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武功了。”
聂青桑的声音里透着不甘平庸却又无可奈何的落寞,以及那么一丢丢怨念。
这就像是隐藏的情绪只有遇见最亲近得人,才可以无所防备的泄露出一样。
“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吗?”徐招人的声音有些闷沉,似是不想当面提及,却又关切其中缘由。
聂青桑又无措又茫然。
“我……不知道。”
“我问过辉夜,可他说见到我时,我就是如此。”
他自嘲的笑了笑,想要将这低沉的气氛挥散,他打起精神笑,“大概是我觉得打遍天下无敌手,觉得人生无趣,所以自我废除了吧。”
徐招人很喜欢聂青桑笑起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聂青桑这人无趣又死板,唯一那么一丁点的爱好,大概就是习武。
老家伙说过,他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再复杂繁奥的武功招数,他都能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地练上一次又一次。
于聂青桑来说,武功几乎就是他的命。
徐招人不捧场的沉默让聂青桑有些尴尬,他提脚狠踹了下徐招人,“没武功怎么了,没武功我也是你师兄!”
徐招人本来是能避开的,不知为何却硬受了这一下,但聂青桑看似力道大,其实落在身上并不疼。
“我应该庆幸你没了武功。”徐招人悻悻的撇嘴,“要不然我这腿八成是要废了吧?”
“废了正好,省的你到处跑!”聂青桑不满道,“回回都在花楼露面出息的你!”
他柔了声音,像是想要询问学生考试成绩,却又怕惹毛对方的家长,透着些顾虑的小心翼翼,“你找到她了吗?”
“谁?”
见聂青桑抬手,徐招人连忙点头,“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以后就别再去那种地方了。”
“那你哪?”徐招人问,“你寻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了吗?”
聂青桑沉默下来。
成年人的标志好像都是从沉默开始的。
他犹豫着,这个问题……要怎么说呢?
“算吧。”聂青桑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人他是找到了,只是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这样一想,他找的究竟是这个人本身,还是自己的记忆?
“你说什么?”
徐招人没听清,他刚想凑近再问一遍,就被聂青桑皱眉踢了一脚,“废什么话,赶紧睡觉!”
徐招人简直属于不打不舒服类型。
被人踹了两下反倒安分了一些,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过身来,用那种八卦与探究,关切与看好戏的眼神,精神抖擞的盯着聂青桑。
聂青桑被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有病啊,这么看人。”
“不错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徐招人贼嘻嘻的询问,比春花还要艳丽,比春水还要多情的面庞上,竟然透着一丝格格不入的……贱。
这大概是所有人遇见熟悉之人的通病,总会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在熟悉之人面前,“说实话你跟你那义子,不对劲吧……”
只一句,聂青桑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不动声色的轻吸了口凉气,却又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聂青桑暗暗唾弃自己,紧张什么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真要将两人关系大白天下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忐忑,虽然他不喜欢徐招人,可不能否定的是,哪怕厌恶徐招人在他心里也都跟小师姐一样,是家人一般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想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了,那说出的声音硬是变成了八竿子打不到的词汇。
“你不是也很不对劲。”
聂青桑佯装风平浪静,“你以前没这么八卦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娘们了。”
“你才不对劲,你全家都不对劲!”徐招人就像被戳到了肺管子,咄咄逼人的样子,很有泼妇的架势,“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跟你那义子眉来眼去,我还不知道你吗!”
他气的想从榻上起来,却又愤愤的一屁股坐回去,“想把我气的离开好给你义子让地,做梦!”
聂青桑一脸呆滞。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徐招人这都快当爹的年纪了,竟然还这个脾性。
“一天天小姑娘似的弯弯绕绕,是不是也想的太多,我就随口一说,你就跟点着了一样。”聂青桑莫名其妙,“你心虚啊?”
徐招人闭紧了嘴,他要是再跟聂青桑说一句话,他就是个傻子!
徐招人蒙头大睡,聂青桑双手枕在脑后,仔细想想,它们两个分开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可能是因为自己没了五年的记忆,所以见到骤然长大的徐招人,让他惊讶之余,又有些无所适从。
但总归所有的变化都是好的。
聂青桑看着眼前的床幔,“你这些年过的好吗?”
徐招人用被子蒙着脑袋,闹脾气似的不吭声。
过得好?
