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只穿了薄薄的单衣,抱着膝坐在床上,她原本就偏瘦弱,如今看起来更是显得可怜极了。
顾修元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只觉着心上像是被扎了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云浓究竟是因着何事难过,不好贸然评判。
云浓原也没想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将下巴抵在了膝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顾修元靠近了些,将云浓半揽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耐性十足,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顾修元在她耳边低声道,“告诉我,好不好?”
云浓摇了摇头,并不肯说。
毕竟这件事称得上是宫闱秘事,景宁肯告诉她,便是出于十分的信任,她又怎么能转头再去告诉旁人?就算是顾修元,那也不成。
顾修元见她不肯讲,并没勉强,但心中却难免有所揣测。
认识云浓这么久,顾修元对她再熟悉不过。能让她这般难过,必定是极为在乎的人出了事,而云浓亲缘淡薄,这么些年来在乎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人罢了。
若不是景宁,那就该是如今重病不起的太皇太后。
可若只是担忧太皇太后的病情,那她不该是如今这模样,更不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顾修元是个极擅长揣度人心的聪明人,再加上他对当年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云浓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张白纸,轻而易举便能猜个八|九分。
只不过这事非同一般,纵然是猜中了,他也不能明着去问。
“云浓,”顾修元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这世上的人或事,原就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即便真是有什么变故,那也不是你的错处。想得太多,就是为难自己了。”
云浓安静地看着他,忽而开口道:“我心中一直存了个疑虑,想要问一问你。”
顾修元没想到这件事会忽然绕到自己身上,一怔,而后谨慎地问道:“什么?”
云浓平静地问道:“一年前的那场宫变,与你可有干系?”
两人靠得很近,身体紧贴,是最亲密的姿态。
可云浓这句话问出来后,却像是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顾修元的身体僵了一瞬。
其实自打重逢起,云浓从景宁那里得到许多零零散散的消息,便一直对此有所怀疑。可她却并没问过,倒不止是想要等顾修元主动提起,更像是掩耳盗铃,仿佛只要不去问,就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
但这因着太皇太后的事情,云浓左思右想,却又觉着,还是应当要一个答案才好。
她这几日消沉,不止是震惊,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这件事像是一个引子,连带着勾起了前年的事情,让她进退维谷难以入眠。她总是难免会生出许多无端的揣测来,而一旦开了头,就再难停下了。
当年就是并非是最可怕的,让她辗转反侧的是那些近乎荒谬的揣测。
顾修元沉默许久。
他不想欺瞒云浓,因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这沉默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无声的回答了。
“看来的确与你有关,”云浓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又轻声道,“当年刺客杀我,总不会是你的意思。”
“不是。”顾修元笃定道。
云浓又问道:“那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将当年种种据实以告?”
“当年之事已尘埃落定,再去细究,也没什么用处。”顾修元低声解释着,见云浓不为所动,只得又道,“那些事情牵涉朝政,我如今的确不便多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讲给你。”
云浓淡淡地应了声:“那好。”
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倒也谈不上失望。
想了又想,云浓又极小心谨慎地问了句:“顾修元,我还能再信你吗?”
她声音中带了些微的委屈,眉头微蹙,又仿佛是带了些期许看着他:“我不想再有什么变故,只想要朝堂稳固,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可以吗?”
顾修元被她这目光看得心头一震,几乎怀疑云浓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因着不便道破,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来问这些话。
两个人就像是在打哑谜一样,互相揣测着,谁都不肯坦诚相对。
顾修元与她对视了会儿,颔首道:“可以。”
说着,他低头在云浓额头落下一吻,缓慢但又坚定地承诺道:“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不要再想,尽管信我就好。我此生再不负你。”
本质上来说,云浓是个很懒的人,好逸恶劳。她无意去掺和什么家国大事,也不爱跟人勾心斗角起争执,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吃喝玩乐。
谁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她就爱同谁在一处。
云浓抬手勾上顾修元的脖颈,小声道:“那我再信你一次。”
两人谁也没再去提旁的事情,相拥着倒在了锦被中。
时隔许久,云浓难得又主动了一次,她仰着脖颈,热情地回应着顾修元,又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索取什么一样。顾修元虽说素了许久,但却并没急着进入正戏,而是耐性十足地抚慰着云浓,等到她主动开口要,方才沉身进入。
纵然是做足了准备,云浓仍旧是觉着疼,顾修元观察着她的神色想要停下缓一缓,但云浓却又勾上了他的腰,像是着意勾引一样。
顾修元的理智与克制霎时消散,握着她的腰,激烈地索取着。
一夜云雨。
云浓再醒来时,身侧的床榻已经空了。
她眯着眼愣了会儿,方才想起,顾修元走时原是同她说过一句的,只不过她那时困得厉害,眼都没睁,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就又翻身睡着了。
云浓撑着坐起身来,四下看着。昨夜虽荒唐,但顾修元还是有留心,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难遮掩的痕迹,事后又帮着清理了,倒是省去了她的麻烦。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云浓自个儿穿了衣裳,摸了根簪子将头发盘了起来,又开了门叫翠翘来伺候。
云浓净了手脸,在梳妆台前坐了,由着翠翘摆弄。
她看起来还有些犯困,眼皮半垂着,像是没什么精神。
但这更像是因着未曾睡够所以困倦,与前几日那消沉的模样大相径庭。
翠翘觑着她这模样,反倒放下心来,笑问道:“姑娘今日要出门去?”
