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寂寥长街外静静的停了一台花轿,冷风吹来,那花轿上垂下来的黑色花穗随风扬起,直触到轿边站着的小童身上。
还没花轿一半高的小童,不仅扎了带着红花的冲天辫,腮上还涂了两坨喜庆的红胭脂,只无喜无悲的,提着杆透着昏黄的灯笼。
夜色幽幽,诡异莫名。
江老爷本来就笑不起来的脸,在见到门外的黑色花轿时那表情越发难看,偏见着一身黑袍垂地的接亲使者,他和江夫人还要硬扯出笑来。
聂青桑虽然视线不佳,却也能看到对方身上穿着的黑色衣角,既没有花纹也没有金铃。
这次来的不是昨晚那个。
江老爷对着使者恭敬行礼,讨好问,“怎么不见昨晚那位使者。”
隐在衣袍下的人没有理会江老爷的问题,他看了眼旁边的新嫁娘,“这就是你女儿?”
身材高挑的新嫁娘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他伸手想要掀那盖头瞧一瞧,却见盖头底下的新嫁娘突然抬袖啜泣了一声。
“女儿舍不得你们。”
娇滴滴的女声,像那沾着清露的荷花尖尖,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要落下泪来,惹人怜爱的厉害。
那使者搓了搓手,唯恐唐突佳人,“有什么舍不得的,能嫁给曼陀神当圣女,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缘分。”
“时间不早了,”他也不再耽搁,“赶紧上轿吧。”
江夫人原本扶着聂青桑的,可临上娇前,那使者却突然抢过了她的活,还殷勤十足的替她掀开了轿帘。
聂青桑迈进轿子里,因为太高,头上的凤冠还碰到了轿门险些进不去,聂青桑又疼又尴尬,只怪头次当新娘没经验,还要端着大家闺秀的劲,聘婷淼淼仪态万千的坐下。
轿帘一放下他就呲牙咧嘴的摸了摸自己被撞的脑袋,之前的伤口本来就没长好,这一撞更是直接碰出了血。
花轿抬起,抬轿的轿夫掂着手里份量,只觉有些不对头,这新娘是不是吃的太多,怎么瞧着瘦,扛起来这么沉。
可是这轿子,终于还是在江老爷紧张到一直颤个不停的手里抬起来了,等着那打灯的小童在街角消失不见。
江老爷这颗哆哆嗦嗦的心才七上八下的放了下来,“夫人,这次应该是没事了吧?”
“我也不知道。”江夫人紧张的看看左右,国师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国君或许还在暗处隐着,“你也快别问了,等到天亮,这事或许就已经了结了。”
两人慌慌张张的掩上了角门。
月亮被阴云掩盖,等拐入矮巷,花轿被人放了下来,抬轿的轿夫抽掉花轿抬杆,将原本的八台大轿改成四人小轿。
轿夫深吸了口气,这会没人也不用硬撑,“我说这新娘是不是太沉了,这一路给我累的,脊梁骨都快压断了。”
“胡言什么!”使者偷偷看了眼花轿,那样娇娇弱弱的美人,应该是温香软玉在怀怎么可能会沉,一定是这些轿夫偷奸耍滑。
花轿很快又被人重新抬起,聂青桑有心掀开轿帘看看到了那里,却发现花轿四周都是封闭的,只前面的轿帘摇摇晃晃,可也看不清什么有用的东西。
聂青桑凝神听着外面,从鞋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可以推断出,他们虽然已经从江宅出来了很久很久,可是却并没有出城。
而这样漫长的距离,显然已经足够他们从城东走到城西。
这些人在带他兜圈子,脚步声渐渐的变了,不再是落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而是变得越发轻软,就像走在了草地上,可是周围并没有草叶挥动的声响。
千百盏黑色蜡烛燃起,犹如彼岸淬魂花束引路,将那抬着的花轿引往一路铺就的猩红绒毯上。
绒毯尽头,屈膝而坐的四面千手神像在这光亮里散发着微微毫光。
四面神像分别是喜怒哀乐,此时正对着红毯的乃是哀像,他皱着眉垂着眼睛,一张脸似笑似悲,身后伸出的千百只手臂上均刻画着一只快被曼陀罗藤蔓吞噬,又像在曼陀罗花中重生的眼睛。
那透着妖异的眼睛,仿佛正在神台上俯视芸芸众生。
轿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不敢吭声,黑色蜡烛照亮了铺地的红毯,却也照亮了那袖手而立隐在红毯两边侧的黑袍使者。
在幽暗漆黑的暗处静静旁观,注视,好似被不可知的野兽盯住,一呼一吸间都透着折磨似的压迫。
轿夫们大气都不敢喘,抬着花轿低头走着,直到放在那高台之下。
花轿一落地,轿夫们分立两边,眼观鼻鼻观心,土鹌鹑一样缩着。
提灯小童尖着声音唱喝。
“圣女临世——”
“恭请曼陀神使受封——”
此声一出,红毯两侧隐在暗处的黑袍使者俱是恭敬垂头,那铺着红毯的重重台阶上,有坠着金玲的暗紫色袍角轻触红毯,透着暗色花纹的紫色慢慢侵染而来。
周围的气压好似都变得阴凉了几分,轿帘被人用手指挑开,那隐在紫色衣袍下的人,静静注视了花轿里的新嫁娘许久。
“圣女请随我来。”
那人的声音很低,两分笑意,三分戏谑,总觉得这不像是对待所谓的圣女,而是在看待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
或许连猎物都算不上,只能充其量被称为一只小老鼠。
把自己比做老鼠可是够了。
聂青桑点了点头,想弯着腰从花轿里出来,可是凤冠实在太大,这一次他又“砰”的撞上了轿门。
生无可恋的聂青桑“……”
对方却似乎被聂青桑逗笑,低沉的笑意从喉间闷闷传来。
末了,对方似是笑够了,那只掀开轿帘的手掌对着眼前的新嫁娘徐徐伸出,然后掀开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落地,聂青桑慌的一批。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戴了一路的马甲竟然在这时候被人掀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