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年纪虽不算大,在朝政上也称不上熟稔,但却并不傻,有个识人善任的好处。
他能分得清什么是架空自己弄权的奸臣,什么是尽心尽力辅佐的贤臣,这一年多来他将顾修元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也对顾修元愈发地信任。
“实不相瞒,我今日特地来托姑母帮着料理此事,便是顾修元的建议。”刘琦耐着性子同景宁解释道,“他为人公允,处理朝政亦不参杂私情,姑母委实不必质疑。”
刘琦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其母并不受宠,那些年先帝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太子与宠信的三皇子身上,甚至连见都很少见他。他自小早就习惯了不受重视的日子,并没贪图过什么,只想着能当个清闲的王爷就好。
是顾修元生生地改变了他的道路,将他推到了如今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也让他见着了高处的风景。
若没顾修元,也就没今日的刘琦。
刘琦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未曾质疑过顾修元,如今也愿意为他辩解几句。
景宁听此又是一愣,她与顾修元不和已久,的确没想到顾修元竟然会向刘琦举荐自己。
“我……”景宁顿了顿,欲言又止。
“其实若说起来,姑母当年与云姐关系那般好,难道还信不过云姐的眼光吗?”刘琦的态度也渐渐软和下来,再与景宁说话时,倒像是个晚辈推心置腹地劝着了,“姑母对他的身份有顾忌,我也能谅解,但并没必要咬着不放。”
刘琦最初肯信任顾修元,便是因着云浓的缘故,可他并不知道,景宁跟顾修元不和,也是因着云浓的缘故。
景宁看着他这诚恳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片刻后苦笑了声:“皇上心中既然已有定论,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对顾修元的芥蒂由来已久,早年是因着云浓待他太过亲近,如今则是因着他那不明的身份来历。
并非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让她改了心思的。
刘琦见她这般固执,也没了办法,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景宁想了想,而后又道:“顾修元的事暂且不提,您先前所说的大婚之事,我倒是可以帮着参详一二。”
虽说在顾修元的事情上景宁难以认同刘琦,可刘琦到底是她的晚辈,待她的态度也算敬重,这么点事情她还是能帮则帮的。
刘琦心中一喜,随即道:“多谢姑母。”
景宁无奈地笑了笑,送走了刘琦,又在这长乐宫中四下看了一圈,便准备离宫去了。
但说来也巧,她从内宫出来时,竟恰巧遇着顾修元。
两人俱是一怔,随后顾修元客气地问候了声,景宁则仍旧是先前的态度,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了声。
顾修元刚见了刘琦回来,已经得知了他与景宁在长乐宫中的交谈。
刘琦方才还专程问他:“你究竟是在何处得罪了姑母?她这个人往日里还是好说话的,但在你的事情上,却是固执得很,连朕的话都没什么用处。”
顾修元并没解释,只摇头笑了声,推说自己也不大清楚。
他如今并没把景宁放在眼中,自然也就不在乎她的态度,见面之后客套地问候一声也就够了,便准备离开。
但出乎意料的,景宁竟然叫住了他。
顾修元颇为惊讶地回过头来,疑惑道:“大长公主有何事见教?”
“你随我来。”景宁冷冷地甩了这么一句,便上了马车。
顾修元不明所以,若是换了旁人在他面前这般故弄玄虚,他压根是懒得理会的,可思及景宁与云浓的关系,又改了主意。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瞬,上了景宁的马车。
他才刚一上车,景宁便劈头盖脸的问道:“你为何要向皇上推举我来帮着料理选后事宜?”
顾修元端端正正地坐定了,答道:“因为你适合。”
他并没多做解释,这其中的道理,景宁应该明白才对。她虽不怎么插手朝政,但却并不是个蠢人,之所以会这么问,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倒是信得过我。”景宁冷笑了声。
顾修元虽与景宁素有嫌隙,但也正因为此,才会很清楚她的性情。她性情不大好,但心却不坏,若是真应承了什么事情,便一定会尽力做到,不会耍什么心计。
“你是皇上的长辈,又与那些个世家之间并无利益牵扯,自然不会害他。”顾修元冷静地分析着,随后又道,“大长公主若是还有什么事,就一并说了吧,不用再兜圈子了。”
他能看出来景宁心中还藏着事,毕竟若只是为了问这么一句,大可以在内宫门口便问了,没必要再让他上车来。
景宁最厌烦顾修元这对什么都了若指掌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晨我去见了云浓,你们要成亲?”
