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妾发初覆额
章白羽在众人的欢呼之中,走到了韩云的面前。
韩云抵达之前,钟离芷说的那些话,如同雷霆一样地轰鸣在他的心中,但是此刻,他心中却涌出了无尽的喜悦。
“云娘。”
章白羽在郎官们的簇拥下,走到了韩云的面前,既没有聘礼、也没有中人、更没有家长,现在只有章白羽和韩云。
韩云远道而来,脸上还粘了一些灰尘,那顶过于精致的林中婚冠,此时搭配着韩云那一身女式甲胄却显得别有韵味。
细姑娘有很久没有哭过了,此时,在唐军众人的欢呼之中,韩云却四下望了望,眼圈变得潮红。
别人都以为韩云是开心地哭起来的,但是章白羽却感到了脊背一阵阵地发凉,他知道,韩云恐怕不想要这种婚礼。
曾经有许多次,章白羽和韩云谈起婚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隔阂或者羞涩。
韩云是一个相当富于幻想的姑娘,她曾对章白羽说过,婚礼应该在春申,或者在埃辛城,要么就在灰堡,不管是什么地方,都要她和白羽商量了算。韩云曾经说过,她的婚礼不需要青帐,天空不该被遮蔽,她也不要婚冠,最好四野为庭,缀花为衣,客人应该事先想清楚邀请谁,要少些吵闹,要像是梦里面才有的那种。
可是现在呢!数千兵士簇拥在身边,体臭、咳嗽、欢笑、打喷嚏、咧嘴傻笑,许多士兵举着兵器,乱糟糟地在一边喝彩。
章白羽更明白的是,恐怕韩云会觉得这场婚事,根本就是钟离女不要了才丢给她的。
也不管韩云是怎么想的,章白羽到了这个时候,却也乐得迎娶韩云。
十多年前,在箭场的时候,章白羽就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个古怪的出云娘,她穿着乱糟糟的衣裳,生得瘦小但却有一种顽固的模样,那个姑娘绝对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春申饥荒之后,章白羽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出云娘了,偶尔听见别人说起她,却大半不是什么好话。章白羽并不知道,他和韩云都经历过同样的心路:那时他们还太年轻,以至于不敢站出来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韩云曾经与一群儿童一起嘲弄母亲的家室,章白羽也曾经对于亲友议论韩云逐渐不发一。
这种幼年的懦弱,伴随着后来的变迁与陪伴,如今已经凝结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珍视。
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分开他们,也不再有什么话语值得他们附和了。
如今只有章白羽,如今只有韩云。
章白羽兜住了韩云细嫩的脖颈,挽起了她的腿,将她横抱了过来。
唐军将士们都在欢呼着。
章白羽在人群之中,几乎无法挪动脚步。
一个唐军乐手吹起了欢快的春申曲,许多听出了曲调的士兵、游侠儿、郎官们都开始拍手应和:“妾发初覆额```”
是啊,她的头发刚刚盖住了额头,两人就在春申认识,在那些无人过问的夏天,在那些无人过人的箭场,章白羽永远忠诚而愚笨,只懂得坐在一边为韩云叫好,为韩云取回射出的箭矢。那个时候,韩云也找到了第一个朋友,她喜欢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她第一次许诺别人,愿意教他怎么射箭。
世事变迁,如今春申已经不再是家园了。
但只要有了丈夫和妻子,新的家园便会出现在大地之上。
唐人的领地将会迎来他们的夫人,未来,章白羽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不会在遭遇危险,他们会在唐旗的庇护下茁壮的成长,他们也会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她们也会遇到对自己忠诚的男子,未来还长,新人甚至还没有踏入青庐之中。
此时,定城的民夫们刚刚将一批新酿的美酒送入了唐营之中,他们没有料到,这些本来是要被送给士兵们饮用的美酒,鬼使神差地成了校尉婚宴的用酒。
此后,定城就把他们本地出产的酒水称为‘韩娘酒’,许多人都没办法否认这个名号,唐军士兵在完婚的时候,大都会托人去定城购入几瓮‘韩娘酒’作为婚宴招待客人的酒水。到了后来,这种风气从唐军营流到了外面,唐人、归义人甚至唐人领地上的异族人,也会去购买这种‘韩娘酒’作为婚宴之酒。只是诺曼人很难发出‘韩娘’这两个字,他们便按照字面的意思,将这种用酒称呼为‘公爵夫人牌’唐酒,这个牌子很快就被喜欢烈酒的罗斯人接受,并且开始在罗斯地区畅销起来。唐人的烈酒最初很难卖到西部去,总是只能在罗斯人的地盘上售卖,后来当罗斯人大量地加入唐军之后,随着唐军的持续西进,这种酒水才一路行销到了诺曼腹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公爵夫人牌唐酒,成了与唐彩砖、唐瓷、唐绸同样值钱的货物,人们谈起这种酒水就会想起唐地,就如同现在的人们谈起香料就会想起安息和南部诸岛一样。
