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参勤
在城墙上,大旗在天空飞扬,唐兵们都眺望着东方。
许多夸口眼力很好的唐军士兵会吹嘘,说在天气晴好的时候,能够看见托利亚山脉。
军官们当然知道,这是瞎话,唐军士兵们看见的应该是定城到受降城之间的那道山脊。唐军士兵们的这种说法,郎官们即便知道有问题,但却也不会去指明,让士兵们知道安全的地方就在咫尺之遥,对维持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唐军直到彻底地清理完马恩吉城内的安息老兵残敌,回过神来打量着马恩吉的市镇建筑,才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诺曼的居民并没有胡说,马恩吉的城墙背后如果有一支粮草供应充足、军心尚稳的军队,那么守卫马恩吉城墙的确不是一件难事。
唐军士兵检查过那些密集投射过石弹的城墙,在城墙后面,唐军接近半年投射进来的石弹堆积如山。一个个石球上面,在夏天结满了青苔,如今青苔片片剥落,地面如同铺上了黄色的安息挂毯。让唐兵苦笑连连的是,唐军投入城内的石弹,竟然被安息人拿去堵塞城内几处透水的石墙了。
唐军士兵在城南修筑堤坝意图引水入城的做法,很早就被安息人察觉了,安息人摸清了城内的排水沟渠,他们在可能漏水的地方修筑了池塘,并且将它们接入水渠之中。
唐军灌城的做法实在是一厢情愿,按照正常的速度,要等到城墙垮塌,可能要泡上一两年的时间。
为了疏通城内的地下水渠,安息人驱使着数以百计的诺曼人进入地下,他们挖掘了许多‘听声孔’,似乎很担心唐军挖掘地道进入城内。唐军破城后,安息人担心诺曼工匠暴动,就封死了地下,只有少数诺曼人逃了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地下又许多诺曼人尸体的原因。
唐军的确考虑过挖掘地道。在城北的地势颇高,唐军如果要挖掘地道的话,就必须先垂直向下挖掘,然后再掘往城镇的方向,这样一来工程量极大,唐军的工匠营根本承担不了。在城南水木杂错的地方容易隐蔽,挖掘地道比较容易,可是唐军士兵刚刚挖掘了十几尺,地底的土壤就变成了泥浆。即便唐军士兵奋力淘水,也赶不上渗水的速度。唐军士兵踩在半截小腿深的泥浆里面挖掘地道,很快就有不少人患上疾病,而唐兵安置的木梁也找不到稳定的基垫,纷纷垮塌,在经历了两次地道垮塌之后,唐军士兵终于放弃了挖掘地道的办法。
章白羽询问过投降的那支安息老兵,从唐地撤退到马恩吉被围的期间,为什么安息老兵一点都不如传说之中那样的善战。
伽帕诺斯如今已经成为了归义人,他的唐名叫做贾诺,他的奴帐亲兵们,也都追随着他改姓为贾。
他说,“沙阿的话不对。安息老兵当然善战,但是我们过去没有打过这样的仗。过去我们休息得很好,等到粮食补给充足才会作战。列加斯将军率领我们作战的时候,我们在行军的时候不会作战,在作战的时候很少行军:列加斯让我们一天只做一样。我们行军的时候可以走的很快,我们在打仗的时候也会体力充足,可是跟着塞米公爵的时候,我们要一边躲避您的追击,一边还要到处作战。在遇到唐军之前,我们的人就有很多已经没力气了。进入城镇之后,塞米公爵不信任我们,您知道的,那个轮戍制度。这种制度是高原的沙阿沙想出来的,沙阿沙手下有几批卫队,沙阿沙一批都不信任,所以让他们在首都四处换防,没有一支卫队知道沙阿沙当夜会前往哪一座宫殿。塞米公爵的脑袋不好用,他觉得这种制度挺好,可能是想暗示我们,他也是个沙阿了。哼```”
