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唐海
乌苏拉远征军的使者遭到了驱逐。
不过这种驱逐,都护府还是给予了基本的礼节:使者只被要求不得在临湖城内骑马,不过当使者抵达城门附近的时候,便发现他的随从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他了。
使者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马匹和财物,发现唐人并未掳掠。
出乎使者意料的是,都护府的唐人还给使者一行人补充了粮食,并且派出了向导引导他们前往埃辛城。
都护府的表现,乌苏拉使者已经理解的很明白了:涉及故唐土地、人口的事情,不需要再费口舌了。
乌苏拉使者此行也不是一无所成,都护府同意单艘的乌苏拉使者船,可以在同时悬挂唐旗、乌苏拉旗的情况下渡过海峡。
下次再来谈判,就会容易很多了。
乌苏拉使者这次还是乘坐一艘托莱船辗转靠岸的。
那艘托莱船本来是艘冒险船,在东方交不出泊港费和修船费,在尼塔海峡两岸都欠下了一屁股债。
好在不论是乌苏拉还是都护府都对托莱保持中立,这艘船现在就成了不可多得的桥梁。
都护府也摸清了这位乌苏拉使者的来头,知道他根本不是受命于共和国执政团的,甚至不是受命于将军团,而只是接受一位将领的委派。
章白羽知道的情况是,一支乌苏拉军队没有按照计划和春申诺曼军汇合,反而北上控制了春申,至少使者是这样夸口的。使者还颇为得意的告诉章白羽,同样的条件,也被送了一份给北边的姜氏,下之意是,若是都护府不和乌苏拉合作,那么乌苏拉就会去找姜氏。
不论如何,都护府都对乌苏拉将军的做法极为愤怒,这等国怨之下,绝不再有什么谈判的余地。
虽然与将军的使者谈判破裂了,但都护府和厄尔班尼城的谈判,却很快就转向了务实。
都护府拒绝归还厄尔班尼城在布尔萨任何财产和土地。
这些东西已经被分配给了各个城镇,乌苏拉人名下的奴隶已经被唐人释放、庄园被开辟为农地分配给平民、作坊也都被都护府征用。想要都护府归还,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都护府同意,可以考虑恢复一定的财货贸易。
这是在仔细研究厄尔班尼城的情况后,众人商议的决策。
厄尔班尼城一系的商人团在乌苏拉共和国的力量不小,但是在东方贸易萎缩之后,这个商人团的地位越来越低,在城内也颇受排挤。
要让厄尔班尼城说服共和国内的主和派,就需要让它恢复一定的贸易。
对于乌苏拉本城的舰队以及商人团,都护府可以继续打压,但对厄尔班尼城的商人团,都护府却可以给一些甜头。
若是谈及更远的考虑,那就是都护府无法左右乌苏拉城,但却可以就近影响厄尔班尼城。
如果厄尔班尼城在共和国内击败竞争对手,夺得共和国的主导权,那么都护府将会和新的乌苏拉共和国建立更加稳固的关系。
厄尔班尼城更加熟悉东方,也更加熟悉都护府,即便他们同样厌恶唐人,却不会因为误判而将双方同时拖入战争之中。
听闻唐人驱逐了将军的使者,厄尔班尼的使者团喜忧参半。
若是唐人接受了将军的提议,承认乌苏拉人对春申城的占领,那么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东方贸易立刻就会复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都护府的唐人果然还是没有成熟的政治头脑:又不是让都护府割让埃辛城这样的地方,那春申城早就被诺曼人占据了十多年了,都护府根本就谈不上失去,怎么就不能接受呢?
