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1 / 1)

辞职肯定是不可能辞职的。

冷静下来后,徐听眠手撑在额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这种病似乎一般医院也治不了,如果能治,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这样的人还活在黑暗中?

因为,

没人能去理解。

“我手上的项目,有一个已经收尾。新开的课题,经费还没拨,应该是可以延迟一下。”徐听眠翻着手机,眼圈依旧红。

纪柠坐在他旁边,沉默不语。

“下学期的课……我去跟学院里说一说,本科那边我不再带了。”

“……”

“柠柠。”徐听眠转身,抱住纪柠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头发旋,沉甸甸地说道,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咱们不能这样一辈子,好吗?”

“……”

“徐听眠,”纪柠哭着点头,“我也不想这样一辈子了。”

……

A市这儿的十八线小破医院肯定是看不了病的,徐听眠问了一圈通讯录里学医的朋友。

因为这种饮食障碍,涉及到精神方面的原因十分多,这些患者们对身材还有食物的作用,认知早已扭曲。如果强制性不让她们催吐,而不是找到心理结点进行打开、循序渐进来引导,

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徐听眠虽然有大把学医的朋友,但是没人对与饮食相关的精神方面有研究。并且这种病徐教授自己不会有任何歧视,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而去看不起纪柠,

只是在当下社会,正常人还是无法接受的。

徐听眠不会让纪柠成为他人眼中的怪胎。

所以他问的也很隐蔽,却仍然得不到有效果的答案。

纪柠看着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的男人,从玻璃门缝中传进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了她的处境而着想。

她突然又想哭了。

真讨厌,一个人一旦外面那层保护壳破了,整个人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伪装,一下子也全部跟着崩塌,纪柠因为讨厌每天都很绝望都很看不见光,所以她不去在乎任何事情,悲伤也好高兴也罢,这些年统统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在世人拒绝她、伤害她之前,先把世界给抛弃了。

看到还有人不顾一切去撕破她与外界的隔层,纪柠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高兴,眼泪又开始哗啦哗啦流。徐听眠正跟人说着话,突然抬头就看到纪柠在哭。

他一愣,下一刻,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声“对不起”,

赶忙推开门,进屋。

“怎么了?”徐听眠抽了些纸,给她擦眼泪,“怎么哭了?”

“徐听眠,”纪柠哑着嗓子道,一把抓着头发埋头下去,“要是我还是好不了了,”

“要是我还是接受不了胖起来呢?”

“要是……我变得很胖很胖,比以前都要胖,胖到要死呢……”

“可我,”

“不想变胖啊……”

“我也不想再回到那种每天都看不到光、想去死的日子。你知道我中考完那年暑假,学着运动减肥,开始也很正常,锻炼跑步按照减脂餐的做法,真的有认认真真在减肥。瘦的也很快,那半年,看着自己慢慢瘦下来,特别开心。”

“可是后面,到了高一的那个寒假,一切都变了。”

“读书的时候果然不能去想那些事情,我在最不应该的年纪,去干了最不应该的事情。学生好好学习那么费脑子,我怎么还能去减肥?高一九门课啊,爸爸妈妈对我的期望值又那么高。我每天依旧在吃水煮菜水煮鸡胸肉什么高蛋白的减脂餐,每天依旧沿着学校综合楼六层楼,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去爬楼梯。学校没有健身房,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一层一层楼梯地爬,瘦腿;我肺活量不行,但是还是每天晚上放学,就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有规律进行什么所谓的有氧呼吸的慢跑……这样久了、时间太久了,就好想好想吃甜的吃油炸的。”

“减肥减到一定地步,真的没有所谓的对美食没有了吸引力,那都是自欺欺人,都是看到身材瘦了后,迷惑自己的谎言。但是人怎么可能企图和身体本能抗对?甜点油炸鸡腿毕竟可以让多巴胺分泌让人快乐,这种本能是无法挣扎的。终于有一天,我真的扛不住了,压抑了很久的食欲,终于在某个深夜,某个我参加家庭聚会在很多很多亲朋好友的劝说下,爆发般,狂吃了好多好多东西。”

“食欲压抑久了,你会发现,自己一旦开启了吃东西,就、根本停不下来。肚子吃到痛还要继续吃,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很难过,是真的难过,发不出来的人生无望。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减肥带来的后果……”