怎样算是好?
他想装睡躲过聂青桑的询问,哪知道聂青桑就算没人应答,也能自说自话。
“你当初下山后去了哪?”
他说,“我下山后曾找过你,只是没有遇到。”
提及下山这件事,徐招人就狠的牙痒痒,他心里默念着三字经,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可旁边那只姓聂的猪,却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见徐招人依旧不吭声,聂青桑疑惑:“睡了?”
徐招人一把扯下脸上的被子,“让我睡觉的是你,找我聊天的又是你,感情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徐招人显然不想提及从前,聂青桑每说一句话,就跟鱼刺一样,一根根戳进他的肝上噌噌冒火。
“还说什么下山之后去找我,当初我离山时,你还不是连个面都没露!”
聂青桑:“下山?”
“对!就是下山!”
徐招人道,“就连安仙嫔那个讨人厌都来了,你为什么不在!”
他冷哼一声,桃花眼眯起时,犹如山间狡黠记仇的狐狸,“我就知道甭管你面上多么风轻云淡,你从心里就嫉妒我比你聪慧,武功比你厉害,比你还得老不死的心!我就知道你当年早就巴不得我离开山上,好让你继续风风光光,当你的大师兄!”
“聂青桑我真看错了你!面上一副对我好的样子,得知我一下山,立马就连面都不露了,卸磨杀驴都没你快的!”
徐招人这火发的亦真亦假,这怨妇式的口吻,弃妇似的质问,简直让聂青桑目瞪口呆。
“当年……”
“你给我闭嘴!”徐招人捂着耳朵,眯起来的细长眼睛,看透渣男一样冷冰冰,“解释就是掩饰,就算你有再多的理由,你那天没来是事实!”
徐招人看似佯装生气,可眼底却真真实实染了怒意,“榆钱儿你知道的吧,我这人宁愿我负天下人,亦不让天下人负我。”
下山那天,他从清晨等到天黑,可是想等的那人却一直没来。
我给过你机会的。
我告诉自己,只要你此刻出现,我可以既往不咎。
告诉自己,只要你出现,哪怕我就此离开,我们以后依旧是好兄弟。
我告诉自己……
可是你没来。
于是我所有说过的话,全都变成清晰甩在自己脸颊上的耳光。
同是出身卑贱贫微,可是徐招人跟聂青桑不一样,自幼就在三教九流场所游荡的他,最先学会的就是“以牙还牙”。
烟花地不讲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人若是惹了他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咬回一口去。
聂青桑让他没脸,他就也要让对方失魂落魄一次,好让他好好尝尝什么叫做失望!
徐招人怒瞪着眼睛,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拔出剑去冲到门外,将那些闲杂人等杀个精光!
暴力肆虐的情绪却被那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的手掌乱了心神。
聂青桑摸了摸他的发心,他就像那雨后山岳蔚然,哪怕这只脾气不好的猴子东奔西窜,张牙舞爪,他对他这师弟依旧慈爱关切依旧。
像是他最为亲近的长者,“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样的脾气以后会吃亏的。”
聂青桑顿了顿,“那天我的确没到,抱歉。”
徐招人愕然的张着嘴,他似乎等了很久这句道歉,可是真当他等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聂青桑怎么会给自己道歉?
他怎么会道歉?
明明他都那样对他……为什么他还要向自己道歉!
他“啪”的打落那只落在自己发心上的手掌,始料未及的聂青桑被那结结实实的打个正着。
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子,在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迅速鼓绽红1肿,聂青桑嘶嘶抽着凉气,小心的对着自己的手背吹气。
徐招人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聂青桑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说是一巴掌,就是几刀砍下去,估计眉头也不带皱的。
“……你怎么这么弱。”
聂青桑简直哭笑不得,“不是说了,我没了武艺。”
他道,“大概是因为气海碎了,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没有外碰过武艺,这身体慢慢的就废了。”如今上次连一个巴掌都承受不住。
聂青桑举着自己的手掌,清朗的笑,“你倒是厉害,我看你这武功这些年来却是越发精益了。”
聂青桑还以为自己这几声夸赞,会让对方得意的小尾巴都翘起来。
可是徐招人看着那个留在对方身上的掌印一时呆滞。,那通红的颜色就像那年雨中,聂青桑单膝跪地,从他唇角滴落的殷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