不过,大公不和将军谈,反倒很郑重地跟厄尔班尼城谈判—――这让厄尔班尼城的贵人们颇为意外。
这些贵人在乌苏拉城内,很难跻身核心贵人团之中。
厄尔班尼城的精英,只有在退休之后,才有资格进入乌苏拉共和国的议会,并且没有多少决议权。
都护府对待厄尔班尼城的态度,则让厄尔班尼城感受到了一种的被叫做‘重视’的尊重。
厄尔班尼人居住的地方,是和布尔萨国王同样级别的矩形院子;
厄尔班尼人经常会和大公共进晚餐,有时候则是大公的国相前来陪伴;
虽然都护府拒绝归还财产,但是却很慷慨地同意,让厄尔班尼人将十多船货物经由海峡运送到西罗斯。
此外,都护府的官员们并不野蛮,他们甚至还有些体贴:比如他们并不要求厄尔班尼公开合约,也不要求厄尔班尼城停止征兵。
厄尔班尼城还被允许在临湖城派驻使者。
这些使者会和当各地的唐军首领取得联系:当有厄尔班尼船只路过的时候,唐军会佯装追击一番,但肯定是追不上的。
厄尔班尼的使者,则要将乌苏拉城的动向告诉都护府。
双方要保持定期的联络,共同应对这场战争。
厄尔班尼人谈着谈着,突然发现有点不对了:怎么说起来,好像都护府把我们当盟友了?乌苏拉城倒成了祸根?
其实,单就对东方局势的应对能力来说,厄尔班尼的确看不上共和国的那些家伙。
厄尔班尼城对付东方国家时,手腕非常灵活:可以这个月开战,下个月就继续贸易;可以一边开战,一边做生意;可以预估出战争的花费,再做出最稳重的决定。
许多时候,如果敌人太过强大,厄尔班尼根本就不会考虑开战,而是积极和对方联手,甚至加入对方一起进行贸易。
整个布尔萨半岛,是东方财富的中转地,任何领主,只要稍有理智,就会明白跟乌苏拉人合作是可以赚取利益的。
乌苏拉城内的那些家伙呢?什么都不懂,他们估计觉得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盟友和敌人—――要么就是好得什么都可以谈,要么就是宣战了事。
许多时候,乌苏拉城内的贵人,还比不上厄尔班尼城的马夫。
二十多天的谈判后,厄尔班尼人留下了三个成员,其余成员则带着签署好的条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湖城。
几个在受降城挖矿的厄尔班尼人,也得到了赦免。
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家伙浑身是土、表情麻木,有几个终日咳嗽,还患上了佝偻症。
厄尔班尼矿工被送进临湖城的时候,看见了一些穿着白衣被绞死在城门上的诺曼人,这让他们恐惧难安。
在一处甲坊面前,三个唐人官员正等着这些厄尔班尼矿工。
矿工们认识唐人官员的衣服。
他们在受降城内已经被训练得很好了,见到官员后便立刻跪下,把两只脚往屁股下面塞,随后用两只手覆盖在地面上,用额头贴住手背,等候着发落。
“厄尔班尼城已经与都护府休战。”唐人官员告诉这些厄尔班尼人,“你们本来要在受降城挖矿至死,现在,你们可以被软禁在临湖城。你们要感谢都护府开恩,也要感谢你们的故人说情。都护府不养闲人,你们可以去找厄尔班尼贵人雇佣你们。”
唐人的随从将腰牌丢给了这些厄尔班尼人,让他们随时佩戴,遇到唐军士兵不要跑,给对方检查腰牌就是。
“起来吧,”最后一个离开的唐人告诉矿工,“以后见到唐人,不必再下跪。”
唐人离开后,一群矿工还是难以相信。
过了好久,才有人悄悄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巷落,不知道这是不是唐人的圈套:在受降城,唐人士兵经常这么干,有意放开生路,让矿奴们逃亡,但却很快又将他们捉回来处决。经历过几次后,已经不再有任何矿工敢于逃跑。
甲坊内,厄尔班尼贵人一直等到唐人全部离开,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出来迎接他们的同胞。
这一下,矿工们终于相信赦免是真的了。
街巷之中,一时哭声震天。
厄尔班尼的贵人们听到这哭声,也感到阵阵恐惧:这种哭声,如果不是绝望至极的人,是无法发出来的。
很难想象这些可怜虫在矿井经历了什么。