“从高一寒假的那第一次爆发后,只要爆发一次,再往后,就越来越难回到最初减肥时的平衡还有毅力。因为你的大脑里已经再次刻上了高热量食品带给你的快感,那是减肥时永远达不到的快感,那是你穿着漂亮显身材的裙子、有很多人夸你又瘦又美时,也没办法体会到的光亮,好像甜的东西吃进嘴里,你整个人都是在发自内心的快乐。我们抵抗不了人体的本能。”

“这样又持续了半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后来高二,我就……”

我就遇见了你。

……

……

……

你知道吗徐听眠,曾经的你,就是我最黑暗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是你让我短暂地忘记了吃东西与减肥带来的痛苦。每次想吃东西的时候,就想想你对我的好,你牵着我的手,告诉我我是你最喜欢的人,那份甜蜜,在每一个深夜,都能打败食物缺失给我的创伤。

但再后来啊……

……

……

……

徐听眠沉默了良久。

他摸着纪柠的脑袋。

“纪柠,”

“我相信你能好。”

“至少你看,你现在不就已经迈出了愿意将这一切都先诉说出来的第一步了啊……”

徐教授最终在隔壁Q市联系到了一个研究过此方面的精神科专家。

他跟纪柠商量了一下,纪柠犹豫了很久,并不是说一次情绪爆发而下定的决心、往后就不会再动摇。纪柠用这个方式生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在本能的认知上,都已经觉得这样对她来说,就是正常的。

所以当她跟徐听眠求救后,很快又退缩了回去好大一步,在要不要翻盘一切的分叉路上,不断地犹豫、彷徨。

胖了怎么办胖了怎么办胖了怎么办。

吃进去后的东西,热量转化成脂肪怎么办。

她能接受肚子鼓鼓的,就躺在床上睡觉么……

与其说跟这个世界的审美过不去,

不如说早已跟麻木了的自己,没办法和解。

……

开车去Q市,路途不算远,道路两旁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沿途的光秃秃的树杈子上还是堆满了积雪。

纪柠自打承认了这件事后,整个人就没了以前那种莫名的活力,可能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那些装傻啊什么都不在乎的处世态度啊,都是她用来逃避现实的伪装。

现实很骨感,但你总有一天是要去面对的。

“那你之前,我是说以前,”徐听眠打着方向盘,注视着前车窗外的路况,后视镜上元宝吊坠在摇摇晃晃,纪柠用眼睛看了一下那吊坠,然后很快又别回旁边的窗户。

徐听眠淡淡地开口,试图找一个话题,来打破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的沉默,

“一直相亲却一直不结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也不完全是。”纪柠看着窗外的亮晶晶的海平面,更远处,太阳在云彩上晕染开很大一片,

“大家都瞧不起我没编。”

“……”

“你以前,”徐听眠想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才缓缓开口,

“不是很讨厌当老师么?”

一提到当老师,这又是另一个惨重的话题了。纪柠脑子很疼,不想再去想其它不开心的事情,她垂眸,靠在车玻璃上,没回答他。

徐听眠一下子意识到这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事情,但纪柠不想说,他也不能继续问下去。车驶过海底隧道,直达Q市广平大路。

他们先去了酒店,停了车,徐听眠解开安全带,将行李箱从后备箱卸下来后,发现纪柠还坐在车里,两眼看向窗外。

“怎么不下车呢?”徐听眠替她解了安全带,从侧面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温柔地问,“看什么好看的呢?”

纪柠摇了一下头,

“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

“……”

徐听眠并没有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只是个很普通的谈天。当他们推着行李箱去办入住时,徐听眠才知道纪柠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纪柠进了酒店大堂,目光就没有离开对面早中晚自助餐厅。

徐听眠的思绪有些复杂。

纪柠看了好一会儿那个餐厅,“268元一位”几个字实在是太扎眼了。她知道徐听眠有钱,都能住得起好几万一晚的酒店,两百来块钱,他绝对不会心疼的。

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呢!

