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前路
林中人聚居的地区,都护府的唐人是可以自由来往的。
听闻都护府率军东征之后,各地的林中人有喜有忧。
喜悦的林中人,大多势单力孤,要么只占据了几处村落勉强落脚,要么就是占据了城镇却无力防御的部族。这些部族都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都护府的收编,问题只在于都护府会如何回报他们。
忧虑的林中人,则是在布尔萨地区战果最丰的那一批。
比如林中马家,部族三千余人,占据了白垩城与周围的大片村镇。都护府开府时,曾贺白垩石六十余石;
比如林中刘家,部族一千四百余人,占据了伽恩城。他们将城镇改名为静城,四处驱逐布尔萨土著;
比如林中孙家,部族两千二百余人,占据了西格玛城。他们将城镇更名为米城,也如刘家一般四处驱逐布尔萨人。
对于沿途投奔归附的林中部族,都护府已有定制,将他们的逐一地纳入了都护府的之下。
对于不愿意投奔的林中人,章白羽也只是要求他们提供道路、水情等情报,并未苛求。
林中人聚居的地区,几乎每一个城镇规模以上的部族,都被都护府使节造访了。
都护府在各个城镇都张贴了一张都护府的公告。
“数城来投者,授唐男;一城来投者,授城守;百十人来投,授百十人之职;数人来投,编军中任事;仗剑来投,以壮士之礼纳之。”
此外,还有一些针对布尔萨居民的话语,比如希望各地的林中胞族不要滥杀布尔萨人,如果布尔萨人愿意西迁,也请慷慨放行,都护府自会有所报酬。
当然,这些话,林中大族是不在意的,他们只在乎加入都护府后,能够得到什么。
唐男的称号,在唐地不值钱,但是在布尔萨地区,只要熟悉都护府辖区情况的林中人,却都知道唐男都是有封土的实衔,一时之间都没了轻视的意思。
许多林中部族见到都护府没有立刻攻击的意思,便也心思活络起来,他们都明白,在布尔萨半岛上,最终还是会加入都护府的,可是以什么身份加入,就各自不同了。
有一城之地的林中部族,就希望在来年多占据一些土地,以便获得唐男的册封;
有数百人之众的林中部族,也想要占据一座城镇再说;
有数座城镇的大族,更是不愿意轻易地归顺,他们至今希望能够借助都护府的庇护扩张,但却也不愿意寄人篱下作那‘府下官郎’。
章白羽东进的时候就明白,收编林中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林中部族不是布尔萨贵族,他们也都是唐人,都护府不会为难他们。都护府给这些林中人唯一的告诫就是不要和外族人勾结为害唐人,只要能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布尔萨半岛大得很,不必争那寸土之地,但要为了一己私利,援引外人还为害自家兄弟,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对于这一点,林中的部族倒是答应的爽快,他们说就是部族破灭,也绝不会勾结外人。
越过林中聚落的时候,唐军如果遇到补给不畅,就宁愿驻扎在荒野之中等待后方粮秣,也不会进驻林中人的城镇。
这样的做法给林中人的印象很深刻,唐军兵士的纪律也让这些林中人大感惊愕。
在唐土的时候,将领身边的亲兵们可以做到都护府唐军这样,但要说数千人都是一样地守纪,那就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更让林中人惊讶的是,唐军的主力不是匆匆募集的良家子,而是整年呆在军营之中的战士。常年供养数千人之旅,这种财力绝不是那些布尔萨贵族能比得上的。
一时之间,许多林中部族之间甚至传,说章白羽之所以要占据马恩吉城,是因为马恩吉坐落在一座金矿旁边,而那处金矿,则是当初诺曼人能够四处征战的财源。
这些话,就连大部分唐军士兵听了也觉得好笑。
这些唐军士兵都经历过尼塔地区‘物贵金贱’的时候,他们明白,即便有了金矿,如果田园荒芜、作坊不开,那么还是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