乌苏拉有一个词汇,叫做‘隐割’,这是阉狗匠的术语。他们通过捆绑猎犬的生()殖器,不断让它萎缩。每一次发春之时,这些狗都会经历极大的痛苦。不久之后,虽然未曾阉割,但这些狗却已经变得温驯如同阉犬。
如今的这些厄尔班尼人,恐怕也像是那些被隐割得犬类了。
不要说再让他们走上战场对付唐人,就连一见到唐人就下跪的本能,都要花很久才能扭转过来。
临湖城内,每天都有许多各地涌来的新移民进入城镇。
不过城市的秩序并不差,唐人的官员和士兵对此似乎早有准备。
移民们最初只能居住在几十间密集修筑大屋之中。
那里的情况颇为悲惨,经常有死去的孩子被伤心的父母放上唐人的柩车,运出城镇埋葬。
赶车人一般不会和诺曼人交谈,但是亡者的亲属扶着柩车哭泣着尾随时,赶车人却也不会驱赶他们。
每天都有唐人的工匠首领、备官前来招募的人手。
所有的诺曼人都在等待着招募,唐人什么人都要:石匠、铁匠、搓绳匠、泥瓦匠、园丁、裁缝—――任何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会和他们的家人一起被带走。
被选中的人欢呼雀跃,终于可以离开这处人间地狱。
没有被挑选中的人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长屋,继续和别人争夺被褥、清水以及食物。
入夜之后,这处移民落脚点就会被四处栅栏紧闭。
唐军士兵会在周围巡逻,逮捕那些打算逃入城镇的诺曼人。
“唐人想要恢复城市的运转,”一个厄尔班尼人看出了唐人的计划,“这些移民不是逃难过来的,应该是被强制迁徙来的。”
“唐人不是有许多同胞么,据说是从森林来的,为什么不招募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厄尔班尼常驻城内的使者说,“我听说那些森林来的唐人,都被安置在周围的田野上。搞不懂唐人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大公觉得诺曼人更适合城镇生活?”
“也许吧。”
厄尔班尼人好奇地打量着临湖城的一切。
不久之后,他们忧虑地想起了北方的战事。
那个老将军,怕是得了老来疯,竟然跑去唐地。
乌苏拉城在北方拥有贸易站就足够了。
共和国的传统就是和领主们合作,由领主们聚集土地上的原料,再由乌苏拉人的贸易站和自由市制作出珍贵的货物,贩卖到世界的其他角落。
不要妄图插手贸易所有的环节,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并不是因为乌苏拉人缺乏统治的手段,而是这样做不划算,支持领主们统治领地更加廉价,仅此而已。
厄尔班尼的使者想到,“如果把大公和北边的女王对换一下位置就好了:女王会很愿意跟我们合作,大公则喜欢他的国土,我们可以谁都不得罪,就恢复东方贸易。”
林中郡。
沿岸。
王仲的身后,九百多唐军士兵走出了森林。
一群没穿铠甲的林中士兵正在用长杆横扫着半人高的荒草。
远处,几幢废弃的诺曼农舍死气沉沉。
诺曼移民曾经试图在这里种植葡萄园,但是失败了,如今葡萄架还在,只不过上面光秃秃的。
诺曼人的移民聚落已经被放弃或者焚毁,林中郡的沿岸几乎找不到成群的诺曼移民。
“海狗都跑了。”有个林中人对一个诺曼坟墓吐了口痰。
坟墓只是一个土堆,上面插着一个木制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放着一束花,花已经枯萎。
海狗是林中人称呼海边诺曼移民的称呼。
“奇怪了,”一个白家的郎官说,“好些天碰不到海狗了。”
清河人现在已经接受了林中人许多词汇,包括对诺曼人的称呼,也变得一致起来。
清河士兵们这段时间,已经听王仲说了许多唐人奴隶的惨象,也对诺曼人极度厌恶起来。
曾经的清河士兵,只是觉得诺曼人赶走了唐王,当了南边的新王。现在的清河士兵们已经明白了,诺曼人来犯,可不是换一位唐王的事情,而是要诛灭唐种的事了。
“没听说有瘟疫啊。”有个的清河兵嘀咕道,“六七个诺曼村子了,全部都没人,你们以前见过么?”