可是……

这种要不要去能不能去,都已经坦白了、还去作践自己的话……

她怎么去面对徐听眠啊,他不是不知道,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模样,他肯定介意绝对介意,他怎么会毫不在乎地就放纵她去吃自助,可要是不去吃,

纪柠真的好想好想进去吃……

纠结涌上心头,纪柠知道这就是跟人坦白后一点一点的后劲儿,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只要她还没彻底放下或者彻底放弃,她都将要面临无数次良心上的自谴还有爱她的人的失望的眼神。

可能面对着面对着,她就疯了。

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了徐听眠,明明之前都已经把生活和催吐平衡的那么好,都没人能看的出来了,她甚至可以吃好几个小时,等到半天后大家都绝对不可能将她还要去吐联系到一起,她再悄悄找个借口去一趟厕所……

但——

【我想要被救救!】

【被救救!】

【救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纪柠一下子就蹲在了酒店大厅,因为难受心里纠结,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大厅里的人不太多,毕竟是价格不菲的酒店。酒店大堂办理前台业务的小哥哥率先察觉到蹲在地上哭的纪柠,忙指着她问正在核对信息签字的徐听眠。

徐听眠手里的笔一顿,转身。

风衣甩开。

“柠柠?”

徐教授蹲在地上,沉声问,

“嗯?”

纪柠摇摇头。

无论徐听眠怎么问她,纪柠都是不说话。两人僵持了半天,前台的小哥哥觉得他们应该先把住房办理完,于是很客气地对徐听眠说,

“先生,您可以先把入住办理完,然后再……”

徐听眠将纪柠护在大衣下,转身签了字交了押金。

推着行李箱上电梯,电梯内部墙板上都在宣传楼下的268元自助餐,纪柠的眼珠子直接拔不开了,徐听眠握着行李扶手的手指一紧,出了电梯,徐听眠叹了口气,

手掌覆在纪柠抓着衣摆的指尖上。

“我没有让你一下子、就改。”

“你要是想吃……”

……

纪柠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唉......

吃自助的时候,纪柠果然开心了不少,这边儿自助餐贵有贵的道理,红烧肉做的简直跟家里妈妈做的一模一样,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

徐听眠陪着她坐在对面,徐教授一直吃的不太多,所以其实在心里是不能深感同受对美食没有办法抵抗的感觉。

但是他看着一个泡芙接着一个泡芙往嘴里塞的纪柠,

因为吃东西终于开心起来的纪柠,

一路上,问她什么话都提不起来精神、甚至有时候突然就开始哭的纪柠。

只是吃个东西,就能如此开心。

这十年来,她没办法和食物和解,所以就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来让自己能开心一点儿。

徐教授感觉心里在滴血。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在可以感知世间冷暖的年纪,却只能通过摧残自己的身体,才能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一些……

一回到宾馆,纪柠就抱着她的小红书包,当着徐听眠的面,

进了厕所。

其实这些日子,纪柠坦白后,徐听眠也没机会见到纪柠做这个事情。

毕竟,碧山临海的房子,是纪柠家里的,纪柠没说,他也没办法强硬的让纪柠和自己继续住。

所以这大概,是两人挑开一切,纪柠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样干。

徐听眠摸出一根烟,点燃,打火机擦了好几下,才凑准烟丝。他夹着烟去了阳台。酒店是复式的总统套房,外面还有好大一个花园。花园有迷你的泳池,清澈的水,天空倒映在方格水池底。

身后的洗手间,隐隐约约传来流水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当着纪柠的面,徐听眠终于不用克制情绪了,他把烟捏在两指间,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

用力、咬着牙、压住嗓音,

大呵了一声。

“————————”

心脏仿佛被人用东西捅穿。

那可是他的纪柠啊!!!

他读大学的时候,他的那个酒鬼舍友,为了追求极致把自己灌得烂醉、经常灌进医院洗胃的男人,徐听眠陪着去医院见过酒鬼被洗胃好几次。

舍友长期糟践身体,几乎所有疼痛都无所畏惧,

而面对不得不去的洗胃,却每次都要抓着医生的白衣大褂,鬼哭狼嚎“Daddy,Iloveyou!Oh!No!Please!!!”。

他舍友那么能忍疼痛的人……

纪柠……

整整十年啊!