唐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就连坐困领地之上的布尔萨贵族们也很快就明白了,章白羽东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编林中人,而不是为了进攻他们。
换句话说,章白羽根本没有把布尔萨贵族当回事。
这种轻视让布尔萨贵族们愤怒不已,却又在心底浮出了冰冷的恐惧:唐军之所以敢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吧。
进入布尔萨之后,唐骑兵就为章白羽呈上了最新的布尔萨地图。
林中人囤聚的地区,被标记了出来,布尔萨贵族们驻防的领地,也多加圈点了。
由于战乱,各地错综复杂的领地如今变得更加混乱了。
诺曼人划分的城镇区域已经被彻底抛弃。林中人和布尔萨贵族们的土地犬牙呲互,完全只按照地形走势划分:一片领地怎么容易防守就怎么凝结成一片,过去那些处于大道辐辏之地的富庶平原,如今反倒成了众人抛弃的地方。毕竟,占据开阔地带就意味着会被四面围攻,在和平时期的聚宝盆,在战乱年代,反倒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都护府的统治正在一寸一寸地挪向东方。
当林中人蜂拥南下的时候,唐人的城守和郎官们就开始向东收复失地了。
去年收获夏麦的时候,都护府的边境就已经越过了旧有的边界。
在布尔萨地区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布尔萨人会成群结队的西迁,直到他们遇到了唐人城镇之后,才会停下来喘一口气。
布尔萨人是很聪明的,他们能够别出都护府唐人和林中唐人的不同。
三月。
章白羽终于抵达了林中人控扼住的山口。
本地的林中部族见到都护府唐军抵达,并没有犹豫太多,便让出了山口,对都护府移交了几处他们防御的山堡。
唐军接管山口的时候看见,山口的一边,布尔萨贵族士兵们死尸枕藉,山口的另一边,却是密密麻麻的林中唐人的坟墓。
林中人与布尔萨贵族联军激战最凶的时候,也从没有放弃过这个山口,如果失去了这个山口,布尔萨联军就会再次进入布尔萨中部。
各个部族的林中人或许会彼此轻蔑、勾心斗角,但在防御这个山口的时候,却是出奇的团结。
在林中人的坟墓中间,章白羽几乎能看见每一个林中部族的姓氏。
有许多林中人是迁徙到了尼塔之后又返回的,他们在尼塔分得了土地,却听说布尔萨的林中人危在旦夕,便抛弃了家业,匆匆地返回了布尔萨,加入林中军防御这处山口。
接管了山口之后,章白羽的面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在平原的尽头,则是延绵起伏的丘陵。
林中军曾经远征过那里,但却被当地的布尔萨贵族军人依托地形狙击了回来,只得固守山口。
章白羽设下了大营。
在立营的时候,章白羽公祭了上千死于战事的林中人。
唐军士兵们也如同都护一样,头上绑着白色的丧布,对着望不到尽头的坟墓群下跪祭拜。
林中人在此地守卫了半年之久。
章白羽很好奇他们是怎么一边征募粮食、一边各自为战、一边还能抵挡布尔萨联军的轮番进攻的。
林中兵果然是善战的精锐。
不论如何,从此之后,此地便交由都护府守卫了。
都护府在林中人全部效忠之前,便张开了臂膀,保护起了他们的安全。
在唐军公祭之后,六百多林中儿离开了各自的部族,前来加入唐军作战。
四月,唐军连修六座木寨,彼此之间平整大道。
月末,木寨彼此相接。唐军调集石料,封堵山口。
章白羽命名这座关隘为‘林关’。
五月,布尔萨夏麦丰熟。探报布尔萨联军哗变频生,布尔萨贵族们被迫遣散大批士兵,允许他们回家割麦。
问询之后,章白羽屠牛设酒大饷士卒。
三日后,唐军大出林关。
同一时间。
瑞德城。
三艘莱赫商船在唐人小船的引航下,缓缓地泊入了瑞德外港。