贾诺的话对塞米颇有揶揄,唐军郎官们却对他颇有轻视的意思,在唐军看来,这家伙过去会背叛塞米公爵,未来不见得就不会背叛都护。
章白羽没有将贾诺编入唐军队列,也没有安排他独自留在自己身边,章白羽将投降的安息兵交给了贾诺,又给他设置了一个虞队,将马恩吉城西北的一大片平原封给了他。
对投降唐军的人赐予封地,这对尼塔各地的小诸侯来说,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日后与唐军为敌的话,手下稍有不满的人,恐怕都会选择投降唐军。
贾诺一开始并不熟悉唐人领地—――现在叫都护府――的统治是怎样的。
即便对于塞米公爵非常不满,但是贾诺却不知不觉地听信了塞米公爵的描述:唐人的首领,是一个乌苏拉商人的奴隶,在一次出海的过程中,这个奴隶杀死了主人,夺取了满船的武器前往苏培科岛,资助了岛上的安息大军,得到了一批精锐的安息老兵,从此起家。
这种想法让贾诺从来都是以‘诺曼领主’、‘安息沙伊’、‘共和国之子’的身份去看待章白羽的。
当章白羽册封他为‘唐男’的时候,贾诺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作为都护府内的封臣,贾诺第一时间就是去联络定城、科尔卡、伊凡领、白马领的几个唐男,不料,陈粟根本不见他,穆拉迪的使者也躲得远远的,伊凡领的罗斯人摇了摇头,说他们不能结交,白马领的游侠首领拿走了礼物,但却把贾诺的使者撵走了。
贾诺这才知道,唐男根本就不是男爵。
如今,章白羽亲口许诺世代传递爵位的,只有定城一家。其余的几家,都是一世之贵而已,死后领地是要被都护府收回的。
贾诺这才明白,为什么除了陈粟之外,其他的几个唐男都在瑞德城购买屋舍、在鲁瓦购买土地、在三墙搀和牧群生意,原来只有这定男是有恃无恐啊!
贾诺稍微打听了一下,他发现章白羽对于新封‘唐男’的态度很奇怪:章白羽不太过问唐男领地上的事情,只与他们约定了几条公法,比如尊都护府为主,比如遇到犯罪诉狱的时候,只要有一方为唐人,那么判决必须报给都护府备录,比如唐人和归义人在生下孩子的时候,就要赐给两卷布匹、一对猪或者四头羊。
唐军约定的公法,看起来倒像是诺曼人的风俗法,这倒是叫贾诺大开眼界,他也不明白章白羽都护为什么要奖励那些生孩子的唐人、归义人,莫非是收买人心吗?
让贾诺感到不解的是,唐军居然会跟诺曼居民和解。
在贾诺听到的所有故事里面,唐军都是一群被诺曼人欺负惨了的奴隶,起兵之后,更是在各地屠杀诺曼人。
塞米公爵曾经告诉他,章白羽以半价给洛泰尔提供了一支雇佣兵,去帮助洛泰尔屠杀海峡西面的诺曼人。可是在都护府的领地上,贾诺发现道路上竟然能看见诺曼人的身影,这些诺曼人看见往来的唐军士兵的时候,竟然不害怕。在马恩吉,还有许多从鲁瓦和瑞德城迁徙来的诺曼居民,大部分都是工匠,他们在这里帮唐军士兵修缮铠甲、制作武器、提供食物,在城外,一群诺曼耕手还被分配了土地。
这些诺曼耕手的来历颇为古怪,这个职业是三十年前出现在尼塔行省的。他们大多是城镇中无力谋生的市民,通过在大庄园之中开垦土地谋生。其中混得差一些的耕手,就把挽具抗在肩膀上,手牵着老婆和孩子,四处找活干,稍微富裕一些的,就有自己的耕马、耕牛和铁制挽具。
