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临湖城
靖国公接受着士兵们的欢呼。
通过了都试的士兵欢呼雀跃,挤满了临湖城的校场。
每一个士兵都有一个月的时间返回家中,在收拾妥当之后就要返回临湖城。
这种喜悦让所有的士兵都感觉此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要加入郡兵,乡间良家子只需要体格强壮就足够。
即便体格算不上强壮,只需要有一技之长,也多半会被郡兵招募。
从进入郡兵开始,士兵就能以唐兵自称了,家人可以享受免役、薄赋之利。
因为唐人郡兵多半未曾婚娶,这让他们颇受各地农户人家的喜欢。一旦成为郡兵,立刻就说项婚媒的人踏进家门。
唐军士兵在都护府有颇为崇高的地位,各地城镇对唐兵的优待也随处可见。
退伍的唐军士兵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人给他买酒买饭,甚至被人直接从街上掳走当女婿的。
新林郡和古河郡的战事结束后,都护府在陆疆上的危险大为缓解。随之而来的,就是唐军开始整训部队。
这种整训,被称为‘校试’。
校试分为‘一校一试’。
校,又被称为点校考,在郡内完成。
郡兵需要在三个月内轮流前往郡城接受点校。
这种要求多半是体格上的,按照几年前选拔营兵的规制来要求。
如今的郡兵在伙食和训练上,比起最初的唐军士兵已经好得太多,所以点校考的规格也不算太过分。
未能通过点校考的士兵,在次年就会被强制退役,他们的位置会被新的良家子接替。
都护府尚武之风极强,都市又尚未繁华,年轻人多半愿意投入唐军效力几年。
这种情况下,都护府可以保证士兵的频繁更新。
通过了点校考后,也只是表示郡兵第二年还能留在唐军之中,并不表示他们可以躲过下一次的点校考。
这批士兵中的优选者,还要前往临湖城,参加更为严厉的‘都试’。
都试只凭借一条,就让许多士兵愁眉苦脸:都试之中,要求士兵认得一百字。
不少士兵说自己是来参加都试的,又不是来考备官的,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了,认得那么多字做什么!
唐军还保留着最初的记忆,在托利亚山脉的时候,选拔备官的标准就是能书写一百个唐字。
人们告诉这些士兵:“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备官要识得一千个字呢!我跟你们讲,唐字总共只有一千二百个,备官要认得一千个,你们说说,这学问要有多大?你们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写得一百个字就想当备官了么!”
临湖城内聚集的唐军士兵听完后悚然惊闻,觉得这备官也难做了。
都试集结在临湖城的北厢进行。
整个校场周围修筑栅栏,隔开好奇的市民。
北厢,是有意空置出来的一处场地,这里曾经是诺曼人的军械库,充作城内军营正好合适。
靖国公在这里安置了五百营兵,足以应对临湖城内的一切变动。
北厢外围,则是一大片临时的营地。
各地郡兵汇聚到临湖城来的时候,他们就要用绳索、粗布搭建新的军营。对他们的考察,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只不过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
营地修筑得最好的城镇,是栾城。
栾城的士兵扎下来的帐篷错落分明,帐篷高低一致。落雨的时候,地面的水不会涌入帐篷之中。
他们的帐篷营地落成的时间比别人要慢一些,可是一旦帐篷扎好,就不必再关心住地问题。
在分发粮食的时候,栾城的士兵很快就能弄清楚要补给多少顶帐篷、哪些帐篷缺少绳索和柴火、哪些帐篷的布帐损毁需要修补。
几个亲从官将栾城郡兵带去问话。
“你们的帐篷,是谁教的?”