手里的烟一下子掉在了地面上,熄灭。

男人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往后用力一捋,似乎冷风吹着他的脸,让他跟着疼痛,那么他心里的难受或许就会减轻一些。

纪柠浑身轻松地从洗手间推开门,

手里依旧抱着那个小红书包。

她站在玻璃门边,突然就看到,徐听眠撑着胳膊,在阳台,

背对着他,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是。

脚底,是一根还没抽完、刚刚熄灭的烟。

……

纪柠想起来忘记是谁说过的了,徐听眠不沉溺烟草,但是若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抽上一两根,

缓解压力。

她让他,很痛苦吗……

纪柠忽然就感觉自己好罪恶,为什么还要去吃啊,为什么今天上午还要去吃那顿自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就那么控制不了!

她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抱着书包,眼泪一颗颗往外涌。要是死了就好了,这样就没人会因为她那么痛苦……

徐听眠听到身后的衣服摩擦声音,他用拇指压了一下眼角,转过身来,

却看见,纪柠胳膊压着头顶,蜷缩在卫生间前的地板上。

徐教授立刻从阳台上冲进屋子里,纪柠哭的像是要断气,不敢大声所以只能隔一段时间突然剧烈闷咳一大下。徐听眠怕纪柠这样下去容易出什么事,将她囫囵抱了起来,直接带到二楼的床上,

“纪柠?纪柠?”

“纪柠!”

“纪柠!……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不要去医院——”

纪柠缩着身子,突然吼道,

“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怪物的,会把我当成怪物的……”

“好!好好!”徐听眠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抚着她,

“我们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我以前,我以前……”

“我以前被送过医院……”

纪柠哭着说道,

“那些医生,当着我的面、当着好多好多患者还有其他医生的面,说我怎么还能这样,这不就是在糟蹋自己么,说不理解说我们这种人什么都不好。”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好,可是、可是,”

“我也不想啊!我们也不想这样!!!”

“可是减肥时候那种黑暗的日子,每天都想死的日子,还有更早以前,被全班同学嘲笑、做个课间操都没男生愿意跟我一排的日子,更不想回去啊啊啊啊啊啊!!!”

徐教授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眼泪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他拍着纪柠的背,

哽咽道,

“柠柠。”

“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好吗?”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大概是这个社会对于女人实在是太残忍。

越来越追求白瘦幼,

铺天盖地网络的洗脑。

胖就是不自律,一胖毁所有,你都管理不好你的身材,你还能干什么?

纪柠跟着徐听眠来了大医院,去了精神科,

才知道,

原来,有太多的女生,因为身材焦虑,出现过或多或少和她相似的问题。

更大的医院,里面的医生真的不像是他们那儿的小城市十八线小医院,没见过世面。

可纪柠还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已经是所有减肥减出毛病的姐妹们中,最堕落且无可救药的一种。

徐听眠陪着她,先去看了心理医生。

“你不要怕。”徐听眠一直握着纪柠的手,纪柠整个人不太好,哭的大拇指往下半边的手都有抽筋。徐听眠就不断地给她反反复复揉着,细声细语告诉她,

“我们只是先来看一看心理方面的医生。”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你当成怪物的。”

“……”

医生是个很和蔼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他跟徐教授应该是认识的,见了面,还稍微说了几句学术上的话。医生坐在椅子中转了个圈,将手上笔放在桌面上,

很随和地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纪柠,以及紧紧握着纪柠的手的徐听眠。

他问纪柠,

“等会儿我们会进行一场对话。”

“不用紧张,我见过好几个像你这种情况的女孩子。”

“……”

“但有件事我还是想先和你确认一下。”医生拿起病例夹,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随即道,

“我们的对话,纪小姐希望徐教授在一旁听到吗?”

纪柠低着头盯着地板砖的眸子,

突然瞳孔一缩。

“一会儿,我可能会对你问一些很‘残忍’的问题,这些问题,将囊括了你这些年催吐的全部历程,以及可能有些你自己因为逃避都选择性遗忘的片段。”

“请问纪小姐,你需要徐教授在旁边一同聆听吗?”

“……”

所有的历程啊……

包括,

它的开端吗?

……

“不要。”

“……”

“那好。”医生转身朝向徐听眠,双手一摊,

“那麻烦徐教授,等会儿我和纪小姐交流时,只能在外面稍等片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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