开始耕作,立刻就能保证连年的丰收。
当然,林中人如果想要进入尼塔,就不得不越过托利亚山脉,而越过托利亚山脉,只看看那些高耸的山峦、逼仄的山道,林中人就明白了:只有校尉能决定让哪些林中人通过。
章白羽和林中人接触之初,其实没抱有太多防备的,大有自家人什么都好商量的意思。
不过章白羽很快就发现了林中族长们的态度了。
林中族长们,尤其是那些小族的族长,他们希望前往尼塔。
布尔萨地区战乱太多,大半水利已经被摧毁,重新恢复耕地的话既费力又不太保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经历战火,辛辛苦苦地开垦了土地,乱兵一来,林中人又要回到过去那种四处迁徙逃亡的生活了,这样林中人接受不了,二则是布尔萨地区虽然军力孱弱,可是布尔萨国王依然对布尔萨人有号召,林中人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布尔萨国王的势力,虽然在战场上布尔萨国王连(exc?)战连败,可是每次战争结束之后,听命于国王的布尔萨军队就会四处袭扰林中人,林中人根本无法在布尔萨安定下来。
大的林中部族还能割据数座布尔萨城镇自保,并且分配土地安置居民,小的部族最多只能参加分配战利品,要说得到肥沃的土地和城镇,那就是没门了。
反观尼塔则不然。
章校尉在经营尼塔的时候,每一次扩大唐人领地,都会占据周围的坚城要塞。尼塔的唐人领地虽然延绵甚广,但是北边有尼塔河庇护,西部有定城、沼泽、受降城拱卫,南方直达海岸都是亲近唐人的城镇,等到马恩吉城被攻克之后,唐军只需要集中保卫几处要塞,就能保住大片沃野的安宁。除了安全之外,尼塔地区的诺曼人大多流亡离开了各自的土地,许多地区被整片整片地抛荒了,诺曼人在此地的政权已经奔溃,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诺曼人拧成一股绳进行反抗,定居在这样的土地上,不光土地更好,而且住下来就是家,稍有打算的林中族长都想要越过托利亚山口。
只是,林中人以什么身份越过托利亚山口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林中族人用一种狡猾而鄙夷的态度看了看熊、屈两家的族长,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乖觉,根本不顾林中人当初约定的‘协同自保’,刚刚到尼塔就急不可耐地对章白羽效忠了。
林中各族长甚至多有非议,说熊、屈两家虽然部众甚多,但终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的父辈被章家大郎累死,他们本人却不知反省,竟然又急急忙忙地投入了章家二郎的门户。
这章白羽为人如何,林中人还没有太多了解。前段时间章白羽竟然为林中人执祭,那倒是大出林中人意料之外的。本来以为这种祭祀章白羽一定会蒙掉,不料章白羽却做得娴熟无比,就连林中族长们也挑不出什么错来。那些随同林中族长前来的林中唐兵,本来是不太乐意的,他们各家族人还没有安定,却要为一个春申儿效力,林中唐兵们对此颇有怨。没想到,章白羽却是几日之间就将这三个郎队的林中唐兵笼络了过去:章白羽许诺安置这些唐兵的家人前往瑞德,又赐给郎旗,配给武器、铠甲,吃穿用度全部和唐营军人毫无二致,又引领他们结交唐营众人。
这些林中唐兵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将领?一时之间竟然连原来族长的话也不听了,便得必称‘我们校尉、我们唐军’,惹得一众族长腹诽章家小子‘市恩有术’。
林中族长们在忧虑的是,他们一旦越过了托利亚山脉,部族就会被打散。
这其实不怪林中人太过谨慎,每一个在林中存活的部族,都是经过各种磨砺之后幸存下来的,对他们来说,旁人的援助遥不可及,可以依靠的只有部族之中的兄弟胞族们。即便抵达了尼塔,即便面对看起来很可靠的校尉,族长们也不可能放下这种谨慎。
章白羽在唐人领地之中,还没有允许一部一族独自安居而不受节制的,在唐人领地的边缘,却是有不少的封男。
这就让林中族长比较为难了:若要保存部族,就要迁往唐人领地的边缘,戍卫唐地,承担兵祸,若要尽快恢复族群,让部众兴旺,就不得不接受校尉各个城镇的分治,部族被打散也不可避免。
