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每天、几乎每天。”
徐听眠猩红的眼睛盯着玻璃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办,眼神迷茫而又无助,
他张开手,手背的青筋暴起,像是要去抓碎什么东西,
可只有一团空气。
“每天,我要去面对着她拿着那东西,吃完饭,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不断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紧闭着的玻璃门。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明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加害自己的身影。”
“可我,可我却……”
他有些说不太下去了。
又是一个趔趄,酒精麻痹小脑,让他根本站不稳。
金医生一愣,迅速上前去,扶助自己的好友。
徐听眠屈膝坐在洗手间冰凉的地板砖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太痛苦了,一个男人究竟得痛成什么样,才能不顾一切,在公共场合失声大哭?
旁边有人进来,看到乱成一团的洗手池台,吓了一大跳。这些都是酒吧的常客,失恋了在酒吧里喝醉发酒疯的人不胜其数,但鲜少有长成徐听眠这样的、穿的衣服还价格不菲,
也不顾昂贵的风衣,地上脏兮兮的水一层一层蹭在白衬衣上,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外流。
“请问先生,您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谢谢、谢谢!”金医生扶着徐听眠,让他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扭头对那客人说,
“真不好意思,喝多了喝多了。”
客人还是一步三回头,憋着裤/裆,还是想看看西装革履的人失控痛哭的奇葩画面。
“老徐。”金医生让徐听眠在洗手间门外的等候椅子上坐下来,揽着他的肩,轻轻地安慰着他,
“行了行了。”
“哭出来就好了。”
“……”
过路的人,都在看他们。
金医生倒不觉得多么丢脸,哪有人这辈子都不会哭?只能说人到忍到极致,就会抓住要去发泄的途径,情绪就会突然大爆发。
徐听眠这些年无论在哪儿,永远都是一副沉稳冷静、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悠然解决,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就该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有七情六/欲,
他也喜欢了一个女孩,喜欢了很多年。
然而这个女孩,现在却很不好。
当情绪大爆发后,发泄过悲痛过,现实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徐听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抽噎声渐渐平息,
用手抚额,虽然声音基本上消停了,但从肩膀一起一伏上还是能看出来他在低着头哭。
“不好意思。”
“让你看热闹了。”
“没事儿!”金医生拍拍徐听眠的肩膀,表示自己看的很开心,
“你不知道以前大家都多么想看你崩溃吗?”
“男神跌落神坛,这个是个人都想看!”
“……”
徐听眠低着头,眼睛藏在散落下来的刘海后面,胳膊肘撑着膝盖。
要多么落魄有多么落魄。
“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这两天体会到了?”金医生同情地叹了口气。
徐听眠:“嗯。”
“可我还能怎么办?”徐教授苦笑了一声,被打碎了的牙齿连带着血,只能往肚子里咽,
“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
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用肉眼可见的方式、残害身体,
相信每一个人,都接受不了吧?
你明知道这样不对,
你明知道她可以不做。
但是却不能去制止。
每一次看到她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往死里痛,
等到去面对她的时候,
你还得笑。
说着违心的话,说“没关系你不用有心理压力”。
真他妈操/蛋!
报应呗!
过完年,过完正月,各大高校纷纷开学。
老罗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接了纪柠这个不太聪明的研究生,但同时还意外截获了徐听眠的一个课题。徐听眠那个课题刚开了个头,不过里面该干嘛都已经全部用ppt整理好,并且在开学前的某个深夜,突然打包送到了罗教授的学校邮箱里去。
这就等于一个研究,该做啥都给你摆好道路了,理论上的内容以及实验室里会发生到的突发情况都给你排查好,并且这实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让你安安心心对照着“实验说明”,有手就能做,做完了码个论文,嗖嗖嗖发表了,
职称噌噌噌就来了。
罗教授严重怀疑这是徐听眠为了他女朋友在他手底下日子好过,特地安排的!
“我两个肾都卖出去了,”老罗很是匪夷所思地坐在徐听眠的办公室里,指着那个全副武装的实验项目,问,
“身上真的没有哪一块可以薅的了!”
“……”
“你的羊毛我不稀罕。”徐听眠给纪柠收拾着她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小萝卜小蜜蜂大“傻逼”的头卡,一搂一大把。
315基本上全是纪柠的小可爱。
“那我知道了!”罗教授悲愤道,“你突然给我这么好的课题,就是为了让我照顾你的小女朋友!”
“知道就行。”
“……我不接受资本的胁迫!”