云浓在家中不出门时,对梳妆打扮并不上心,都是自己随意挽个随常髻就算了,只有要出门的时候才会叫她来帮着梳头。
云浓偏过头去戴了红玛瑙雕的石榴花坠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去铺子那边看看。”
“那正好,”翠翘替她梳了发髻,又从妆匣中翻了珠花与簪子来,在她发上比划着,“整日里闷在家中也无趣,倒不如出去转转。”
云浓自顾自地翻出唇脂来,问道:“铺子那边近来如何?”
她前一段闷着头制香,后又消沉了几日,并没顾得上去操心生意。
翠翘笑道:“阿菱办事,自然是稳妥的。”
一番梳妆打扮下来,又喝了半盏浓茶,云浓的困意也散得差不离,整个人看着都灵动许多。她就着南来的五香小菜喝了半碗白粥,吃了两块糕点,将筷子一放便出门去了。
她的住处离新铺子并不算远,也犯不着乘车,权当是散步,不多时就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阿菱竟然不在,柜台后坐着的是个绾了妇人发髻的女子。
翠翘小声提醒道:“这是丹枫。”
云浓想了想,方才意识到这就是先前阿菱找来的人。
自打绮罗香的名气大起来后,上门来的客人便也多了起来,云浓怕阿菱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让她去招人来。云浓大方得很,让阿菱想招几个招几个,银钱都不算什么问题,可阿菱挑来挑去却只留下了一人,就是这位丹枫。
丹枫与阿菱是旧相识,前一段她家中出了些变故,便告了假没怎么到铺子这边来,是以云浓只听阿菱回禀过,但却未曾见过丹枫。
丹枫虽不认得云浓,但却是见过翠翘的,立即起身道:“姑娘怎么来了?”
眼前这妇人看起来与阿菱是差不多的年纪,容貌清丽,但眉眼间却像是笼着层愁意,脸上的笑也并不曾入眼。云浓还记得她家中似是出了变故,并没多问,只道:“阿菱呢?”
“她昨晚回去时淋了雨,今晨身体不舒服,我便让她在家中歇着了。”丹枫与云浓并不似阿菱那般相熟,恭恭敬敬地回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云浓摇了摇头:“无妨。”
说着,她便带着翠翘上楼去了。
楼上雅间中的东西一应俱全,说是试香室,倒更像是个书房——只不过并没经史子集这样的正经书,都是些时下新兴的话本,并着些山水游记。是云浓用来打发时间的。
云浓在楼上看着话本,间或琢磨着过会儿该去吃些什么好,却忽而听到楼下似是有吵闹声。
“这是怎么了?”翠翘自言自语了句,随即出门下楼去看。
云浓也觉着奇怪。
她这铺子开了这么久,从没遇着过闹事的。毕竟上门来的大都是大家闺秀,即便是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大张旗鼓地闹开来。
不多时,翠翘便又急匆匆地进了门,回禀道:“楼下是有位公子在闹。”
云浓皱了皱眉,疑惑道:“闹什么呢?”
“我并没上前去问,不过听了两句,像是在说寻不着合适的香料……”翠翘说着说着声音愈低,显然她也觉着这理由站不住脚,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寻不着合适的,换一家不就成了?”云浓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准备去看个究竟,“谁强逼着他在咱们这里买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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