一年以前曾来此地的莱赫水手们大感惊讶,当初他们抵达瑞德城的时候是个雨天,举目所及,码头两侧都是泥泞的滩涂。唐人修建的房舍、仓库、石头围墙全部浸泡在泥浆之中。地基上胡乱插着木棍,木棍之间连接着绳索。衣不蔽体的流莺在此出卖皮肉,乞丐们蹲伏在篝火边等待着施舍,偶尔路过的唐军士兵只能踏在泥地里面,还要避开随处可见的动物尸体和大堆的粪便。
现在,这些东西在瑞德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唐人修复了毁于战火的灯塔,在保留灯塔功能的前提下,还在灯塔顶端修盖了一个唐式的四流水尖塔。
在码头上,石头修筑的大道有些脏,鱼腥味十足,但却相当宽阔和平坦。
唐人小工推着满载的货车往返,正在给早先靠岸的几艘商船卸货。去年那些地基上,石头房舍已经修筑完成。有几幢房舍已经使用木杆搭建了脚架,似乎准备加盖楼层。码头的房舍几乎都有通透的大门,有些是安息式样的月形拱门,有些是诺曼式样的柱门,还有一些则是唐式的四面通透的货栈。每一天清晨,唐人居民都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货栈四面的门板卸下来。小贩们聚集在码头市场的边缘,吵闹、吆喝、咒骂、嘲笑之声不绝于耳。
莱赫人等了片刻,就得到了允许放下船板,接着,许多莱赫人塔上了这片陌生又繁华的土地。
这一次前来的莱赫人,虽然也是商行成员,但是他们的身份却不同于之前的商人们。
这些莱赫商人是‘抹墙商行’的成员,他们这一次不光带来了大批唐人订购的货物,还带来了一片熟练的工匠,准备在唐人领地上设置一处染料作坊。
唐人的‘财务大臣’哈桑说服了莱赫人,他说瑞德城的工匠佣金、染料原料比莱赫城都便宜很多,莱赫人运送三船原料前往共和国,出产的染料不过半船,如果他们在瑞德城生产染料的话,却能直接将三船染料运回莱赫。
在百般劝说之余,哈桑又贿赂了许多莱赫官员,努力终于取得了回报,抹墙商会成了第一批将作坊迁徙到瑞德城的商行。
抹墙商会的女主人代表了莱赫共和国上层贵族的态度。
当抹墙商会率先前往瑞德城后,那些还在犹豫担心的小商行,也会带着金币、工匠、工具前往都护府的。
“这就是唐人的地盘?”有个水手其实有一点失望,“不是说他们人人穿丝绸、随手捧着一只瓷器茶壶、指甲有两尺长吗?为什么感觉这里和莱赫城没什么两样。”
“莱赫城可没这么臭。”一个脸色苍白的商人说道。
在莱赫人的身边,两个渔贩因为斗殴,互相掀翻了对方的鱼桶。现在遍地都是张着嘴徒劳呼气的鱼,那鱼桶是换鱼不换水的,少有的一点水已经被鱼粘液弄得腥臭不堪。几桶鱼泼开之后,整个码头都臭气熏天。
前来迎接莱赫人的哈桑也皱着鼻子,努力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就带着抹墙商会的成员匆匆爬上了马车,逃离了瑞德港。
在马车上,莱赫人忍不住窥看着城镇的模样。
“好多人啊!”
满街都是唐人、诺曼人、安息人或者布尔萨人,甚至还有几个带着轻皮小帽的古河人。这些人操着各地的口音,在都护府的街头度过着平淡的一天。
马车路过拳市的时候,莱赫人听见了拳市中爆发了响亮的欢呼声。
后来莱赫人知道,他们抵达的那一天里,一个安息拳手击败了连续称霸全场九个月的唐人拳手,成了城内的新贵,所有买他赢的居民都发了一笔小财。
那个安息拳手风光了半年,又被一个诺曼拳手打到在地,然后在十天之内,他就被瑞德人忘得干干净净了。
车队继续前行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唐骑兵,车队不得不靠在了路边等着骑兵们通过。
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唐人孩子和一个诺曼小女孩――踮起脚来,往每个马车里面塞入了一张印刷粗糙的画页。
莱赫人一看就忍不住吹起口哨起来,他们刚刚得到了几家妓院的邀请,让他们去听一个‘绝世美貌的布尔萨姑娘唱歌’,这是什么意思,莱赫人都懂。
这些人没有料道,原来瑞德城也有散发交际花画页的小孩。
赶车的诺曼车夫冷哼一声,“我们瑞德城什么没有,还有《瑞得群芳谱》呢。我给你们说,看了那书,你们都不必娶老婆了!”
