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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十章 不问苍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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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不问苍生

“请丁娘娘。”

两个团练兵已经提前按照要求,穿戴了白裙红杉,站在门口。

他们呼喊的调子,也是根据丁婆子的要求,‘细密绵长之喊’,也就是俗语所说的阴阳怪气。

当首的两个团练兵喊完之后,剩余六个团练兵按照卦位,分踩一方。

又是几声“请丁娘娘”的声音在郡守府上空传开。

八个团练兵,都是未经人事的童男,所谓至阳。

他们穿戴的白裙红杉,则是未出阁的童女贴身衣物,所谓至阴。

阴阳交合,汇聚在郡守府中。

丁娘娘说了,咱们唐人的文化风物追及上古,博大精深,那便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你想想,老祖宗那是何等的高明,若是不好的东西,他们能够入得眼去?若是不好的东西,能够一代代流传到今世来?

现在南海匪类,绝非人力操持而来,而是有一股邪祟在东南作乱,最后凝聚成了世间邪魔,这才有了南海匪类。

八个阴阳兵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他们手指攒成一簇,眉心一点艳红,两腮施着安息妆粉,腰间挂着佩刀,脚底踩着马靴。

这些人不男不女,阴阳和谐,此乃世间大正之道。

他们首先从左往右绕行三十六圈,又从右往左绕行三十六圈。

脚踩七星,仰望星河之辽阔;

嘴诵魂歌,俯察黄泉之幽渺。

郡守府外,更多的豪强们也不敢松懈。

他们手捧香炉,将各自的头发、衣角、头皮、脚皮、阴(~)毛等物放入炉中焚烧。

香烟寥寥,仙气弥漫。

几个童男童女举着白纸扎成的马匹,围绕着郡守府跑个不停。

典礼官大喊,“人世艰苦!浮生若白驹过隙!”

另外几个童男童女举着一张张绘制着豹子的大幅画卷,将它们卷成一筒,防火焚烧。

典礼官又喊,“世人蒙昧!观世若管中窥豹!”

纸卷豹被烧完之后,豪强大族们纷纷冲过去,唑起地上的灰,放入酒瓶之中。

这可是神水,丁娘娘说了的,喝了这种水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匪类不进。

众人的情绪高涨。

即便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的人,这个时候一看见旁人如痴如醉、脸上泛红,仿佛刚在美娇娘身上来了一家伙,便也不觉相信了几番。

街上的清河人终于齐齐高喊起来。

“请丁娘娘!”

千呼万唤之下,丁婆子终于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的左手,有六个先生,分别号称‘崇孝’、‘崇德’、‘崇老’、‘崇尊’、‘崇夫’、‘崇长’,穿戴着神灵兵甲,金光闪闪。

她的右手,有六个后生,分别号称‘守贞’、‘守家’、‘守誉’、‘守心’、‘守节’、‘守名’、穿戴着阴灵兵甲,寒光逼人。

丁婆子一边跳,她身后的十二个老老少少也一边跳。

丁婆子手里拿着一柄弯刀。

她跳两下,就蹲下来对着地面的石头劈砍。

“砍呀砍,砍死人间匪类章白羽。”

十二位丁甲也如此诵念。

她接着又跳了几下,继续蹲在地上劈砍。

“砍呀砍,砍死地府恶灵章白逸。”

十二位阴阳兵也如此跟着读。

丁婆子和十二位阴阳使者砍完之后,清河人簇拥上来一看,纷纷吓得喊出声来。

“啊!地面流血了!”

“这是章家命脉被砍断了!好极了!”

“为啥章家命脉在我们清河?”

“就你他妈话多!”

满街祥云呛得清河人咳嗽不断,却要跟着一起念诵诅咒。

丁婆子走进城守府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哆嗦。

接着,丁婆子仰头栽倒在地上。

清河人心中暗叫苦也,没咒死南海匪类,反倒自家丁神娘娘死了。

男女老少吓得说不出话来时,却见丁婆子一阵痉挛后站了起来。

丁婆子这下说话声音也粗了、口音也变了、走路内八变成了外八,仿佛庙宇之中神灵的模样。

十二位阴阳使者高喊,“神灵请下来了!”