清河兵扭头问他同伍的一个林中兵。
“没有。”林中兵摇了摇头,“海狗来了这个地方,占了肥地不说,就连边边角角的地方也不让林中人去。这些年发过几次瘟,海狗们就是死绝了,也要霸住土地不让我们去耕种的。应该不是闹瘟。”
王仲听见唐兵们的谈论,也觉得有些古怪。
最近这个月尤其明显。
海边的诺曼领主、村落几乎都被荒弃了。
村落之中,偶尔还有一些诺曼农兵抵抗,领主的堡垒几乎被抛弃得干干净净。
王仲曾经抓住一个诺曼人,逼问他领主去哪里了。
对方被打了大半天,死活不开口。
最后,王仲只能让林中人去问。
林中人用绳子将诺曼人的胳膊反绑,吊在树上,不一会诺曼人的肩膀就脱了臼。
林中兵又找来接骨师,给他把肩膀安上,随后又做势要吊到树上去。
诺曼人终于耐不住苦开了口。
这个诺曼农夫说:领主被乌苏拉人带走了。
王仲认为他撒谎,“乌苏拉人都在布尔萨,怎么会跑到这里带走领主。”
对方很惊讶,“奴隶的诺曼话竟然说得这么好。”
“快说,”王仲催促道,“乌苏拉人把这些领主带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带去布尔萨为祸了。”
“布尔萨?”对方瞪大了眼睛,“谁说去布尔萨了!乌苏拉人带着领主们去春申城了。这里的土地贫瘠,葡萄也种不活,只有路德维格公爵不喜欢的领主,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乌苏拉人带着领主们去春申了。乌苏拉人许诺领主,可以去河谷地分配土地,就好像他们当初来唐地的时候想要的那样。”
说道这里,诺曼农人突然发了脾气。
“我们的领主,就是在这周围出生的!今年才十六岁!我看着他长大的,我抱过她,我的妻子喂过他奶!可是这个家伙被乌苏拉人一煽动,立刻就抛下了我们,带着所有的士兵走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被你们拷问!本来应该是我把你们这些奴隶挂在树上的!该死的奴隶!”
诺曼农人又恐惧又愤怒,最后已经陷入癫狂,只是骂个不停,似乎也不在乎说什么了。
王仲看了农人一眼,扭头而去。
两个林中兵把诺曼农人按住肩膀,让他跪在地上。
诺曼农人哭个不停,“我的父亲花了一辈子的钱```在这里买了一块土地。周围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我家开垦的。我的父亲埋在这里,我的妻子埋在这里,我的孩子埋在这里。这里不长葡萄```这里不该来。你们这些该死的奴隶```我是诺曼人,我该住在诺瓦。我的父亲是混蛋```为什么要来这里。”
林中兵把短剑竖起,抵在了诺曼农人的肩窝。
诺曼农人喊得累了,低着头喘着粗气,眼泪汇聚到鼻尖,滴滴落在地面,渗入土中。
林中兵把短剑猛地按下,又轻快地抽出,在农人还没倒下的时候,便在他的衣服上擦掉了剑上血。
诺曼农人睁着眼睛一头倒在地下。
他残余的视线中,唐人正在点燃他的农舍,将他家族许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父亲带着他走上大船时的兴奋:我们会去一片新土地,遍地是谷物,葡萄藤会爬满每一个木架,我们家族的葡萄酒,会在帝国各地闻名!
大火升腾而起。
王仲继续朝着海边前进,逼近了一处海滨哨塔。
哨塔吹响了号角。
六七个诺曼兵拼死抵抗了一会,唐军攀上了哨塔,将诺曼兵从高处抛落。
士兵们从内部推开了哨塔的大门。
王仲举着火把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四十多个诺曼男女、小孩尖叫着蜷缩在一起。
把火把插在墙上后,王仲询问这些人,有没有谁知道南下的道路。
无人应答。
王仲等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走出了哨塔。
“将军?”一个林中兵询问。
“不留。”
傍晚时分。
哨塔中的甲胄、粮食已经被搬运一空,围墙内的房舍正在燃烧。
焦黑的烟气冲天而起。
南方,夕阳正在落入唐海的怀抱。
海面犹如血水翻涌。
数百唐军士兵打量着海水,生出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念头。
“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有个林中兵询问王仲,“要打到春申去?”
“要打到贼人死尽为止,”王仲回答,“不光要打回春申去,还要打回云城去。”
入夜之后,王仲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一股三百多人的部队将会就地整编,这些人会继续南下,沿途开辟道路,直到联络到新林郡的唐兵为止。
剩余的士兵,继续留在林中郡编练兵士、厘清土地、清洗诺曼人、建立都护府的统治。
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王仲看着一线残阳落入了海水中。
唐海浇灭了夕阳。
海边沧灰一片,唯有浪涌轰鸣。
“愿天佑唐人,”王仲默默祝祷着,“愿都护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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