尼塔富裕无比的时期,庄园主们痛感人力缺乏,往往会给出不错的报酬,雇佣这些耕手来拓开荒地。等到尼塔逐渐变得衰败,乡村地区变得贫穷的时候,这些耕手做工已经不足以维持城镇生活了,于是他们就落脚在了各地村庄,变成了农夫。现在都护府成了尼塔最大的庄园主,这个职业又重新出现了。唐人给这些耕手的报酬比较丰足,贾诺打听到,只要开每个月拓出三千宽尺的土地,这些人就能在瑞德城维持一个家庭的开销,要知道,瑞德城是都护府物价最贵的地方。
贾诺听到了这个说法后,准备去了领地之后,就让一批领民专门去各地承担耕手的指责,这样应该能有不错的收入—――即便不赚钱,都护也会喜欢的。
可惜贾诺的好梦没有做多久,就被蒯梓召唤了过去。
贾诺知道,蒯梓是都护身边比较亲近的官员。听人说,蒯梓最有可能会成为长史。这是唐人的官职,类似于诺曼人的‘指定摄政’或者安息人的‘代理沙伊’,如果都护出征在外的时候,长史会承担都护府统治者的身份。
面对蒯梓的召见,贾诺不敢怠慢,准备了许多礼物前去拜见。
蒯梓的文书记录下了这些礼物,当着贾诺的面将它们封进了一只箱子中,存入了唐军的军库中。
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场面,让贾诺感到有些恐慌,他担心这个未来长史会突然发难。
没想到,蒯虞候并不打算难为他,而是跟他说起了唐男要承担‘参勤’的职责。
贾诺听后松了一口气,“哦,我知道的,就是都护出征的时候,我要带上士兵,随同出征四十天,我明白的。”
“不是这个。唐男参勤,可以不用出兵的。”
贾诺很开心,“是吗?没想到都护沙伊这么仁慈。”
“但要出别的。”
“?”
蒯梓之前已经召见过其他几个唐男了,对于唐男们愕然的态度,他已经不怎么见怪。
蒯梓取出一方小漆盒,庄重地将它打开,从里面找出了几份制作精美的函文。
“水农参勤,负责修复马恩吉城外的水渠,职任两年,许休一年;戎甲参勤,每年制作铠甲一百二十副、长剑胚一百二十枚、箭杆一万两千枝;兵马参勤,每年轮役一百二十人,在马恩吉捕盗、剿匪、靖安;粮秣参勤,哦,这个已经被定男承担了,要为马恩吉输粮的```”
蒯梓的安息话说得不错,参勤这个职位是用唐话说出来的,说了几次之后,贾诺也明白这参勤是什么意思了:把钱拿出来!
“嘶,”贾诺吸了一口气,“大人,我还不知道领地上有多少人呢,怎么好随便承担指责。要不等我先去领地,花上几年的时间熟悉领地的物产、人力,再来好好商量下,怎么样?”
“不必了。”蒯梓说,“你领地有居民一千七百户,这还是草草算过的,籍册之后,只会更多。辖内居民超过七千,中间有一条河,都护会帮你把桥修好。在唐男里面,你的领地起家时是最好的,现在,也只有定城强过你。你的领地上还有一个集镇,常有古河人驱赶牛马去卖,你可以在那里和古河人交易。不过要交市舶税,如果你不想交钱,可以把那里的牛马市转给马恩吉,城守会给你一笔钱。”
“大人,为什么你对我的领地这么熟悉,我都不知道这么多。”
“围城期间,都护已经派人典籍过境内的人口了,虽然粗疏,但都是往少了算的。你领内的人口只会更多,不必多疑的。”
“七千多人,”贾诺有些泄气,“我要有多少士兵才能管住他们啊,我手里只有两百多士兵。”
“不要这么想。这七千多人里面,老人和孩子很少的,你知道为什么。”蒯梓的话语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有三千多可供耕地的农夫,只要经营得当,财货还是丰足的。况且你的士兵不必维持常备,让他们自己也干点活养活自己吧。这些参勤之职,你准备承担哪一项?”