“定候。”栾城人说。
当初,诺曼流民盘踞在栾城。
那个时候栾城还叫做鲁瓦城,如今的定候,当年还只是陈郎官。
陈粟率领流民穿越平原、越过沼泽、安置在骑士领上的过程中,经历了瘟疫、饥荒、火灾、暴雨。
稍有差池,流民就会惊慌奔走。
在这种环境下面,陈粟将遇到的每一个佣兵都召集了过来,询问他们有什么办法扎下营地,可以避免瘟疫和火灾,可以防止洪水冲入营地。
追随陈粟的士兵有些留在了定城,有些去了东定,但是大部分都返回了栾城。
这些士兵将陈粟留下来的经验全部保留了。
备官们将栾城士兵的经验全部记录了下来,送到了都护府内。
不久后,这份《行营扎记》就被编纂出来了草样,派人送去了瑞德城刊印。
在都试之中,每一地的郡兵,都会表现出不同的特长。
备官们要逐一地将这些经验整编起来。在唐军中间,私藏经验是最造人鄙视的,军事传统必须被共享给袍泽。这可不是谁出风头的事情,共享这些传统,可以让其他的袍泽在未来的战斗中少伤亡些性命。
比如瑞德城的士兵有更好的补给方法。
他们甚至有关于运粮的口诀,‘十人送五人,十日人半归;五人送五人,饿死毙荒丘’,这种经验之谈的小调,每一个瑞德士兵都会唱。
好处是很明显的,在战地混乱的时候,即便是接替指挥的新郎官,也能立刻判断出来军队粮食是否充足。
昭城的士兵,对于鹿寨的设置很有心得。
他们知道要快速地在敌人的土地上修筑鹿寨,需要提前准备多少木料。
这些东西,凭空想象是不行的。
昭城所有的经验,都是用血换来的。
都试开始后,士兵们虽然辛苦而手忙脚乱,都尉们却越来越感觉都试的必要。
各郡的士兵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们带来的经验,正在让唐军变得更加强大。
都护府将郡兵们口述的经验编纂出来后,立刻就会通告各郡。
募兵、练兵、募粮、屯粮、转运等等,一条又一条,备官们双眼通红,记录完毕后,还会招来老兵,跟他们复述一遍,直到老兵们点头确认没有问题为止。
临湖城的《都试扎记》一改过去军典的古雅精炼的用语,全部改用白话写作。
章白羽要求手札必须‘每一个唐兵听了都能懂,否则就去改,听不懂就再改,改到能听懂为止。这种东西是要兵士们记住的,不是供在庙堂上的。写得文绉绉给谁看呢?’
郡兵抵达临湖城的,二不存一;
临湖城的郡兵通过都试的,五不存一。
第一批从‘校试’中诞生的营兵,只有九百多人,即便是这样,许多郎官还是觉得人数太多了。
要知道,过去的营兵都是战场上诞生的,放到什么地方都能作战。这些郡兵都没有经历过苦战,却也列为营兵队伍,这让老兵们很不满意。
不满归不满,都护却不为所动。
在郡兵执行校试的时候,营兵本身,也在进行裁汰。
按照靖国公的命令,都护府要在目前的疆域内,维持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锐部队。
这些部队一旦进入战时,立刻就要能扩军,并且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将良家子和郡兵训练成可战之军。
一旦精锐成军,都护府将四面环顾再无敌手。
临湖城。
街头上聚满了成群结队的士兵。
这些得了闲的士兵,很多是都试未能通过的人。
都试未能通过,比校考就不通过来说,痛苦要轻松许多。
没有通过都试的士兵,可以逗留在临湖城三天,只需要每天入夜之后返回北厢就可以了。
这些士兵一直向往临湖城的繁华,这段时间也是流连忘返。许多瑞德兵还拿临湖城和瑞德城作比较。
瑞德城纵然繁华,但却没有临湖城这样的庄严大气。
都护府修缮了临湖城的城墙,并且按照唐人的传统,将城门、街道、水渠、河桥、花园全部改建。
这座城市远观而去,依旧是一座诺曼人的城镇,走入其中,就能看到许多唐人熟悉的场景。
城内的诺曼寺庙被拆除了十字标记,改作了济民院,周围有栅栏和树木围绕。
灰堡内的抄书官们,最近翻译了一部安息人的医典,名为《阿维森纳对瘟疫的研究》,唐名译作《阿氏内经》。
这部书被送到了临湖城,许多医师研读了之后,发现其中说的东西很有道理。
比如不要将罹患瘟疫的人抛弃,因为他们多半不是因为瘟疫而死,而是因为被抛弃而饥饿至死;
也不要和患有瘟疫的病人呆在一起,因为瘟疫会在人群之中传播;
应该将这样的人隔绝起来,统一照顾,在修建医院的时候,可以将普通的病症医室修筑在城内,但将瘟疫病人的医室修筑在郊外。
章白羽很好奇,询问身边的归义人医师,“这部医典,怎么没有译成乌苏拉文的?”
