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顾修元的市井流言,云浓尽数听了,但原是没想同景宁提的。她并不知景宁私下中与顾修元的交谈,只当二人仍旧是先前水火不容的模样,自然不会在景宁面前提这些,找不痛快。
但景宁却忍不住同她提了。
云浓懒散地倚着车厢,听完了景宁的话,颇有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就不担心?”景宁见她神色不动,疑惑道。
“若是他都料理不了的事情,我担忧也没用啊。”云浓抿唇笑了声,又道,“更何况那些个市井流言传来传去,几经周折,又有几分可信的?倒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事情来?”
景宁见她如此看得开,倒是没话说了,只解释道:“你既然是要嫁给他的,我自然不会不闻不问。”
云浓垂眼想了想:“他这几日并没来我这里,我纵然是想问,也没处问去……等改日见了他再说吧。”
她当初既是选择信了顾修元,便不会轻易起疑。
说着,云浓又调了调身后倚着的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斜斜地倚在那里,看起来懒散极了。
景宁端详着她,片刻后笑道:“我看着,你倒像是比先前略丰腴了些。”
云浓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景宁随即又安抚道:“你先前太瘦了些,如今这模样才是刚刚好。”
饶是她如此说,云浓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无奈地叹道:“许是我家的厨娘手艺太好了些,近来我的胃口都大了。”
“这是好事。”景宁道。
云浓如今看起来珠圆玉润,仿佛连色气都好上许多,不似刚回洛阳那般瘦弱。景宁想了想,将此归为“心宽体胖”,先前她应允云浓的亲事,也算是了了云浓最后一桩烦心事。
马车在山路上行着,并不算多快,但云浓却又莫名有些犯恶心,吩咐车夫慢些。
景宁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云浓坐直了些,抚着胸口顺了顺气方才算是缓过来些,而后又道,“许是山路颠簸,突然有些犯恶心。”
她是没放在心上的,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景宁将信将疑地掀了车帘,向外看了眼,而后道:“这还是平坦大路呢,哪里颠簸了?”她盯着云浓看了会儿,迟疑道:“你不会是……”
云浓不明所以地跟她对视着,见她迟迟不肯说,便催促道:“什么?”
说着,忽而又拿帕子捂了唇,偏过头去似是干呕。
景宁心中已经能确准个七八分了,见云浓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云浓:“……”
她被这话一吓,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连那股呕意都吓没了。
这兆头是前几日就有的,可她并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被景宁一提,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景宁同她大眼瞪小眼的愣了会儿,摇头叹道:“你对自己怎能如此不上心?”
云浓欲言又止,又无从辩驳,只能将这账攒下来回去同顾修元算。
“既是如此,那你们就得快些将亲事给定下来了,不然等显了怀,只怕是麻烦。”景宁忧心忡忡地为她打算着。
两人来护国寺上香,原本是消遣的,结果被这事一打岔,谁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云浓没被景宁点醒前,行走坐卧都颇为随意,可如今却是下个马车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妥。
“虽说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但你也不必这般。”景宁扶了她一把,又忍不住道,“你自己都还得旁人照看着,真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云浓心虚道:“若是真的,那就都给顾修元管。”
她自己是没什么指望的,横竖顾修元什么都会,想来也不在话下。
景宁同她对视了眼,哭笑不得:“我可想不到你当娘的模样。”
云浓小声道:“我自个儿也想不到。”
“这事你也别耽搁,回去之后直接差人告诉顾修元去,他就算再怎么忙于朝政,也比不过这事。”景宁同她进了山门,到正殿去上了香,随后两人轻车熟路地绕去了佛寺的后院,在竹林的亭中闲坐。
小沙弥奉了茶来,云浓却没动,只是嗅着那淡淡的茶香,兀自出着神。
这事对云浓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了,她毫无准备,自然是措手不及。
前世她同顾修元在一处四年,只喝过一次避子汤,那是她初次将顾修元带回郡主府第二日的事情。
两人一夜荒唐,直到天光大亮,云浓方才悠悠转醒。
她那时初经人事,又偏偏是酒后,两人都没什么节制可言,方一醒来,便觉着通身遍体都是酸疼的。加之头疼欲裂,以至于她见着昨夜一眼钟情的顾修元,都再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来。
相较之下,顾修元倒是称得上自在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安排料理一样。
云浓看着自己满身留的荒唐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愣是没好意思叫侍女来伺候,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穿了中衣。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同顾修元说,便装聋作哑,但等到整束好衣衫之后,却又没办法再装下去。
“你姓顾?”云浓依稀还有印象,昨夜自己将“顾郎”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叫了不知多少遍,但名字却是不大记得清的。
顾修元坐在榻旁,衣衫未整,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看起来颇为不正经。他凤眼微挑,自报家门道:“姓顾,名修元。”
云浓看着他这模样,莫名有些脸红,小声地讲了自己的身份名姓,而后硬着头皮道:“你可愿意留在我府中?”