城守府内,八个转圈不止的阴阳也喊,“阴灵请上来了!”

丁婆子哈哈大笑,“嗟尔清河!罹受此难!特来助汝!大破匪类!”

清河人一片茫然的表情,听不懂在说什么。

几个乡贤郡望立刻翻译,“神灵说了,要破贼!破贼!”

清河人这才欢喜起来,拍着手喊好。

这之前。

丁婆子已经做足了准备。

在抓捕了南海奸细后,丁婆子说要人祭,所有的奸细被杀死后,还要剁碎。

在这种折磨之中,丁婆子面色如常,却把帮她的人吓得半死。

这一下,丁婆子不光是女德大师,也成了神鬼之媒。

丁婆子敏锐地发现了人们的恐惧,便顺势而为,找到了惶惑无助的清河诸贤,说她能解除匪患。

为了让众人信服,丁婆子表演了许多神迹,

一头骡子见到她便汩汩地流眼泪,众人都吓得不轻,但却闻到一股大蒜味,也不知是不是丁婆子有狐臭;

不久后,两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刚刚走过丁婆子的身边,突然就哭了起来,别人又疑惑这丁婆子身边跟着阴兵;

可即便是这样,丁婆子还是没有让郡望相信自己。

丁婆子名声大振,是二十天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蔡老一再要求,“既然丁婆子有通天的本事,就上城楼上去,将贼人的妖器咒熄。”

丁婆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是捏着指头算来算去,总说时机未到。

最后,蔡老拍板,“今晚就是最后时机!若是没到,丁妇人跑不了一个妖惑众,叫你凌迟而死。”

丁婆子无奈之下,只得说,“我再算算。”

这一算还真准。

丁婆子发现之前算得不对,原来时机就是‘今天傍晚时分’。

丁婆子拍蔡老马屁,说他前世是天上的文神,果然随口一说就是大吉之时。

蔡老冷哼一声,逼着丁婆子上城墙。

丁婆子索要了红马桶、六十条女人月事布、臭袜子、狗血、灶台灰,硬着头皮上了城墙。

丁婆子在城墙上通灵,浑身抖动不停。

她的两旁,几个对她狂热信赖的男女将那些秽物抛洒城下。

奇迹发生了。

南海匪类的军阵中,埋着铁桶妖器的地方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响。

随后,那跟粗长的妖器便腾然升空,一直飞到了清河城门下,撞在城门上发出碰的一声。

再看南海匪类军阵,却是一阵忙碌惨叫,来来回回跑个不停。

清河城内振奋不已。

丁婆子这个称呼,也被改称为‘丁娘娘’。

庙里的神灵中,丁婆子被人竖起了等身的泥塑。

因为来不及饰彩,那尊泥塑就穿着活人的衣服,渗人得很。

在焦虑、恐惧、惶惑之中,越来越多的清河人开始拜丁娘娘。

过去丁婆子说女德、说崇夫、说天理、说人伦,都没有人听,如今却是座下人满为患,各个听得热泪盈眶。

丁婆子告诉众人,“南海匪类围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清河人犯了错了!不光是清河人,就连咱们唐人,也是做错了事情!如今的女子男子,女人没有女人的样子,男人没有男人的样子。上下颠倒,阴阳混淆,如何不会招致贼匪呢?”

蔡老的原意,是叫这个神婆赶紧去死,不要在城内乱窜扰乱守城。

不料,他送丁婆子上城墙,竟然作茧自缚。

丁婆子一日之间收得半城信徒。

丁婆子见到蔡老的模样,也从一开始的瑟缩下贱,变得鄙夷冷漠,最后则是恶语相向。

丁婆子每次见到蔡老,都会做出瑟瑟发抖的模样,指着蔡老说,“他是妖孽附体,要害清河啊!”