方才那问题顾修元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可如今,却是被景宁问得一愣。
他并没料到云浓会主动向旁人去提这亲事,尤其还是景宁。
就如今而言,景宁算是云浓唯一的“长辈”,她肯将这婚事告诉景宁,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是最大的认可了。
等到回过神来,顾修元便下意识地露出些笑意来。
并非是那种惯常的客套笑意,真心得很。笑意入了眼,衬得他原本俊逸的外表愈发地惹眼。
就算景宁再怎么看不过眼,都不得不承认顾修元的出众——无论是在相貌还是能力上,云浓会一门心思地往他这个坑里跳,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是啊,我要与她成亲了。”顾修元笑了声,语气称得上是温和。
景宁从没听过顾修元那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只觉着背后有些泛凉,愈发地警惕起来,沉默片刻后又问道:“我刚才听皇上说,你有辞官归隐之心,便是因为这件事吗?”
顾修元抬眼看着景宁,两人不躲不避的对视着,谁也不相让,他平静地答道:“我若真说是,只怕你也不肯信吧?”
景宁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即使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顾修元语意不善,但态度竟还算好,只是看起来有些无奈。
其实若认真论起来,顾修元的性情并不算好,只不过碍于眼前的人是景宁,所以都有收敛。
云浓与景宁相识二十年,亲如姊妹,他如今既是想娶人家的妹子,少不得要耐着脾性,总不能将人给得罪得狠了。
“云浓生性纯善,又天真得很,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景宁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顾修元,“可你若是不将身份来历讲清楚了,我是断然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
听完这话,顾修元眼中有戾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掩去了,他似笑非笑道:“大长公主以为我是什么来历?再者,能叫停这亲事的只有云浓。”
言下之意就是说,景宁不同意也没用。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与你兜圈子,”景宁神色凝重地问道,“你与太子昭有什么关系?”
太子昭,便是先帝的兄长,那位因着谋逆被处死的元后所出的长子。
景宁质问之时,一直在留神观察着顾修元的神情,他神色自若,只是眼中多了些嘲讽的意味。
“你若是不肯说,那咱们就到云浓面前去分辩清楚。”景宁今日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顾修元眯了眯眼,冷冷地看着她,这几乎让景宁有些不寒而栗。
“你敢拿这些话来问我,无非就是仗着有云浓在,我不会拿你怎样就是了。”顾修元嗤笑了声,“长公主不觉着可笑吗?一边质疑着我对云浓的感情,一边又因此而有恃无恐。”
景宁被他道破了心思,脸色微变。
她先前并没细想,如今被顾修元一语道破后,方才觉出来这点。
顾修元说得没错,若非是有云浓的缘故,她断然是不敢这么随意地将顾修元招来,大张旗鼓地质问的。
“长公主既然是要与我提太子昭,那我倒是想问一句,当年的旧事你究竟知道多少?”顾修元一改先前躲闪的态度,语气中也尽是嘲讽,“只怕没多少证据,都是自己听了只言片语凭空揣测的?我不认为太皇太后会将实情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人之将死。”
两人的地位像是倒了个,顾修元成了咄咄相逼那个,而景宁则是哑口无言,片刻后方才硬着头皮道:“既是如此,那你倒是说说。”
“其实那些个旧事我早就告诉了皇上,可他却未曾向你提过,你猜是因着什么缘故?”顾修元无声地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子不言父过。”
景宁心中大惊,她先前与刘琦争执之时,还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提一提当年旧事,以此来暗示顾修元的身份。
却没料到,顾修元竟然一早就将此事告诉了刘琦。
其实如今再想,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何刘琦能那么信任顾修元,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底揭完,自然也就不怕旁人再说什么了。
但景宁仍是难以置信得很,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些:“你竟真敢提?”