“教会说它是异端,”乌苏拉医师说,“这里面说许多病症,是通过空气传播的。教会认为空气是纯粹无暇的,病症只会通过触摸来传播。此外这个安息人说,空气之中有我们看不见的小生物,这些东西也会使人患病。”
“世上有看不见的小东西,这不是很正常吗?”
乌苏拉人想了想,“呃,教廷说,上帝创造了一种东西,就会让它们服从人类,成为人类的仆从或者食物。如果它们不能被人类看见,那么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他们呢?”
章白羽无以对。
乌苏拉医师却接着说:“虽然教廷禁止我们阅读异端书籍,可是有真知灼见的东西,我们还是会私下里传播的。阿维森纳先生的作品,其实在西部也有流传。比如您最鄙视的放血论,阿维森纳就专门讨论过。”
“啊,放血是他写的。”章白羽立刻兴致大减。
乌苏拉医生笑着说,“我知道您不喜欢放血疗法,但是它也不是每次都错。比如曾经有一位唐人郎官,他腿部中箭,从大腿一直肿胀到腰部,几天后连排尿都不能。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给他放血,并且按照阿维森纳的指导,给他的```额```那什么上安置了银制导尿管。我这几天还遇到了那个郎官,他已经完全康复,也有了儿子了,儿子也长得像他。您要说放血疗法完全无用,也是不对的。”
章白羽抿了下嘴,“好了,在都护府什么书都可以译。‘天降万物以养人’这句话唐人也说,不过唐人还说,敬鬼神而远之。治病就治病,什么方法好就用什么方法,谁的说法有道理就信谁。”
“是的,陛下,是的。”乌苏拉人说。
穿过了济民院,则是一条通衢大街,两侧是许许多多的甲坊。
甲坊之中居住的,要么是都护府的功臣,要么是都护府的手下败将。
这些高门之后的事情,居民们只能想象出来。
临湖城内涌入了许多的唱书艺人。
虽然临湖城不比瑞德城什么都能唱,但却依然少不了许多喜闻乐见的内容。
巡城司经常撵着唱书人到处跑。
最近私下里最流行的,就是的一部关于‘张生’和‘钟小姐’的故事。
巡城司的人认为说书人映射都护,便禁止他们在大街上说书,又跑到各地的酒肆之中捉拿。
巡城司们不喜欢的东西,市民一般都喜欢。
说书人被追得满城跑,市民们就跟着四处游走。
巡城司的人最后只需要打听一下‘城内的居民下工后朝着哪里走了’,就能把说书人捉个正着。
都护府内法度尚不纲严,这些说书人捉住了却也没有名头判罪,只能说他们‘有碍清化’,关在仓库里面饿两天就又要放出去。
临湖城按照春申城的传统,设置了东市和西市,其余地方不准随意经营财货。
瑞德城守对此无比羡慕:临湖城能够用一道都护令办成的事情,瑞德城死也办不到。
瑞德城守告诉靖国公,瑞德城内行会、牙行、匠人所、码头帮、拳市、长短工聚集的茶肆,完全管无可管,几乎要放任自如。
“就连一些食货郎,竟也胳膊肘往外拐,说城守府管得太宽。”瑞德城守很生气,“食货郎就喜欢看一些财货往来的东西,即不管城镇清化,也不管城镇整齐。我看,这帮家伙是想让我也搬出城去才好。”
章白羽听完觉得很有趣,“怎么说?”