若是放在过去,丁婆子敢说这种话,早被清河乡贤沉了塘。

可是现在,乡贤郡望们却只能好相劝,反叫蔡老不要出现在丁婆子面前。

谁叫丁娘娘能够咒坏贼人妖器呢?

丁婆子原想就此收手,可是这件事情也由不得她。

清河人对她抱有厚望,只要丁婆子不答应的事情,清河人就会无比虔诚地询问,‘这次是马桶不够?还是月事布不够?还是狗血不够?我们能做点什么?’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

丁婆子逐渐地也相信了自己怕是天选之人。

当初那个安息细作的家中,搜出了许多幻香。

丁婆子很熟悉这种东西,便在家中吸食通神。

通了两次神后,丁婆子视野大了、心胸开了,变得气定神闲。

她开始召集城内的阴阳、算命师傅、风水匠、选墓人共商大事。

群英荟萃之下,岂能不出成果?

‘拜丁娘子’很快就成了清河城内的一支旺宗。

丁娘娘的本事,也越来越大。

开始只说能咒断贼人兵器;

接着,她自认可以让章白羽绝后;

随后,她又自称能断绝匪类龙脉。

别人提醒丁婆子,宣扬贼人有龙脉是要杀头的。丁婆子又改口说断掉匪类的邪运。

丁婆子是很聪明的。

时常有人过来对她提出要求,比如,“请丁娘娘咒死城外所有的贼军,还有林中的贼军,还有那什么南海都护府的所有贼人。好不好?”

丁婆子就说,“当初咒坏贼人法器,那是献祭了诸位贼女奸细。神灵欢愉,这才施展神恩。如今汝辈准备那什么献祭神灵,才能咒死这么多贼军?你全家够不够?你全族够不够?全清河城够不够?”

前来请神的人,便连连摆动小手说“不够不够。不过牢狱中有许多贼人奸细,城内还有一些白家、刘家余孽妇人,若是剁碎了献神,能不能咒死那章匪白羽?”

丁婆子却也不糊涂,又是摇头。

“神有伦理之德。你杀了章匪白羽的亲族,却要神去收了章匪白羽,你觉得神灵这么做,体面不体面?”

别人只得说,“不体面。”

丁婆子点点头,“所以啊,不行!”

每一次丁婆子拒绝施展神恩,都会引起清河人短暂的失落,随后这种失落又会助长他们的狂热,使他们变得更加烦躁。

丁婆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将诸多戏法全部用了一遍。

她一再告诉清河人,自己是在准备‘大咒’,只需要清河人竭诚守城,神一定会降下恩慈。

别说,清河城内的‘拜丁娘娘教’还挺有效果的。

清河民夫们本来不敢修缮城墙,清河团练们不敢出城击贼,如今他们虽说依旧将信将疑,却开始恢复士气登墙守卫了。

有好几次,团练兵甚至敢冲出城去和贼人争夺壁垒,虽然死伤惨重,可是活着回城的人都说,他们厮杀的时候身旁有神鬼相助。

“不然,我们是怎么杀死那几个匪类民夫的?”

口口相传之间,丁娘娘已成半神。

清河人的耐心却也快耗尽了:这丁娘娘每日好米好面地供奉着,她身边那上百阴阳,每日也是用度惊人,可是自从二十多天前施展了神恩后,至今再没个屁响。

清河人是信神的,清河人也是实际的。

若是神老是吃香油,却不给报酬,那还算什么神?

这丁娘娘享尽了清河财货,却不咒死几个匪类,岂不是白吃白喝?

怕不是丁婆子道行浅,之前还能神鬼附体,如今便不成了?

丁婆子敏锐地感到,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与此同时,被千万人敬仰,其中有乡贤郡望、有读书人家、有风雅士绅、有贩夫走卒,这种感染的力量下,丁婆子也渐渐确信,她或许还能带来一次奇迹。

上次不是用秽物咒坏了贼人法器么?可见这是灵验的。

丁婆子私下里跟许多阴阳们交流过:询问他们为何当初使用秽物可以奏效。

阴阳们浪迹半生,居无定所。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衣食父母,哪能不捡好听的说?