章白羽抱着韩云,对着每一个前来敬酒的郎官点头。
从郎官到士兵们倒也非常懂事,他们大多不会说太多场面话,他们只是走到校尉的面前,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仰脖喝下满杯的烈酒;
几个刚刚抵达唐军营的古河商人听闻校尉大婚,一时之间却拿不出什么礼物,他们干脆跳下马来,挥刀砍死了坐骑,然后让唐军士兵们分食马肉,说这是古河人的心意,一个跑得和石越一样快的古河骑手被安排北上,他要尽快通知古河酋长,‘你的唐人兄弟成婚了!’;
莱赫人打开了马车的货篷,将他们本来就折价卖给校尉的货物尽数赠送给了校尉;
在林中人之中,许多林中人将他们的凤鸟挂坠摘下来,如同布尔萨人献上花环一样地将它们挂在了章白羽的脖子上面,钟离娘刚才说过,校尉的胸口有一只凤鸟,如果有什么人值得林中儿郎献出凤鸟挂坠的话,那就应该是校尉了;
在营地的边缘,布尔萨士兵们聚集起来,他们找来了长琴短鼓,开始欢唱,几个安息人在一旁拍手跳舞。
章白羽一路前行,突然看见了钟离芷站在人群之中。
钟离家人大失所望,已经离开了。林中人虽然敬畏钟离芷,但对她也谈不上亲近,现在的钟离芷看起来孤孤零零,一身的红衣看起来却更加讽刺。章白羽还记得在春申的时候,钟离芷灰头土脸,长期的颠沛流离让她形容枯瘦。今天的钟离芷,虽然章白羽可以一眼就认出来,但却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了,钟离芷现在的模样俊秀而富有朝气,她是那种看起来清瘦但却又不损丰腴的女人,尤其是林中女人特有的细腻而洁白的皮肤,在一层薄汗的覆盖下,她的面庞如同黎明时,天边的一抹刚刚温热的霞彩。
章白羽对钟离芷点了点头。
这是春申城外离别之后,两人再一次见面。
可章白羽却没有感觉出来太多的陌生,或许是因为,从钟离家人南下投奔到后来林中人迁徙,章白羽虽然不曾再见这个林中娘,但却时时刻刻会受到她的影响。
在婚礼上,章白羽本来不该想起当初的幻觉,可是这一刻,章白羽却有太多的疑问盘踞在心头了。
当初在春申的码头,章白羽已经准备自裁,但却有幻影出现,她穿着比今天还要美丽的服饰,轻盈如同一片羽毛,在树叶之间跳跃,就是那幻影曾经命令章白羽自救。
那是真的吗?还是说,只是他自己的幻影呢?
林中女钟离芷对章白羽款款行礼,她甚至走到了章白羽的面前来。
韩云把脸埋进了章白羽的怀中,许多年来,她第一次扮作了一个娇弱而需要人保护的形象。
仿佛看穿了章白羽的疑惑,钟离芷举起了手来对章白羽祝礼,她甚至说了一句让人听起来像是嘱托韩云的话。
“你嫁他,好待他。”
好待他,林中之地的方,好好对他。
章白羽身子绷紧了。
章白羽清楚的记得,当初在木叶之上,那个女子的幻影曾叮嘱他活下去,曾许诺他,“我嫁你,好待你。”
章白羽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却感觉胳膊传来了剧痛,他胳膊上的肉正在被拧着旋转,如果不是章白羽定力过人,这个时候就要露出痛苦的表情了。
钟离芷嘴角浮起了微笑,似乎知道了什么,她躬身退下,不再拦在校尉的身前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钟离芷的眉头终于爬起了一抹淡淡的忧郁```林中的儿郎若是没有这般胡来的话,或许```钟离芷摇了摇头,朝着边营走去了。
章白羽在青庐之中继续前进着。
人群太过拥挤,章白羽花了好一会时间,才找到了主座,他将韩云放下。韩云羞赧地正坐,如同一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女人,安静地不发一。章白羽跪坐在韩云的身边,应付着一群群涌来的唐军兵士们。
林中人中间,也有不同的态度,有些人虽然遗憾,但却也放的开,他们温和地走到章校尉面前,取来酒水,祝贺章校尉。
有些林中人却明显不买章校尉的账,他们站起身来,吆喝着这婚事仓促得很,显得寒酸,听说校尉拥地百里、领民数十万,怎么青庐之中既没有乐师、也没有佳肴,许多林中剑客还大声地呼喊着,要为校尉表演刀舞之剑。
唐军郎官们纷纷呵斥,说这婚帐本来就是林中人设下的,如果要说寒酸,那也是林中人寒酸,怎么也算不到校尉头上。
林中剑客们一时没了话,只坐在一边闷闷地喝酒。
校尉依然在应付着,偶尔会端起酒杯喝一大口,有时又只是点头对敬酒着致意。
有一次,章白羽多喝了一些,突然发现韩云悄悄地在看他。
章白羽扭过头去,“看什么?”