徐听眠:“资本不仅胁迫你,”
“资本还希望你能把这些事情都给做了。”
说着,他给老罗丢了一个鹅黄色文件夹。
老罗捧着那少女心十足的文件夹,问他什么时候变性了,
“这里面是啥?”
“钓数据以及序列分析用的tool,以及使用说明,Windows10版的。我记得你大学辅修计算机,挂了三次。”
“……”
“谁他妈现在还用Windows啊啊啊啊!”老罗翻着那整理好的文件,吐槽,
“搞数据Windows跑的那么慢,纪柠不用Mac?”
“她的本本是Lenovo的,系统Windows10,里面很多tool的用法跟Mac上不一样,我之前给她指导时,一直是两个版本切换。”
老罗快要吐血了,他都快要接近十年没用过Windows系统上的软件来处理数据,现在为了一个不挂在自己名下的研究生,要从头来过……
“你那么有钱!”老罗抗议,“给她换个苹果本本就是了!处理数据也方便啊!!!”
徐听眠手一甩,抗议无效,
“她习惯了。”
老罗痛苦道,
“我不习惯!!!”
徐听眠沉默了片刻,默默打开电脑更改共享文件包的密码,
“那我收回课题。”
“……”
“别别别!”老罗扑了过去,“大哥我错了!”
不就是区区几个tool的不同版本用法?
有正高重要吗!
……
纪柠搬到老罗的课题组那天,老罗拿着小竹竿,满脸悲愤地敲了敲她的工位,
“我告诉你哦!小纪同学!”
“……”
“这个课题你要是不给我好好做!我就!我就!”
他竹竿一甩,甩的整个办公室的研究生们都打了个哆嗦。
“我就去剁了徐听眠的脑袋!!!”老罗咆哮道。
纪柠瞬间全身汗毛竖起,瞪着眼,木木呆呆道,
“哦哦哦……哦哦哦!”
不跟着徐听眠,纪柠总算知道了以前徐教授究竟有多么惯着她。
老罗人虽然逗逼,成日被徐听眠欺负,但是在学术上那是绝对认真负责,记录实验时错一个标点符号都能给你揪出来,仿佛恶魔化身。周晓鹏在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要跟着自己一起在DNA分析组饱受摧残后,还特地从实验室跑来,
很同情地问纪柠,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跟着徐教授吃香喝辣不好嘛?”
纪柠笑眯眯摸摸她这个三进宫被甩、再次恢复单身的“好儿子”,
“爸爸这不是来拯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周晓鹏:“……”
纪柠垃废惯了,已经练就了一套无论去哪儿,都能玩的很欢乐,她不但喜欢自己玩,玩起来还会吸引了周围的人跟着她一起玩。以前在316,就算大家不是一个课题组,整个办公室只要纪柠去了,屋子里的氛围瞬间就能活跃起来。
DNA分析组的成员们也都很喜欢她,也没因为她比他们年纪都大而怎么着,都说肯定是纪柠当老师当的,只要一开口,大家手上的实验也都忘了做,整个实验室一下午除了聊大天,基本上啥事儿都干不成。
老罗看着自己课题组的进展越来越垃废,无论是新课题还是老课题,都开始以龟速前进,他真的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下,徐听眠把纪柠塞到他的组里到底是按了什么心?
莫不是对家给徐教授洗脑,让徐教授特地派纪柠,来整蛊他课题组向上前进的军心???
罗教授当然是不可能惯着纪柠继续祸害下去他的课题组的,他还有三级正高要评!他还有论文要发!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纪柠正拿着一瓶她种草的护发洗发膏给实验室的秃头师兄们摆龙门,
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一脚踹开,老罗顶着一头秃的差不多的灯泡脑袋,一巴掌拍在门框上,
“都还想不想毕业了!啊?!!!”
“……”
治疗秃发虽然很重要,但是毕业更重要,因为你毕业了逃离实验室可能就不秃头了,但是你比不了业,
就算用再多的防秃洗发膏,一片论文甩过来,熬夜处理数据依旧能让长出来的头发再次掉光!
师兄师姐们纷纷缩回自己的工位,该干嘛干嘛。老罗在实验室里气愤地转了一圈,手指着正在往书包里藏洗发水的纪柠,
“你,”
“给我来一趟办公室!”
其他人面面相觑,想着自家大老板的火爆脾气,在心中默默给这个可爱的小师妹点个蜡烛。
纪柠本着破罐子破摔的人生原则,反正对面又不是徐听眠,她挨徐听眠的训难受是因为那是徐听眠,老罗啥的,咩咩雨!