这是釜底抽薪的计策了,赌的就是刘琦会如何做,可能会选择信任他,但也很可能因此生出忌惮来,想要除掉他这个隐患。
顾修元当初兵行险着,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但他再没旁的选择,若想为云浓报仇,就只能如此。
“百年前武帝扫荡乱世立朝,可宁帝年间仍有前朝余孽反扑,太子昭骁勇善战,时常领兵在外征战。”顾修元并没理会景宁的失态,神情淡淡地讲着那些个旧事,“先皇后病逝,宁帝扶了贤妃为继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一切风波由此而起。
她尚是贤妃之时,就知道为自己腹中的孩子筹划了个降生的祥瑞之兆,当了皇后之后,就更不会甘心止步于此。
宁帝虽与太子昭父子感情深厚,可他常年在外征战,趁祥瑞之兆而生的二皇子却是时时陪在身边,久而久之自然就有所偏倚。
继后在其中又动了手脚,不断的挑拨着宁帝与太子的感情,说他拥兵自重目中无人,甚至还买通了太子身边的近臣来挑拨太子。
皇室中人原就多疑,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可谓是成效卓然。
在这关头,有人上书状告太子意图谋反,宁帝大怒,召太子回京问责。可太子听信了近臣的挑拨,压根不敢回,生怕一回京就要没命。
太子托病不回京,正中继后下怀,借机煽风点火,宁帝直接令人去抓太子,闹到最后竟然动了兵。
一来二去,太子死于西凉,宁帝改立二皇子为储君。
“太子昭死后,南朝叛军卷土重来趁机反扑,又是数年征战不休。先是内忧后是外患,宁帝没出半年就驾崩了,二皇子登基,”顾修元目光低垂,“长公主应该也知道才对,当年云将军便是死在那场征战。”
他口中的云将军,便是云浓的父亲。
当年太子昭奉命征战平叛,他颇有武帝遗风,于军事一道上极有天赋,几年下来天下将定,可最后却因着继后的挑拨死在了其父手中。
他一死,周边的小国与前朝叛军纷纷卷土重来,不知折了多少将士与百姓的命。
云浓的父亲亦是死在征战之中,先帝为了彰显仁德,好让其他人能继续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所以立了云浓为怀昭郡主,接到了宫中去养着。
顾修元讲着当年旧事时,景宁的心便一点点凉了下来,及至他讲到云浓父亲之死,就更是如坠冰窟。
云浓的父亲,以及那么多将士百姓,原是不必死的。
那时天下将定,可因着皇室那些龌龊,却愣是让那场战争又延续了数年,死伤无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寻常人的性命何其轻贱,入不得贵人们的眼,只能充作踏脚石。
景宁总算是明白,为何先帝与太皇太后临死之前,都是那么一副于心有愧的模样,日夜被梦魇所困,痛苦不堪——
他们不止杀了太子昭,更间接害了数十万人的性命。
多少将士死于边关,白骨累累无人收,又有多少百姓因此骨肉分离、流离失所?而这一切,竟都只是因着那点对皇位的妄念。
他们供奉神佛,这其中有多少是求心安的意思?
或许午夜梦回,都难安得很。
景宁先前一直想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顾修元毫无隐瞒地说了,她的脸色却白得像纸一样,几乎没半点血色。
她沉默许久,甚至都忘记去追问顾修元的身份,半晌之后方才艰难地问道:“云浓……她知道这些吗?”
“我并未向她提过,”顾修元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痛苦,更何况时至今日,再去提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想让她整日里吃喝玩乐,高高兴兴的,提这些做什么?”
景宁略微松了口气。
她不敢想象,若是云浓知道了这件事,会有多难过?
这些年来,她那么敬重太皇太后,将其视作自己的长辈,若是知道父亲的死与此脱不了干系,又该如何自处?
而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待云浓这么好,是真喜欢她,还是觉着歉疚?
