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暴雨，让空气潮湿黏腻。年年都不慌着出去开荒圈地盘了，在家里窝了几天，食欲都小了。今日暴雨终于停歇，太阳不热烈，但足够让人欣喜。
午后，年安避开年全的固定活动范围，把电脑和数字板搬到阳台，再把爬爬垫铺在阳光照射的地方，从婴儿床里抱起还在熟睡的年年，放到爬爬垫上，让她晒一晒太阳。
年年睡醒，摸一摸被太阳晒的暖呼呼的小肚子，翻身趴下来，让太阳晒一晒她的背。
哥哥坐在爬爬垫上画画，年年爬到哥哥腿上，抱住哥哥的手磨牙。
年安的右手被年年牢牢地抱在怀里，便用左手画画。年年出生前他的左手未曾拿过画笔，等年年出生后，她喜欢抱着他的右手玩，他的左手便一点点地练了出来，现在他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有时右手受童年那段黑暗回忆影响而不停地发抖时，左手便能代替右手。
他现在正画年年第一次颤巍巍站起来的小模样，两手紧紧抓着婴儿床栏，两只肉嘟嘟的小脚内八字，红红的脸蛋都在用力，斜看他的眼神全是“快来夸我”的小得意。
与萌到极致的图画不同，右下角的字，横平竖直规规整整，每一个字都暗含着他内敛的炫耀。
——我家年年会站了。
处理好每一个细节，年安打开蜘蛛网平台发布，这是《年年成长记》系列画的第十幅画。
发布后，后台的三百多条私信提示让他疑惑了一下，看过了系统提示才知道一周前《年年成长记》系列画在网站首页搜索栏推荐了，一周内他的账号关注量达到了三十万，这三百多条私信是商家看出了《年年成长记》的潜力，来谈合作。
年安嘴角慢慢地翘起来，低头看了片刻枯瘦无力的腿，再抬头时眼睛璀璨慑人。
晚上八点，家里人聚在一起吃晚饭。年年又困又饿，眼睛闭着，小脑瓜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拿着勺子往嘴里塞饭。年久怕年年被饭呛到气管，抱着她洗了一下脸。
被冰冰爽爽的薄荷香皂唤醒的年年恢复了活力，她从姐姐怀里爬到餐桌上，一个屁股墩坐下来，舍弃小勺子，用手抓着饭吃。
年安等家里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开口道：“我给年年画的画有了三十万关注量，有商家想出钱打广告。”
年满想要进入娱乐圈的最大动力就是星探吹嘘当明星挣钱多、来钱快、名气就是钱。
她被养父养母捡回家前，已经被丢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她自己走回家的。她那个时候四岁，却已经记事了。她知道他们丢掉她是不想在她身上花钱，其他孩子给口吃的就能长大，她却需要花钱治病。她如果死在了他们家里，不吉利。所以他们把她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也许他们还存着一点善念，扔她最多的地方是大大小小的医院。她被扔掉时总是奢望着他们还会回来接她，她听他们的话，乖乖地从早等到晚，然后第二天走回家，有时路很远，她需要走很多天，晚上她就钻入垃圾桶里睡觉，那时她觉的自己是人人不想要的垃圾。
在医院里等人带她回家时，她看见了很多的生生死死。很多人因为没钱，不得不放弃治疗。她那个时候想着，她自己得病死掉的话，没关系的，没有人会为她伤心。这些人因为没有钱而死掉的人太可惜了，他们还有那么多人爱他们。
爸爸妈妈同时死去的前一天，爸爸妈妈告诉她，人是因爱存在的。
爸爸妈妈让她找爱她的人，如果找到了要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好好赚钱把自己的病治好，如果没有找到，那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她。
她没有寻找很久就被养父养母带回了家，她治病要花很多的钱，她想去小饭馆帮养父养母洗碗时听见养父跟周围的小饭馆老板借钱，那时养父的语气她一直记得，等再大一点后，她知道那个语气是低声下气。
当学会这个成语时，她已经对钱有了渴望。她不想成为那个明明有人爱却不得不舍弃治疗的人，也不想成为那个因为没钱而不得不舍弃家人的人。
她治病花完了家里所有的存款，还欠下了很多的外债。她看到了养母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住院，看到了没有钱给哥哥买轮椅而用自行车的车轮做了一个轮椅后被很多小孩子嘲笑，看到了年全喜欢音乐却只能躲在钢琴教室外面偷偷地听着。
等养父养母把外债还完又给哥哥买了电动轮椅、给年全报了钢琴班时，她对钱的渴望已经成了瘾，甚至她自己都害怕自己以后为了钱不择手段。
年年刚出生时，隔壁班来了一个很有钱的转校生，转校生和她同班的一个女孩有矛盾，这个转校生私底下找到她，手里拿着钱说只要她带着同班同学排挤这个女孩，她就能得到这一万块钱。
这种排挤霸凌的事情是她以前最厌恶的事情，可她看着这些钱竟然心动了，她的手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
碰到钱的一瞬间，她想起了年年，若是年年长大后成了这个被排挤的女孩，她会怎么样？
她会伤心、愤怒、不计一切代价地报复回去。
她及时收回来手。
即使收回了手，她也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成了她最鄙视的那种为了钱丢弃原则的人。