顾修元看出她的局促来,微微一笑:“郡主若是想让我留下,那我就留下。”
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云浓拧着眉头犹豫了会儿,心中仿佛天人交战似的,良久以后方才小声道:“留下吧?”
“好。”顾修元简短有力地应了声。
云浓松了口气,这才觉出几分饿来,开了门让春暖进来服侍着梳洗,而后同顾修元一道吃饭。
春暖早就已经备好了早饭,服侍着云浓吃了饭后,又端了碗黑色的汤药来。
云浓娇气,素来怕苦怕得厉害,一见着药便缩了,不明所以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吃药?”
“这是苏嬷嬷让人准备的,”春暖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提起此事来,也觉着尴尬,凑近了些轻声道,“若是不喝,只怕会受孕。”
苏嬷嬷是从宫中跟出来的人,考量周到得很,昨夜听闻云浓带了人回来后,便吩咐人去备了药。云浓是被景宁给带出去的,苏嬷嬷对长公主的作风也了解得很,没准备去多嘴劝,只想着不要留麻烦就是。
云浓听了春暖这话,倒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顾修元。
顾修元倒是从春暖端着那药过来,就猜到了用途,神情一僵,但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此时还没有后日的熟稔,云浓也还没同他撒娇的习惯,只委委屈屈地向春暖道:“不能不喝吗?”
春暖是早就得了苏嬷嬷的嘱咐的,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虽说一次受孕的机会不大,但万一若是中了,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云浓想了想,也知道不妥,只能将药给接了过来,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但凡是药,就没有好喝的,哪怕是不苦味道也怪得很。云浓往日里病了都是要赖帐能躲就躲的,如今却是满满当当的硬灌了一碗。
昨晚受了罪,腰酸背痛的的,如今一早还要受罪,云浓怎么算都觉得做了桩赔本生意,甚至想反悔让顾修元回南风馆去算了。
毕竟若今后都是这样,晚上受切磨,第二日一大早还要灌苦药,顾修元就算是长得再怎么合她心意,她也是受不来这份罪的。
然而还没等云浓开口,顾修元便拈了块兔子形状的甜糕送到了她唇边,低声道:“先前是我思虑不周,你只需喝这么一次药,今后便不必了。”
是药三分毒,顾修元也不想让云浓受这样的罪。
云浓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也没去追问顾修元准备怎么做,她对顾修元仿佛天生就存着信任。
再行事时,顾修元起初是不留在其中,但如此总是难免不尽兴,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个方子自己服药。不管怎么说,的确是做到了当初的允诺,没再让云浓为此服过药。
两人在一处四年,都没出过什么纰漏,云浓也从来没担心过这事,横竖都是顾修元留意的。所以如今再在一处,云浓仍旧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过,想着有顾修元在,这事怎么都轮不着自己费心。
所以先前纵然是有兆头,她也从来没往身孕上想过,直到被景宁道破。
这样的闺房私事云浓并不好同景宁提及,便只能暂且压下,等到见了顾修元之后再好好问上一问。
只不过木已成舟,少不得要为将来的事情考虑。
云浓先前说的是要尽数甩给顾修元去料理,可却也不可能真当个甩手掌柜,但这实在是个难事,她只略一想,便觉着麻烦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浓正托着腮发愣,却见景宁站起身来,含笑问候了句“大公子”,她顺着景宁看了过去,恰好与楚玄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还没回过神来,楚玄辰便已经“非礼勿视”地收回了目光。
景宁笑问道:“也是巧了,大公子怎么会来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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