韩云便又缩回了脑袋,脸红着不说话。
这时,章白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一个林中人喊道,“呀!新嫁娘脸红了!”
青庐之中,众人哄然大笑。
章白羽也只能跟着呵呵傻笑。
这样的喧哗持续着。
不久后,林中剑客们喝多了酒,就再也不管族长们如何约束了,他们站起身来,唱起了不成曲的林中小调,还有些拔剑击柱,唐军郎官们一直盯着他们,这时便与执戟郎们合力将那些刺头又推又搂地送出了帐外。
可是林中人依然不依不饶,他们虽说没有撒泼闹事,但却总是会隔一会就跳出来,对唐军众人喧哗,一会要求比剑助兴,一会要求唐军郎官鼓乐,有几个甚至邀请校尉过来拼酒。
“婚中无大小,纵然是校尉,也该这样!”
韩云就静静地看着这些林中人,一想到自己的婚事被弄成了这般模样,她就哭笑不得。
韩云一会希望白羽不要喝太多的酒,怕自己等会招呼不来,一会又希望白羽不妨多喝一点,不然她等会应付不来。
想来想去,她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中人```韩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莫名其妙地给了她婚礼,却让她连找个出阁妇人聊聊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办啊。
韩云低眉顺首,作闺妇状,看起来娴静如常,其实累死人!
她中间有一段时间饿的不行,四处瞄着帐中的桌案,想看看有什么吃的。那些林中人真如同恶鬼一样,吃得真是香啊,韩云都闻到了!还有那些唐军郎官、执戟,这些人竟然都没有看出来韩夫人饿得发慌,他们偶尔发现韩夫人投来求助的眼神,就以为那是韩夫人在邀他们敬酒,于是赶紧把吃得丢到一边,毕恭毕敬地走到校尉跟前敬酒。
韩云恨不得一阵大风把这该死的青庐吹飞,把这个林中小崽子,把这些不懂事的唐军儿郎,统统都吹到天上去!但要留下一盘肉或者几圃饼,让她先吃了饱饱肚子再说。
终于,韩云有些坐不住了,头顶的婚冠又沉又重,压得她脖子发酸,她扬起了头。
一抬头,韩云却震惊了。
在青庐那刚刚搭建起来的穹顶上,在那摇摇晃晃的灯挂边,洛克珊娜如同荡着秋千一样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捉着灯绳,双脚轻盈地踩踏在灯盘边缘,手中还握着一壶酒,正在笑眯眯地看着韩云的笑话。
韩云差点叫起来,让周围的人头抬头看看:夯货!你们的头顶有个女刺客!
可是青庐之中一片欢腾,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头顶那小小的阴影之中,有一个悠悠摇晃的女人。
韩云抬着头愣了片刻的神,终于引起了一个林中人的注意。
那个醉汉打着酒嗝,顺着韩云的视线慢慢地抬起头来。
韩云瞥到了酒鬼,竟然为洛克珊娜担心了一瞬,但接着却在心中冷笑:这次你还能逃么?