“罗教授下午好!”纪柠笑眯眯地站在罗教授办公桌对面,手里还抱着她种草的生姜洗发膏。
罗教授手撑在桌面上,
“让你看的文献,都看完了吗?”
纪柠:“没有。”
罗文远:“……”
“什么时候能开实验?”
“下个周一能开着?”
纪柠:“啊?这么早???”
罗文远:“不然你以为呢!”
你以为老子是徐听眠,你撒个娇哭一哭,他就把实验结果都给你整理好po在了论文后面???
纪柠挠挠头,
“那好吧,那我今天晚上就回家看……”
她挠头的时候,无名指上那枚闪瞎人眼睛的大钻戒,呼啊呼啊在空气中晃动着。
老罗差点儿气死。
“现在!Now!立刻去实验室给我看!!!”
“还今晚上!今晚上你有空吗!我给你找的文献你拿回去再让徐听眠帮你看?他一边亲你一边帮你逐字逐句解释?”
“……”
“也是哦……”
老罗差点儿掀桌子。
纪柠临走前,还把那瓶洗发膏留给了罗教授,她小心翼翼地跟罗教授说,这洗发水真的很神奇,很能生发。在罗文远砸桌子那一霎那,她连忙抱着脑袋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在大气不敢喘一下的DNA分析组实验室,小纪同学抱着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忍着一肚子的闲话,边憋得无聊边翻文献。
放学六点十分,徐听眠换下实验服,拿上车钥匙下二楼去接纪柠回家。
走到DNA分析组的实验室门口,就看到下班了的研究生们抱着笔电,一个个敞开实验室的大门,静悄悄往外走,他们见到徐教授,纷纷恭敬问好。
相对于自家老板,绝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徐听眠教授更为恐怖一些。
所以当徐听眠往屋内看纪柠时,看到纪柠趴在桌子上,两根腿扑棱扑棱在椅子下面乱晃,
有人就跟徐教授悄悄打小报告,
“老板下午发了火。”
“看不完那些文献,不让走。”
徐听眠去找老罗。
老罗办公桌上醒目地放着一瓶生姜洗发水,徐听眠打眼一看,就认出来这是纪柠前些日子从拼夕夕上花买的那买一赠一的智商税,
瞬间乐了,
“人到中年,不要那么看不开。”
罗教授:“……”
“你女朋友好讨厌!”老罗抓着那洗发水,摆在徐听眠眼前。
徐听眠挑挑眉,“你没收的?”
罗文远:“我敢吗?她自个儿给我推销的!!!”
“跟我说,‘罗老师,植发一次需要好几千,这个洗发水,洗一次,能保半年的头发不掉’!”
“我特么!”罗教授揪着自己脑袋两边那一串稀疏的毛,快要崩溃了,“我特么……是不是你跟她泄密的我植过发!!!”
徐听眠忍俊不禁,别过头去笑了两下,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要让它刺激到好友,
“你植发这事儿,不是整个学院都知道的?”
“……”
“院长上次还跟我说,‘小徐啊,下次跟小罗说说,别去那家医院植发了,你看看他近半年秃的……’。”
“……”
“阿西吧!”
老罗快疯了,
“你们两口子还是人嘛!上班的时候小魔鬼来折磨我,下班还要被大魔鬼折磨!阿西吧!阿西吧!你滴——大大滴坏!”
“纪柠怎么样。”徐听眠悠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随手一翻茶几下面的茶柜,就直接将最昂贵的、老罗收集了好久只有在招待大院长级别的领导才舍得拿出来的茶叶给翻了出来。
动作流利,烧水沏茶。
老罗已经不想再去看这个“大魔鬼”。
“还能怎么样?很好!”老罗无力摊在桌面,用手拔着自己脑袋顶左侧那串毛,一根一根展开,
“看到没?这撮头发。”
“本来过年那会儿我数一数,还是五千五百五十五根。”
“你女朋友来我组里三个星期后,昨天晚上我再次一数,它掉到了四千九百五十五根。”
徐听眠:“……”
罗文远:“老徐!真的!说真的!”
“我不否认你女朋友,在某些方面天赋秉异。”
“但在搞学术上——就单单说她的态度,真的!很感人!”