“我能不选吗?”
“不行。”蒯梓说,“每年,都护会派人做监察,唐男中参勤最优者,可免除五年的参勤。”
“我肯定比不过陈粟的,”贾诺看清了这个圈套,“他肯定参勤一次,休息五年。我他妈要年年来。”
“不要这么想```”
“大人,不是你不要我这么想,我就不这么想啊。”贾诺有些着急,“我在安息看见过沙阿沙修缮水利的,那真是一块砖头一枚金币,花多少钱都不够;至于铠甲、箭胚和箭杆,我的领地又不产铁,铁都在受降城呢。我承担这个指责,明面上是这个数,受降城刮我一道,我肯定要多出好多钱;还有那个兵马参勤,每年轮役一百二十人?这可比在诺曼领主手下的职责凭空多出三倍来,还没有补偿。大人,我是主动效忠唐军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如果不愿意参勤,”蒯梓说,“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放弃领地,”蒯梓说,“去瑞德城做富家翁,每年拿俸。”
“不去。”贾诺一脸难以置信,“能做领主,谁要去做富家翁!嗯```我承担兵马参勤好了。”
“可说定了?”
“我再想想```”
“这样吧。”蒯梓说,“我这段时间都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来认领参勤。什么时候认领,什么时候就封。”
“如果不能完成参勤怎么办?”贾诺说,“我是说,如果领地遇到饥荒、火灾、地震、罗斯人入侵,您知道的,这些事情经常发生。”
“遇到了再说吧。”蒯梓忍不住皱了一下脸,“你说饥荒和火灾还好想一点。可是地震```我看马恩吉城的记录,三四百年没发生过了,你想点别的理由行不行?罗斯人入侵,这个我正准备告诉你。围城期间,一个罗斯人入侵了唐地,现在他的封地被游侠儿们占了。罗斯人要是还敢入侵,那就是你领地扩大的好时机,你该天天求神许愿,让罗斯人来打你才是。”
贾诺愣了好一会,“我们都是贵族,为什么说起话来,跟商人讨价还价一样!这不荣誉!”
蒯梓发现这贾诺已经有些口不择,竟然说起了荣誉这种事情:背叛之前的封君,怎么也算不上荣誉吧。
蒯梓摇了摇头,“先去想吧。对了,你的封地,叫凌城。”
“在唐语里是什么意思?”
“凌,是在边境威慑敌人的意思。”
“我怎么觉得,是开战第一个挨打的意思。”
蒯梓把函文妥善地收入匣中,大步走出了门外。
过了一会,贾诺听见门口传来了谈话声。
有人在用罗斯话说着什么,这个罗斯话又被人翻译成了唐话,最后,则是蒯梓用唐语很严厉的训斥。
贾诺踮起脚看着门外,结果因为那扇唐人的屏风,贾诺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不久,一个罗斯人走进了房内,呆头呆脑地和贾诺坐在一起。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彼此半天。
“参勤?”
“参勤!”
友谊,就这样诞生了。
两个人语不通,交流起来手舞足蹈,有时候两人皱着眉头,有时候明明听不懂对方的话,还要连连点头,有时候要做出指天骂地的动作,有时候又要表现出自己的为难。
在门外,蒯梓派来的备官翻开了章都护写给备官们的手札。
章白羽把他对罗斯人、安息人、诺曼人的特点,还有对投降的贵族、士兵的见解都写成了很简短的扎记,这些东西在备官之中都是公开的。
备官随意地翻开了手札,“外族平民各不相同,秉性各异。外族权贵各个相同,荣以爵位、利以金帛、封以食邑,招之必来,难舍富贵。”
备官听着屋内两人的聊天,忍不住连连冷笑。
“招之必来,”备官合上了手札,“难舍富贵。”
备官有点好奇,在都护的眼中,这些归义的唐男,究竟是怎么样的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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