《瑞德群芳谱》两个月一期,已经出了十二期。最早几期拙劣的手绘本反倒成了孤本,在瑞德城有价无市。
唐人有句话叫做‘礼失求诸野’,城内的群芳谱收藏家门在瑞德遍索无门,竟然跑到了西部城镇,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酒馆淘到了早期的《瑞德群芳谱》绘本。
在西部,这些东西被当成垃圾,但在瑞德城,它们已经成为了珍宝。
哈桑最后带着抹墙行会的职员、工匠、仆从、情妇在一幢漂亮的诺曼式大屋前停留了下来,
哈桑对抹墙行会的成员介绍,说都护曾经在此小住,大家应该感到荣幸。
莱赫人皱着眉头打量着这幢诺曼屋子,如果只说它本身,那倒是干净舒适,可要说它是公爵宅邸,那就有些寒酸了。
不过抹墙行会的成员也不会当面这么说,他们从马车上搬下了随身的行礼,开始陆陆续续地入住。
有几个管货人则随着哈桑前往城镇中心,去签署几份货物入港的关文,这也是唐人格外照顾的:只有莱赫人的货物靠港时,关文可以延后签订,唐人还会代为照看货物,随时帮忙卸货。
像是乌苏拉人、诺曼人、安息人的货物靠港时,就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码头附近,食宿自理,什么时候办完了关文,什么时候准许入城。
此次前来的莱赫人,还带来了几份重要的信函:一封莱赫执政官送来的亲笔信、一封抹墙行会的女主人寄来的感谢信、几封随船而来的情报信件。
莱赫执政官还是没有使用共和国执政的身份承认都护府,但他许诺,只要唐人有朝一日公开与洛泰尔决裂,莱赫人就会第一个承认都护府;
抹墙行会的女主人,则感谢章白羽为她丈夫修建的那座青铜雕像。随着信函,她还给章白羽附赠了几本新的数学著作,她说,既然章白羽自称是她丈夫的学生,那就应该能看得懂这几本新书,不妨给她回信讨论一下。
但这些信件之中,对章白羽最为重要的一份,则是一份转寄自乌苏拉的信件。
寄信人没有留下名字,信也只有几行,“已经抵达乌苏拉,埃兰人给我们安排好了身份。我们都很好,就是抢水儿不行,晕船,吐了一路。都护府万岁。”
哈桑得到了信件之后,很快就派出了快马,将它们送往了布尔萨前线。
瑞德城在一片繁荣之中沸腾着。
布尔萨海以北。
下方郡。
充作码头的木栈却显得落魄冷清。
一艘收起了旗帜的唐船缓缓地停靠在了岸边。
王仲和属下乔装成了布匹商人,历尽艰辛,终于抵达了唐土。
比起原定的计划来,王仲已经延迟了足足四个月。
他们在布尔萨海上几次被洛泰尔的海军无故阻拦,只能返回海岸。
摆脱了洛泰尔的海军后,他们又遇到了风暴,被迫在罗斯海岸换船,耽误了几十天才换到合适的船只。
这段时间里,王仲和他的属下整日提心吊胆,不敢暴露身份,都护府的旗帜被缝在了皮箱的夹层之中。
如今,他们总算抵达了下方郡。
此地的郡守,同时又是春申公爵的‘伯爵’,是个出了名的墙头草。
王仲如今的处境,比起之前在罗斯地区更加危险。
他计划穿过下方郡,绕开春申郡,直接在内河乘船抵达河阳,再从河阳陆路前往归云郡。
“前路危难啊。”王仲对身边的将士劝勉道。
“我们不怕!”一个备官对王仲说道,“墙头草敢把我们伤一个,都护会灭他一郡!”
周围的属下都是这般彼此劝勉。
王仲知道,这样的话语背后,多少还是藏着些害怕的。
上了岸后,天色入暮。
王仲北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唐土,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多年前的家乡已经成了一个幻影,变得越来越模糊,都护府虽是新土,但在王仲的心中已经重过千钧。
父母还在吗?兄弟长大了吗?姊妹可嫁人了吗?乡邻们可都还好么?
我被掳走的时候,只有几岁。
你们```你们当年找过我吗?
“王郎,走吧!”一个中年人对王仲说道。
“走吧!”
王仲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夜幕之中,都护府的男儿朝着北方行进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其实,王仲还想到了一个问题,此事,就连都护曾对他忧虑过。
唐土,会怎么看待她遗落在海外的弃儿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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