徐听眠靠在扶手上,黑色衬衣袖子微微卷起,揉着眉心。
老罗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劝道,
“要不还是你来带吧,我不行,我良心过不去,你知道我对学生向来严格……”
“我自己下不了狠心。”徐听眠道。
老罗觉得他有病,
“自己心疼就揣在兜里宠着啊……”
“你的研究生,你只要点头毕业,谁还敢说一个子儿的‘不行’?”
徐听眠摸着茶杯的边缘,热气在那杯口缓缓上升,
“你帮帮我。”
“什么?”
徐听眠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双手撑在膝盖前,一字一句,恳求老罗,
“对她严一点儿。”
“……”
“你真是有病啊……”老罗抓了把头发,“人家谈恋爱都是往死里疼女朋友,你倒好,把人往架子上赶!”
“是什么让上学期还帮老婆跪遍整个生科院讨要答案的徐教授突然大转性情,要求其他教授严厉对待自己的小女朋友了?”
“……”
“你就不怕我训哭她?”
“……”
徐听眠低沉地笑了一声,
“哭了我回去哄。”
“啥?”老罗没听清,“你说啥?”
“没什么。”徐听眠悠悠扶了下领带,抬起头来看着老罗,
“训哭了,咱俩就去练练。”
罗文远:“……………………………”
下了班,徐听眠接了纪柠回家。
他把车停到了小区的公共地下车库,纪柠的手被徐听眠牵着,就像小时候放学,爸爸走在前面那样,牵着孩子沿着草丛边的红格子地板砖小道,一步一步往家走。
大概是沉闷了一天,纪柠头一次感觉到回家的路也好开心,头一次在学校里把文献给看完了,头一次不是今天的事情拖啊拖,拖到明天再做。
“今天老罗都让你干什么了?”明明知道,但徐教授还是低着头,温和地问身后的小女友。
小女友抬起头来,掰着空闲的那个手,数着道,
“看了好多好多文献。”
“真的好多好多啊……”
“看的我手指都翻麻了!”
说着,还举起爪子,让他看看。
徐听眠看着纪柠连块皮都没破的爪子,笑着给她揉了揉,
“是红了一点点。”
“QAQ。”
“我手疼……”纪柠拽了拽他的袖子,摇摇晃晃,“手疼手疼……”
徐听眠一下子就明白她内在的意思,停下脚步,单膝跪在她面前,双手往后一环,指了指肩膀,
“上来吧。”
纪柠开心地跳上了徐听眠的背,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
“这个时候手就不疼了?”
“嗯嗯!”
两人慢慢悠悠往徐教授的小洋楼走,反正这个小区平日里路上也没什么人,纪柠把两只手竖在徐听眠的脸前,给他扒拉着手指,
“你看我的手指甲。”
徐听眠低头。
跟他见过的很多女生的手指都不太一样,纪柠十根指头,用剪指刀修剪的整整齐齐,指甲盖上什么装饰都没有,这对于当下女孩子的爱美而言,显得有些不太合群。
“是不是光秃秃的,一点儿也不好看?”纪柠把头往前凑,跟他说。
徐听眠稍微托了托她的臀,一只手加大力气,另一只手伸了回来,翻过
手背跟纪柠的手并齐在一起,
“你的手好小。”
“你好烦啊!”纪柠一巴掌打在他的爪子上,下巴缩了缩,很委屈,
“小时候大家就这么说我。”
“说我小短爪,小胖手……”
徐听眠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看起来比那些网络上专门拍摄手的博主放出来的手指还要好看的多,白细修长带着一点点性感。
纪柠看到了他无名指上同样戴着的那枚钻戒。
“你这人好不要脸……”
徐教授又被骂了一句,挺无奈地笑了笑,
“我怎么又成了不要脸了……”
“就是不要脸,”纪柠小声道,脸却稍微有点点红,
“我都还没同意跟你在一起,你就给我套戒指……”
“还没皮没脸,买了两枚……”
“怎么着?”徐教授停下脚步,将背上的人儿放下,然后转身,一个公主抱把人又给抱了起来,
低头靠近她的嘴唇。
沉沉地道,
“纪小姐似乎对我这几个月的服务不太满意?”
“……”
“臣哪一点儿还没有达到公主殿下的期望值呢?”
“……”
纪柠涨红了脸,把头鸵鸟般插在胸口前,
不敢看,
“就是……不满意!”
“……”
“好像多年老夫妻……”
“?”
“多年老夫妻?”
“……”
“据说结婚多年,夫妻二人处着处着就都会,都会,处成、哥们儿了……”
“……”
纪柠一把捂住脸,
“就就就……”
“你、你好歹也upupme啊啊啊啊啊啊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