“贼人法器,属火性,乃是取安息火焰山中的精铁打造。凡人粪便、女子秽物、狗畜黑血,乃是至为阴毒之物。众阴攒聚,克灭正阳,理固亦哉!”

丁婆子反复听这种说法,愈发自信了起来。

这种事情,被她自己解释成了神恩的体现。

若不是神灵庇佑,又怎么会让她误打误撞,摸索到这么准确的克敌之法?

若不是神恩,她怎么能十几日间,几成清河神灵?

若不是神格外爱她,又怎么会从小让她懂了那么多道理,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丁婆子想起了小时候父母总是厮打,最后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又打她,后妈来了打得更狠。

打着打着,她也不疼了,只是无比地怨恨母亲。父亲一边打,她总是站在父亲的一边咒骂母亲。

父亲死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类似神启般的解脱:父亲是可怜的人、男人是可怜的人,他们打骂女人,不是想打,而是冥冥注定要打的。母亲犯错了、我犯错了、女人总是犯错,女人总该被打,女人应该被管教。

这种道理在伤痕累累中,从肉体刻印到了心灵,变成了她的信仰。

丁婆子从泪眼婆娑中惊醒,终于跨越了凡人的那一步,变成了丁娘娘。

几天后。

清河城得知,丁娘娘要‘大祭大咒’,为‘清河建功’。

城池沸腾起来。

清河人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一时街市开张、居民烧竹听爆、男男女女前来进贡礼物。

牢狱之中,大罪小罪的犯人被捉出来当街砍死祭神。

只不过狱卒们留了个心眼,悄悄将白家、刘家人藏匿了起来```万一丁娘娘不灵呢?贼匪来了换个活路吧!

连续三日,丁娘娘和她的阴阳们都在筹备‘咒敌’。

蔡老有好几次警告乡贤郡望,“城内要乱由她乱,切莫使她干扰城防。”

可是清河人已经陷入了狂热之中,竟然开始相信蔡老年纪老迈,渐渐压不住丁娘娘所说的‘邪祟’了。

蔡老的建议被否掉了。

清河人将阴阳迎上了高大的城墙,让他们在城墙上画符、立旗、烧纸、往城外丢死人碎片。

城外的贼人们也失了声势。

那群穿戴着重甲的贼人就静静地站在城下看着,不不语,可见是被丁娘娘慑住了。

清河郡守府。

丁娘娘脚踩七星、按剑走完卦象、洒了好几把灰。

随后,丁娘娘将煮沸后加入安息幻香的美酒一口饮下。

她坐在地上呵呵傻笑,不久之后便陷入了极乐。

她扯断了头绳,泪流满面,载歌载舞,带着阴阳们竖起了神旗神幡,咿咿呀呀地叫着朝着城墙上走去。

丁婆子陷入了幻觉,仿佛一切都变得触手可及,双手可以无限地延伸。

反弹琵琶的仙女为她开路、诺曼人的先知在她耳边絮语、安息人的穆护手捧香料洒落他的头顶、乌苏拉人的圣母站在街边为她抹着眼泪。

诸天神灵齐入脑中。

丁婆子的身后,无数的阴阳也饮过她饮的酒,很快便如她一样欢快。

团练士兵们群聚尾随,准备登上城墙一睹破贼盛况。

丁婆子拍着手,又哭又笑,脚底板踩在了碎石上汩汩流血也不觉得疼,她穿过了人群。

接着,她看见了人群之中的两个女人。一红一白,一少一长。

丁婆子发现,对面两人冷冷地看着她。

丁婆子勃然大怒,手指对方,“抓起来!抓起来!邪崇入城了!”

团练兵们看着丁娘娘指着一处空地大喊大叫,只当是丁娘娘看见了脏东西。

丁婆子喊叫了一会后,便被身后急不可耐的清河人裹挟,送上了城墙。

丁甲阴阳们撵走了驻扎的兵士,接管了防务。

顾秋将军面对沸腾的清河百姓,一不发地撤走了郡兵和羽林郎,朝着城南的军营行进而去。

丁婆子走到了城墙上。

丁甲们在她身后舞蹈,团练兵在她身后欢呼,胆大的清河百姓也走上了城墙。

“丁娘娘!破个贼看看?”