原来是前一段时间,城守府接到了许多请命,说瑞德城内房舍的租价太过昂贵,工匠、小贩只能住在城郊,城内却有许多空屋。
瑞德城守觉得有道理,便招来各个行会首领,闭门商议了一番,按照工匠们的报酬,城守定下了一个房舍租价。
超过这个租价的就要缴重税,低于它的则不问。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结果定下租价后,还是有许多工匠租不到屋舍。
城内的居民无不大骂城守府吃饱了没事干,同时,他们也开始打起了新的主意。
比如给人住的房舍赚不到钱,那就改作仓房或者租给莱赫人做铺面好了。
另外一些居民,觉得自己已经受了损失,既然赚不到十足的钱,干脆就由着性子来选房客:城外的人不要、小贩不要、白衣坊的穷鬼不要、养猫养狗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有小孩的不要。
种种乱相之下,城内一片乌烟瘴气。
为了寻找到合适的房舍,城内诞生了一种‘房铺牙人’。
这些牙人收取佣金,帮助租客们寻觅房舍。
给这些牙人的佣金,被称为‘补靴钱’,意思是感激他们帮忙找房,把靴子都磨破了,给点钱让他们去补靴字。
最后一盘算下来,要找到一间好屋子,花得钱不比过去少,中间还多了许多波折。
这个时候,城内又开始议论,说一切乱相都是城守府定了租价的缘故!
要求城守府把说出去的话吞回去、把发出去的政令收回去。
庞城守气的圆脸通红,“这帮家伙,我是帮他们,哪里料到是这般结果!我看白衣坊的那帮人最恶毒,不帮的时候要叫,帮了还要叫。”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靖国公问他。
“城中屋米贵,要保民,就得约束价格,这条规制是没错的,只不过还须得更加吏员紧盯一些。趁手的吏员总是少,事情总是有些难办。”
章白羽吐了一口气,“庞守,事情难办,说不定真的是违了民意。你不妨按照食货司的意思去试试,说不定也有效果的。”
庞城守想了想,“靖国公,您这是让我朝令夕改了,以后再出新策,怕是更难推行了。”
“怎么是朝令夕改呢,”章白羽说,“治城御民,都护府内谁也没做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然怎么知道哪个法子好。庞守放下心去做便是,做好做坏,没有人能拿这个做文章的。”
庞城守还是有些愕然,靖国公竟然让他去听食货司的建议,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食货司从来只直到些市井财货的事情,即便是食货令哈桑,除了兼任着铸币令,他知道什么庶务呢?
不过靖国公已经说了,庞城守也只能悻悻而去。
临走的时候,庞城守在临湖城留下了两个印刷匠人,一个唐人、一个赫特堡归义人,他们一道改良出来了新的印刷机,让排字工的拣字速度提高了一倍多。
这两个印刷匠人也挺有意思,他们不要城守的赏赐,反倒希望城守给他们立下一份契子,承认他们是‘这种印刷机的发明者,他人仿制时,须得跟他们商议’。
这件事情,食货司竟然在背后悄悄支持。
城守府和食货司扯皮不断,干脆把他们丢到临湖城,让靖国公和长史讨论怎么处理好了。
临湖城内,一万多居民正在为不同的事情欣喜或者忧愁。
章白羽将庶务交给了长史,一心关注着都试的进行。
一个月后,大批的粮食开始从各地运入临湖。
城镇变得更加繁荣热闹,都试也终于告一段落。
被封锁了一个月的校场,终于被拆除了周围的栅栏。
居民们也从各地簇拥而来,观看着都护府内的新军。
唐军的老营兵加上新军,重新列为四军,每军下设五营。
克虏军和紫桥军在整训后,编制也更加细致复杂。
六军各自选派两个郎队,各自擎着军中旗杖,在临湖城欢庆都试结束。
军人山呼海啸的声音,让临湖城在入夜之后也显得火热无比。
“北伐!”“北伐!”“北伐!”
呼声传遍了各地。
王鸣鹤站在都护府的官员之中,遥遥地看着远处的校场。
六军簇拥着靖国公,极尽忠勉。
隔着城中河围观的居民中,却有许多未能通过都试的唐兵,这个时候都在默默垂泪。
几声凄厉尖锐的声音蹿上了天空。
接着,临湖城上空十多颗太阳一起发亮。
烟花炸裂开来,宛如银河垂落,照亮了无数人的面孔。
临湖城惊愕而赞叹,随之一片沸腾。
维基利奥站在王鸣鹤的身边。
他看着欢庆的人群,忍不住扭头去询问王鸣鹤,“为何陛下要将军队分为六支?”
“中土的习惯,”王鸣鹤回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天子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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