韩云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期待。
洛克珊娜站在灯盘之上,看出了韩云神态的变化。
洛克珊娜似乎露出了幽微的不解,脑袋偏了一下,仿佛对韩云发出了疑问。
接着,洛克珊娜忽然把手中的酒壶轻轻地抛了出去。
酒壶飞出了一个弧线,最终在林中人的头顶炸裂。
林中人当成被砸晕,一声不吭地倒在了桌子上。周围的唐军将士、林中人都以为这林中人醉死了,嘲笑了他几句,手忙脚乱地将他丢出了青庐之外。
韩云愕然地看着那个林中人被拖走,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灯盘之上空无一人了,只剩下灯盘在微微地晃动着。
韩云心中松了一口气,这麻烦终于走了。
婚礼继续着。
两个林中人要来为校尉跳战舞助兴。
众人又是一顿埋怨呼喊,不知道怎么收场。
突然,有一个唐兵用一种吓到了的声调通报:“洛差人到,献舞!”
这一下,青庐中人纷纷扭头看着看口,那两个自夸‘战舞’一流的林中人也皱着眉头去看,不知道这洛差人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林中战舞面前献丑。
青庐之中,唐军上下纷纷如受重击,四处散开,快如石越一般。
不一会,只剩下一群林中人还满脸迷惑,站在庐帐中央不知躲闪。
一阵安息笛声响了起来,接着,是竖琴之声交鸣。
戴着斗篷的洛差人款款地走进了帐篷之中。
林中人大眼瞪小眼,许多林中人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洛差人是个女的。
洛差人忽然掀掉了斗篷。
青庐之中一时大哗。
韩云扶住了额头。
洛差人在斗篷之下,穿着近乎透明的轻纱,曼妙的身姿展露无遗,她的身材丰盈,却显得灵巧和结实,在她的大腿和腰间,竟然别着数十柄明亮的匕首,洛差人的脸上缠着一围面纱,虽然遮蔽了口鼻,但却让她的面庞更显妩媚。
眼看林中人还没有走开的意思,洛差人突然旋转起来,接着,两柄匕首扎在了林中人的脚边。
林中人惊慌失措,跳到了一边。
洛差人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腰间,她的腰部平坦而紧实,每一次扭动,都仿佛充盈的溪流奔涌,腰间的每一寸肌肉都能恰到好处地配合洛差人的舞姿。她旋转着,如同安息高原上最华美的一朵郁金香在指间旋转。洛差人的这种美丽,又总是夹杂着危险的踪影:每次洛差人挪动脚步或者扭动腰肢的时候,匕首就会飞跃而出,扎在她周围的地面上。她四处漫步,如同挑逗一般地惊艳了青庐之中的每一个人。许多唐人从来没有见过安息舞蹈,就连章白羽,也只在年幼的时候跟着哥哥去见过一次,那一次为章白羽表演的是个安息老太婆,还把腰扭伤了。
本来不服气的林中人看着看着也只剩下了呆滞的表情:洛差人投掷匕首的模样、洛差人晃眼的腰腹和雪一样的双腿、洛差人面纱之下充满风情的面庞,都让林中人如同当初的唐军士兵一样震撼。
匕首继续哆哆地扎在地上,这些武器如同洛差人一样,危险又美丽。
林中人终于不再喧哗造次了,婚礼,因为一场舞蹈而恢复了秩序。
到了最后,洛差人突然飞身朝着校尉和韩夫人越去。
唐军将士并不惊慌,林中剑客和族长们却纷纷拔剑,挡在了校尉和韩夫人的面前,他们还以为这个女人是来行刺章白羽的。
洛差人在林中人的剑丛前停了下来,但却把手中最后一件东西丢了出去。
林中人纷纷大呼不好,他们以为那是一柄匕首。
但当他们回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洛差人丢出去的,竟然是一只手套。
洛差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带着一只手套,并没有让人们看出来什么,直到此时她脱下了手套抛给校尉之后,人们才发现。
洛差人窝着拳头,并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手,她对章白羽和韩云欠身,“祝贺唐人首领!祝贺唐人首领的韩夫人```”洛差人露出了笑容,打了一个响指,“之一!”
唐军将士之中响起了一阵讪笑,林中人则摸不着头脑,“什么叫韩夫人之一?”
韩云这个时候已经心如死灰,她面如秋水,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婚礼么,就这样吧。
章白羽捡起了韩洛娜抛来的手套。
他抖了抖手套,只见一只钗子从中间落了出来。
章白羽仔细地看了看钗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章白羽疑惑地看了一眼洛差人。
洛差人仰着头看着章白羽,“你知道这个钗子救过谁吗?”
章白羽和韩云对视了一眼。
韩云摇了摇头,表示她和洛克珊娜不熟,所以不知道。
洛差人说出了一个章白羽绝对想不到的名字。
“白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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