她害怕了。
可她控制不住这种渴望。
年年一百天的时候，她对年年的喜欢超过了钱。这份爱的起因是她对养父养母的感激，养父养母宠爱的，她也会去宠爱。后来，她喜欢年年理由越来越多，这些理由就都不重要了。她这个时候也鼓起了勇气，告诉了养父养母她对钱的贪婪和她对自己过分贪婪的畏惧。
养父养母听完她的内心剖析后，没有说话，第二天拿出一张存了五十万的卡给她保管。她对钱敏感，又经常在放学时去小饭馆里帮忙，她清楚家里有多少钱，这些钱是家里的全部了。
养母说这是以毒攻毒。
这一招简单却管用，这些钱给了她很多底气。每次她半夜做梦被遗弃时，她都看一眼这张卡，心里就平静了。她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医疗保险，购买了许多的社会保险和商业保险，确定这些保险能够在家里人走投无路时也能治病后，她能克制住自己的贪婪了。
每次她有了邪念时，她都提醒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
贪心会惹祸，她不怕自己出事，怕祸跑到年年身上。
年恬说年年是养父养母积善行德的福报，她也是这么想的，送子娘娘把自己身边的小童女送给了他们，他们要好好地养大，不能蹚浑水留隐患。
在售楼处时，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本性。现在她有了一百万存款，对娱乐圈没了那么多的企图，可以纯粹地从爱好和梦想出发了。
不过，她还是很爱钱。
当然，更爱年年。
年满听见哥哥说到产品商，带着同班同学参加了一天课外活动的疲顿瞬间消散，精神振奋地问道：“给多少钱？怎么打广告？”
“从两百到一千不等，有些需要挂链接，有些只需要在画里画上品牌商标。”
“哥，你给我看一眼后台，我和久久帮你参考。”
年安打开后台给两人看，两人很快确定了最合适的商家，“哥，这个好，给的价格不是最高的，但以后哥哥的关注量多了后这个商家还会找哥哥合作，到时候商家给的价钱也会根据关注量来调整的，而且年年喝的奶粉品牌就是他们家的，合作的话，他们会邮寄奶粉，正好给年年喝。我估摸着他们根据奶粉桶的形状认出了年年喝的奶粉是他们家的，想让哥哥画画的时候把他们的商标都给画上，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强调免费邮寄十箱奶粉。”
年安微微点头。
年满继续道：“哥哥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一周一幅画了，要当成工作，每天至少一幅画。哥哥系列画的名字是《年年成长记》，年年每天都在成长。她今天的饭量比昨天大了，昨天还吃不下半个小西瓜，今天就可以了。”
年满示意他们用眼睛余光看年年的巡逻路线。
年年盘下来的领地每天都在变大，这也是成长！
年满等年安点了头，指着一个尿不湿品牌道：“这是我给哥哥挑的第二个品牌，不过家里没给年年用过这个品牌的尿不湿，需要年年奉献自己的小屁屁试用了。”
年安忍俊不禁，年久的嘴角也翘了翘。
年年巡视了一圈地盘，像小青蛙似的，撅着小屁股在餐桌下睡着了。
年满弯腰，抓着年年的小胖脚拖出来，塞到年久怀里。
年久给年年洗完澡再放到婴儿床上。年年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个尿不湿，年久戳一戳她圆鼓鼓的小肚子，满眼笑意地盖上小被子。
年恬从身侧拿出一双小袜子，走到婴儿床前，和年久一样，忍不住戳了戳年年的小肚子，给她穿上小袜子。
画板和电脑放置在婴儿床旁边，年安慢慢作画，疲倦时便侧身看一看年年。
温暖的橘红色夕阳落在年安和婴儿床上，美如油画。
年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安宁，头脑清明。
这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年安不一样了。噩梦里，年安的眼神一直都是暗沉憔悴的。
养父养母去世后，这个家像沙子堆成的城堡一样，一阵风、一个海浪，这个家就不知不觉地散了。
养父养母去世三周年，年全跟着老师演出时被害，她和年安年久取回尸体时，年全身上的证据已经被人毁掉了，只有他私密处的伤痕让他们知道年全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养父养母去世七周年，年久查到了真相，却无法提供足够的证据，她杀人入狱了，杀了整整二十人，死罪。
养父养母去世十周年，年满为了钱，放荡不羁，成为人人憎恶的人，最后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不痛快。
年安说，都是他的错，他没有撑起这个家。十天后，警方从河里打捞出了他的尸体。
年安七岁时被酗酒的亲身父亲打断了腿，八岁时被亲身母亲抱着跳入河中。母亲死了，他活了，被送入孤儿院，被领养又被抛弃。九岁，他乞讨时遇见了养父。
后来，他选择在27岁的同一天跳入了同一条河。
这个家，年全走了，年久走了，年满和年安也走了，只有她还疯疯癫癫地活着。
终于，在她彻底成为疯子前，她持续了三十年的噩梦醒了。
梦醒时，年年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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