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太子。
这真是一个久远的称呼。
对于百里泷来说,他自从记事开始,他的父君就已经不再是太子,而是在他母妃家族的辅佐下成功袭位成了昭国国君。
“你的父君将会是昭国的君王。”
他不止一次从母妃口中这样听到对父君如此评价,但通常这样的评价后面都会缀着一句恒古不变的话语。
“只要他能倚重姜家。”
“姜”是她母妃的姓氏,也是她母妃的骄傲,更是她的底气。
姜家是一个诺大家族,从昭国还不是昭国时,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于这个王朝,如枝繁叶茂的大树,其庞大根系无所不在的笼罩着整个昭国。
她的母妃,是王皇后亲自给父亲选定的王妃。
这门姻亲让原本需要再过一二十年才能登基的百里太子,用一个小到不可思议的年纪,坐上了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他的父亲本该是意气风发,可是百里泷见得最多的,却是静立窗前,沉默非常的男人。
他的父亲总是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的样子,那怕是对着他,那怕是对着母妃。
“父君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曾经稚嫩的询问母妃。
“你是他的儿子,是姜家未来要辅佐的君王,他当然喜欢你。”
“可他都不笑。”
姜王妃听着收敛了笑意,“辉夜你记住,这叫帝王威仪,嬉笑随心,怒骂在脸这算怎样的君王。”
他似懂非懂,只是父亲再站在窗前的时候,他也会随着站在旁边,学他的样子板着冷脸,练习着所谓的帝王威仪。
身边多了一个小大人,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反倒惹得百里太子笑起,“你在做什么?”
“学习父君。”
“这有什么好学的。”百里太子抱起了他,“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应该去跑去笑,学这丧气样子做什么。”
他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书,将他放在腿上,给他翻着那些神神怪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他眉飞色舞的给他讲述那些侠客传记,乡野狐谈,那些根本听都没有听过的传说,被他信手拈来心驰神往。
那真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父君,不似君王,却足够鲜活。
“父君出去过皇宫吗?那皇宫外面真的有书生和报恩的小狐吗?”
时间太久,百里泷已经记不得他父君的表情,但是却记得他当时摸着他的头,弯起眉眼的样子。
不似喜悦,却像忧愁缀弯眉梢,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的叹息,却让百里泷记忆鲜明至今。
“辉夜,我这辈子哪怕是死,也离不了这地方的。”
然后——一语成谶。
雨声哗哗,百里泷看向窗外夜雨,声音轻的似乎能被夜雨淹没。
“父君……没了。”
聂青桑没有说话。
虽然早就隐隐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被人宣告事实的时候,聂青桑还是觉得很难过。
就好像一个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把酒言欢互道重逢,却静默驻立观闻他的墓志铭。
“怎么就死了哪?”
聂青桑临窗站着,只觉得心里闷疼的厉害,他分明没有说话,脑中却喃喃自语般响起千万个声音。
握在手里染血的长剑,穿梭在玄武石宫墙间的疲惫脚步,累到快要嘶哑渗血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喊着。
“你怎么可以死!”
“百里太子你出来!”
“你给我出来!”
聂青桑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被那难过,又愤恨暴怒,意难平的情绪彻底吞没。
“义父,你怎么了!”
百里泷瞧见脸色煞白的聂青桑不对劲,一边高喊着御医,一边急忙过来搀扶。
聂青桑疼的蜷缩在地上,心口疼的厉害,脑袋疼的也厉害,就连眼睛也疼到不受控制。
聂青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像个孩子一样心酸的抱着自己,在这萧条雨夜里哭得不能自己。
如果问聂青桑这世界上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最窘迫的事,那一定就是现在。
太丢脸了!这实在太丢脸了!
聂青桑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手指扯着百里泷的衣袍,身后是抱着药箱匆忙赶来的一众御医。
“义父,让御医给看看吧。”
百里泷小声的哄着,眼前的聂青桑死活都不肯抬起脑袋来。
“义父……”
“闭嘴!”
聂青桑耳根烫的厉害,连着那如玉脖颈都跟着烧起来了,刚才那种疼到撕心裂肺的劲还没过去,他正哭得像条狗似的,这群御医就哗啦啦全冲进来了。
那眼泪哗哗的样子怕是被所有人都瞧见了,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你让他们出去……”聂青桑声若蚊哼,“先出去……”
百里泷给了后面的御医一个眼神,刚才还冒雨玩命跑来的御医被这犀利眼神惊的连滚带爬的退出去。
“义父,已经没人了。”
百里泷瞧着那攥着自己衣角的腕骨,细细羸弱,像是只能攀附自己而活。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伸出了胳膊,将那羞赫苦恼的人轻轻拢进怀里,宽厚温1热的手掌一遍遍梳拢着对方的脊背,“放松些,都没事了。”
像是得到准许的某种啮齿小动物,聂青桑从胳膊里抬起脸,哭肿了的眼睛从下往上斜着眼睛偷瞧他。
柔声安慰他的百里泷,像只捧着朵小花的大狗熊,笨拙的让人想发笑。
“安慰谁哪,本来我就没事,都是你大惊小怪的叫御医过来,这下可好,都瞧见了!”
他聂青桑可是国师,如今可好被一群人瞧见自己娘们唧唧的哭天抹泪,想想这场景就让他想掐死百里泷。
聂青桑咬牙切齿,“都是你的错!”
百里泷还能怎么办,就这一个义父只能宠着呗。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叫御医过来的,义父现在好些了吗?心里还难受吗?头还疼吗?眼睛哪?”
听到百里泷这么关心自己,刚才还推人背锅的聂青桑心里一阵愧疚。
这倒霉孩子,刚才肯定吓坏了。
“我当然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刚才……”
天知道刚才怎么了,鬼上身一样。
“……大概是惊闻噩耗,太难过了。”
聂青桑都觉得这理由勉强,可是除此之外他又实在找不到别的原因。
百里泷听着垂下眼睛,“义父跟父君是很好的朋友吗?”
“算是吧。”想到从前,聂青桑微微愣神,“他以前对我挺好的。”
聂青桑摸了摸头脑勺,觉得这样表达太过狭隘。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聂青桑看着百里泷一字一句说,“各种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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