景宁自己都弄不清楚。
她被这些事情弄得心神不宁,脑子里如同存了浆糊一样,还是等到顾修元主动又提起,方才想起自己的初衷是询问顾修元的来历。
“太子昭当年仅有一子,被宁帝扣在京中,可后来仍旧是病逝了。”顾修元语气仍旧满是嘲讽,“这‘病逝’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谁也说不准,但他的血脉就此断绝。”
但太子昭当年带兵四处征战,又体恤将士,众人对他心悦诚服。当年他死在西凉,却有不少忠心耿耿的旧部留存了下来,其中有一位姓凌的谋士曾受过太子昭的救命之恩,发誓要为太子昭报仇。
这位凌先生联系了信得过的旧部们,沉寂多年,终于给出了致命的一击。
“我算是他养大的义子,因着有几分聪明,自小就被他养在身边教导着。”顾修元神色如常,但目光却有些涣散,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的旧事,“当年我入京来帮他办事,在南风馆当了个琴师,误打误撞地遇着了云浓……”
顾修元入郡主府后,一直与凌先生有联系,帮着他与那些太子昭旧部联系,挑拨着太子与三皇子的关系,完成了复仇的计划。
二十多年前,太皇太后与先帝联手陷害太子昭,致使他死于西凉,天下又归于动乱中去。
而如今,那些旧部挑拨了三皇子在先帝寿辰之日掀起宫变,当场杀太子,重伤先帝,将朝局搅成了一团糟。
先帝当年谋害兄长,临到如今,看着自己的长子与三子兄弟阋墙,甚至闹到宫变要杀他的地步,不知是何感受?
又是否体会到了何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顾修元自己是明白了何谓造化弄人。
顾修元起初入郡主府时,凌先生是乐见其成的,觉着他是忍辱负重,为了方便完成任务才如此行事,甚至还宽慰赞赏过他。可等到后来,发现顾修元竟然对云浓动了真感情,甚至还为此耽误正事后,便觉着事情不妙了。
凌先生是个绝佳的谋士,他不允许有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更不想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因着个女人失了理智,所以在安排这场宫变之时顺手为之,令人杀了云浓。
当初在护国寺后山,景宁曾问顾修元,“是否敢对着这满天神佛发誓,云浓之死与你并无半点关系?”
顾修元未答,因为此事虽非他本意,可却确与他脱不了干系。
若非是他,云浓便该是个无忧无虑的郡主,整日里吃喝玩乐逍遥自在,而不会被扯进那场宫变。
听到这里,景宁甚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剩惊骇。
“我当年假托回乡祭祖为由头,离开洛阳,其实是想要去见一见凌先生,告诉他此事之后大仇得报,我便不再掺和这些……”
是如今,顾修元还记得凌先生当时那个复杂的模样,直到他回到郡主府,知晓云浓的死讯时,方才算是理解了那个神情。
随即而来的就是痛苦和愤怒。
这些年来,顾修元为凌先生做了许多事,并无半点怨言,只当是还了他的教养之恩。
可如今动到了云浓身上,他却是没办法再忍让了。
顾修元那时称得上是肝肠寸断,他守在灵堂,几日几夜都未曾合眼。
他想,若是当年自己未曾随云浓回府就好了,又或者,他早早地离开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等到六皇子上门来祭拜之时,顾修元心中生出个主意来。
这些年来,顾修元将先帝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怎么样能取得他的信任,所以他教着六皇子拿到了储君之位,也趁着这个机会入了朝堂。
接下来,就是一波报复式的清洗。
他当年大肆撤换官员,几乎致使朝中一度无人可用,众人都以为他是排除异己,撤换太子与三皇子的人,想着独揽大权,可实际上他真正要换去的,是凌先生安插的那些人。
顾修元心中存了太多怒火,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找着点发泄的渠道。
若只是朝政,他原本是不会忙成这副模样的,可与凌先生私下中的较量,却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直至去年入冬,才算是有了个了结。
凌先生病逝。
顾修元连恨都不知道恨谁了,好在这时柳暗花明,又遇着了云浓。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此生都不会再放开分毫。
“二十年来的是非对错,各人心中自有评判,”顾修元讲完了所有,平静地说道,“你要问我的身份来历,如今也已经知道,如何想都随你,但我与云浓的亲事不会更改,你也别再去为难她。”
顾修元先前虽说着景宁可笑,可到最后,还是将那些旧事全都抖落了出来。他并不在乎景宁如何看待自己,只是不想让云浓在其中左右为难。
景宁先前对顾修元的身份多有揣测,可穷尽想象,她都不曾料到这其中竟然会有这样的是非曲折,以至于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顾修元的目光很是复杂,欲言又止,到最后却也只是低声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云浓。”
有许多事情,的确是知道不如不知道来得好。
景宁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执意追问当年旧事,时过境迁,纵然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不过徒惹一地鸡毛。
景宁并非太皇太后所出,其母生育时难产而死,太皇太后膝下并没女儿,便将她接到身边来养着,这些年来亲若母女。
当年她无意中得知太皇太后与先帝抢了太子昭储君之位后,安慰自己道,这在皇家是在所难免的。可如今从顾修元这里得知此事牵连数十万人的性命后,便没办法不当回事了。至于后来凌先生的报复,她就更不知该如何评判对错。
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对错?