“丁娘娘!施展神威!”

“快呀!快呀!”

贼人这段时间又将粗长的妖器半截埋入了土中。

贼人还在妖器旁边竖起了几幢高耸的楼车,看起来贼军怕了丁娘娘神威,也不敢全信那妖器了。

哼,丁娘娘连妖器都能咒断,区区楼车算什么?

丁娘娘的身边,丁甲阴阳们开始朝着城外泼洒秽物,如同上次一样念念有词。

清河人已经达到了狂热的。

他们呼喊着‘贼匪必亡!’‘天神下凡!’‘妖器尽失!’

丁婆子感觉脑袋一阵阵地不清醒,仿佛酒醉的浪潮股股袭来。

阿爸别打我了。

丁婆子手指着妖器,开始念念有词。

都怪阿娘,都是她的错。

丁婆子满耳都是喧嚣嘈杂。丁婆子的手中捏碎了符文,符文碎屑在空中燃烧起来。团练兵们吁地一声惊叹叫好。

为什么女人要这般不服管教,别人有阿娘,我怎么没有,凭什么。

丁婆子远远地看见,贼军士兵们略略后退了几十步。

有一个贼人点燃了火信,随后跳入了一旁的大坑。

阿娘```

“碰!”

一阵烟雾弥漫开来。

丁婆子的身边,半截女墙被砸开。

碎石震颤,城楼的梁柱摧垮。碎木片、碎石四处溅射。鲜血的腥味和内脏的臭气四处弥漫,刚刚还在欢庆的人群,顷刻之间沉默了起来。

丁婆子知道,退无可退了。

“神来了!”丁婆子喊道,鼓舞着士气,“贼器已经用尽火性!阴阳出击,必能大胜!开门破贼!”

城墙上的人已经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丁婆子摄取了心魂。

此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绕开狼藉的尸体,走下了城门。

团练兵们还想谨慎一些,却已经被大批阴阳丁甲冲开。

阴阳丁甲们在身上撒下了符水,从此刀枪不入,冲出去正好杀贼。

吊桥被放下了、城门被打开了。

阴阳丁甲们举着灵旗灵杖,狂涌而出。

丁婆子听见贼人军阵中,数千人一同惊愕的惊叹,仿佛对方难以置信。

浓烈的血味使丁婆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理智渐渐回归,她的心弦也随之越绷越紧。

她的身边,团练已经满脸惊恐,阴阳们也露出了疑惑,清河人所有的信念都寄托在她身上。

丁婆子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她发现自己浑身血污、奇装异服、人不人鬼不鬼。

她```好恨她自己。

一切都汇聚在了视线里。

她毕生的信念,都看向了涌出城去的阴阳丁甲身上。

“取胜啊。”

她祈祷着。

接着,她听见了山呼海啸般的三声‘杀贼’。

震耳欲聋的喊声,使得她浑身麻木。

清河内外,千鸟惊飞。

贼军白刃之光耀眼无比。

丁甲兵如同风中的麦田,纷纷倒地。

那么多的丁甲,犹如一块豆腐磨碎在石墙上。

丁婆子听见,一个女信众在远处高喊,“丁娘娘救我啊!”

凄厉的声响遥遥传来,乞求她的援助。

接着,那个女信众被一个厉鬼般的贼兵挥刀劈成两半。

那个贼兵满脸血污,远远地抬头,看了丁婆子一眼。

丁婆子心中的弦,绷断了。

她惨叫一声。

她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愿望,想要回到片刻之前,把那些崇信她的善男信女召回来,让他们安稳地留在城内,度过一生。

贼兵发起了冲锋。

贼兵绝不放过这片刻的时机。

贼兵如同群虎,吞没了丁甲兵,从丁婆子脚下的城门洞里鱼贯而入。

城墙上的团练兵们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怎么办啊!丁娘娘!”