不论林中族长们怎么劝说,章白羽总是不为所动。
“唐地自有定制。”章白羽说,“州丞、城守、骑帐、寨主已经对林中人有了安排。只要心向唐人,当我们是自家兄弟的,有一口吃的,我们都会掰成两块,分给林中的兄弟姐妹。可是唐人领地州、城、寨制度却是不可变更。唐人领地战乱不绝,没有制度,兵粮从何而来呢?各位在林中都是族长,自然理解这里面的难处。若是钱粮不足、兵员匮乏,唐人领地一遇兵祸,就会化为废墟,那个时候谁能自保?所以诸位越过托利亚山口的时候,还是先想明白:若要部族合迁,那就留在布尔萨,或者迁到马恩吉以西,唐军不会过问;若要尽快务农复耕,那就听从安排分迁各地,我可以保证各位,同族必在一城之下,同家必在一寨之中,兄弟不隔阡陌,父子不饮两河。”
即便章白羽这么说,林中族长们依然没有表态,他们还是想要定居在尼塔腹地,他们想得到唐军的庇护,又不愿意迁散部众,以免失去反抗之力,任由章白羽鱼肉。
章白羽并不催促林中族长们快做打算,毕竟,林中人经历过什么,章白羽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要让林中人彻底地信任章白羽是不可能的,双方只能不断地讨价还价,信任这种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
过了几天,眼看林中族长们依旧和章白羽谈不拢,钟离家的族人开始拜访他们了。
章白羽不太相信钟离家人能够说服各部族长。
林中人和春申人的隔阂与积怨太久,这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呢?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林中各族族长们来来往往,彼此讨论,不时有林中人从东方赶来,又有不少林中人返回东部去报告尼塔的见闻。
章白羽一边主导着围城,一边与林中人谈判周旋着。
最后,林中族长们似乎谈妥了,他们集中拜访了一次章白羽。
在章白羽的盘算中,只要有一半的林中族长愿意听从安排迁徙,就算是极为顺利,可让章白羽没有想到的是,林中族长们竟然许诺章白羽,只要章白羽答应了他们的一个条件,那么不论是迁徙到边疆,但是编籍入册,他们都会尽力服从。
这样表态的林中族长,所携部众已经超过了六万人,也就是大多数林中部族的族长竟然达成了共识!
“我能答应什么?”章白羽哑然失笑,“莫非要我传告各地,说我身上流着林中人的血,你们才相信我吗?”
“这却不必。”一个林中族长说道。“我们要求的,是校尉的子嗣,身上得有林中血!”
“什么?”章白羽皱眉。
“校尉尚未婚配,如今不妨诏令各地,定主母之位。”林中族长们纷纷抬头看着章白羽,目光坚定,语气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校尉要解林中人心头之疑,何妨娶一林中女子?钟离家女,于林中诸部有大恩,钟离家又在林中负有盛名!钟离家女,足配校尉。若要林中人心安,便请校尉尚钟离之女!”
不光是钟离家臣正坐观望着,许多林中族长也用审慎怀疑的目光看着章白羽,陈从哲那老头眼中更是闪烁着狡黠的光泽,牢牢地看着校尉,即便是屈、熊二族之人,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模样。
军帐之中,林中之人都在等待着。
受降城内。
正在闭目休憩的韩云突然惊醒过来。
远处乌云密布,雷霆轰鸣,那云层看着古怪,隐隐约约似有兵马之声。
韩云走到窗边的时候,雨滴已经从空中落下。
出云娘目光忧郁看着远方,她想起了托利亚山区的时候,她曾和白羽唱和过《雷神》。
不知道白羽现在在干什么呢?
韩细娘感觉到了一股胸闷。
“下雨了啊。”
韩云自自语地说道。
她感到了一阵寒冷,想到天已入秋了。
“八百万神灵护佑```”
韩云想起了母亲教给她的祷语,温暖而遗憾的回忆爬满了心房,韩云感到了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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