景宁先前总觉着顾修元有意欺瞒云浓,如今方才算是明白,不提有不提的道理。
顾修元道了句谢,挑开车帘,轻快地跳下了车。
景宁倚着车厢,看着顾修元的背影消失不见,没来由得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事。
那是她与顾修元的一次争执,也是她厌烦顾修元的开始。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她到郡主府来寻云浓,准备到南风馆去逛。顾修元得知后,却将她拦在了门外,说是云浓还在午睡,请长公主另寻他人。
景宁又岂会将一个面首放在眼里,冷笑着令他让开,还斥责他不过一个面首而已,管得太多。
顾修元却并没什么羞辱的神情,反而平静地看着她道:“长公主喜欢南风馆,何不寻个也喜欢的人同去,非要来找郡主?”
“你怎知道她不喜欢?”景宁下意识地质问道。
顾修元一笑,像是个无声的反问。
其实云浓的确算不上喜欢南风馆,不管去了多少次,也没再挑中过人,若真要说起来,她唯一喜欢的就是那里的酒了。
而景宁送来的面首,她更是碰都没碰过。
顾修元见景宁脸色沉了下来,又道:“长公主与郡主多年交情,所以想要将自己喜欢的都给她,诚然是一番好意,可人与人之间总是不同的,哪能一直走相同的路数?”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可景宁哪里听得进去,只觉着受了冒犯,磨了磨牙,也不跟顾修元多言,只令人责罚。
云浓被争执声吵醒,披了件外衫出来,连忙拦了下来,而后哄着景宁离开了。
景宁在亲事上吃了大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着这就是个火坑,远不如养些面首随心所欲来得自在。
她是这么做的,便想着云浓也该如此。
可如今再想,哪怕是出于一番好意,但自己这做法的确没什么道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多情也好,钟情也罢,原就不该互相勉强。
一转眼许多年了,云浓既是还喜欢着顾修元,那就随她去吧。
再者……旁的且不论,顾修元的确是一片真心了。
景宁拿定了主意,便令车夫改了道,又去了云浓家中。
此时天色已晚,云浓也从绮罗香归来,正在家中吃晚饭,见景宁独自过来,连忙放了筷子上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两人多年交情,先前虽不欢而散,但云浓却并没介怀,仍旧是先关心她的事情。
景宁抿了抿唇:“我想明白了,从今往后你想如何,就都由着你。”
“嗳?”云浓微微一怔,方才意识到她指的是那亲事,先是一喜,随后又疑惑道,“你怎么突然……”
景宁并没提自己见过顾修元的事,只是轻声笑道:“赶明儿订了婚期,记得告诉我,我来给你送嫁。”
云浓被她打了岔,随即道:“这是自然。”
“走吧,”景宁推着她向屋内走去,“折腾了一天我也饿了,让我蹭一顿饭,尝尝你家厨娘的手艺。”
。追书神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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