一个十三四岁的丁甲焦虑地询问丁娘娘。

“丁娘娘!发功啊!”

丁娘娘一声怨哭,跌倒在地。

她摸到了一手内脏血污,吓得两手在身上抹弄。

可是这血似乎缠人,让她堕入血海之中。

丁婆子跌跌撞撞,推开了任何阻碍她的人,朝着城内跑去。

有团练兵在哭喊,‘右将军开了南门,带人跑了!’‘救命啊!’‘贼兵来了!’

贼人凄厉的螺号、损拿声在清河城内各处响起。

丁婆子躲在城边的死尸堆中,趁着周围没人,一边啼哭一边朝着城内走去。

几个贼兵过来看了她一眼,立刻准备过来捉她。

此时一群团练兵从街角出现。

那几个贼兵便吹着螺号,抛下了丁婆子。

城内失火了。

厮杀搏斗的声响在许多个地方传来。

丁婆子天旋地转,终于找到了一个牛圈躲进去,把自己埋在了稻草堆中。

她瑟瑟发抖,听着她的故乡陷入了破城后的恐怖中。

她疲劳至极,她想象着贼兵将居民百姓尽数屠戮的惨象。

她蜷缩成一团,她被自责和自厌折磨得想自杀,她昏迷了过去。

睡梦中,她回到了遥远记忆中的故乡。

桃花开了。

那时她父母和睦,时常抱她在怀,家中还没有打闹,她听见了好听的歌声。

杏花落了。

她以为是自己的母亲,但在她扭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满屋皆红,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屋梁上,轻盈如同一片羽毛。

她从恐怖之中惊醒。

她每当恐慌难抑的时候,都会躲入梦境。

梦境总是安然的,可是今天,她的梦中出现了赤红色的陌生人,梦也不再安全。

她刚在苦涩中醒来,便头上一痛。

有个贼兵拉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出了藏身之处。

她被拖行穿过清河的街头。

她想象之中尸骸狼藉的景象没有出现。

清河城内,反倒有一股意外的静谧。

许多团练兵手脚拴着绳子坐在地上,贼兵正在跟团练兵说着什么;

藏匿在庙宇、市集、粮仓中的百姓,在两列贼兵护卫下穿行街头,可能是要出城活埋吧;

许多乡贤、郡望被绞死在街道两侧的小楼屋檐上。

丁婆子被拖行到了郡守府。

她看见蔡老跪在地上,有个贼兵正举刀砍下,蔡老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倒地。

蔡家人在一旁啜泣,他们双手捆绑在身后,不敢多发一。

郡守府外。

几个哭泣不止的丁甲被人领到了丁婆子的面前。

贼兵指了指丁婆子,丁甲们点了点头。

贼兵询问丁甲兵着什么,‘细作’、‘极刑’、‘指使’、‘舞女’之类。

丁甲兵继续点头。

贼兵再次扭过头来看向丁婆子时,眼神已经变成了冰。

丁婆子知道,她最后的时候到了。

她哭喊起来,想要辩解。

她被两个贼兵架了起来,拖行着穿过了郡守府前的空地。

许许多多的乡贤郡望们跪在这里,听候发落。

丁婆子闻到了血味。

空地边人头堆得老高。

她甚至听见,至今有人在呼喊‘丁娘娘救我’。

丁婆子被丢进了一间屋子。

“莫非还有转机?”

丁婆子心中挤出了这个念头。

两个贼兵呼唤了几句丁婆子听不懂的话。

似乎是安息女奸细临死前咒骂她的语调。

丁婆子抬头。

一个妖娆美艳的安息女人走了进来。

贼兵对安息女人行礼,关了门。

安息女人捏着一枝蜡烛,手上少了一截指头。

蜡烛的光芒摇曳闪烁。

安息女人低头看着丁婆子,面庞在烛火之下明灭着。

丁婆子战栗起来。

“回来呀,妈妈呀。”丁婆子求助着,一如数十年前,“来救救我啊。”

安息女人扭头。

她吹熄了蜡烛。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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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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