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雯慈开了个头,旁边不认识的贵女附和道:“妾是何物,哪比的上妻正统,况且那等玩意能给夫家有何助力,也就是讨人欢心替主子生孩子的一点用处,生下来的孩子还需得为真正的嫡出出生入死。这母亲身份是卑贱的,孩子自然也要跟着卑贱。”
这话说的桌上的贵女们神色各异,但都没人反驳她,这种道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也是嫡出共同的认识,平时根本不会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同根之情,留点脸面。
像这样直白的,还是头一回。
胭雪注意到师雯慈的眼神在看她,意味深长的,像是在暗示什么。
这回的情况和胭雪在霞鹜山时遇到的不同,那时和赵清婉、徐娉玩的好的贵女只不过是想捉弄她,现在她感觉到了来自贵女们的敌意,这种敌意不单单只是针对她这个人,还针对她的身份地位。
当师雯慈将话题挑起点燃时,瞬间跪坐在这里的胭雪成了最突兀的那一个。
她们没有再围绕着妻妾的话题来说,也没有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但胭雪就是能感觉得出,她们不再谈论刚才的事,是因为没把她放在心上,真正世家培养的嫡女,根本不会将小小的婢女放在心上。
哪怕将来她们成亲嫁人,夫家纳妾,对她的态度也一样,太不值得一提了。
她们更关心的,会是自己将来在夫家的地位权势财力,未来自己母家与夫家的兴荣,关心这些可比争风吃醋有用多了。
甚至,她们还谈及了今日来王府的一些年轻子弟,家世前程,胭雪听的云里雾里。
她太浅薄了,光听名字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但是这些贵女说的一套一套的。
她们从谈及地名,到见识过或是书上读过哪些奇人异事,再到风土人情,胭雪一概不知。
她听的入神,心里早就蠢蠢欲动,生出对她们能高谈阔论的本事的欣羡之情。
当她再次对上师雯慈的目光时,突然就心领神会师雯慈一定要留下她在这里的用意。
师雯慈朝她张了张嘴。
胭雪没听清楚,又或许是她根本没发出声音,师雯慈的嘴一张一合,说的很慢也很简短,这回胭雪连看带猜的明白了她说的什么。
师雯慈想让她知难而退,明白自己与她们有天壤之别。
这些在座的贵女中,哪怕没有师雯慈,就是没有定亲的任何一位,都比她要有资格成为当家主母,就像谢狰玉说的,没有师雯慈,还有赵雯慈、李雯慈。
她们这些能给夫家助力的,才是真正的适合谢狰玉未来妻室的人选。
胭雪动了动,赵清婉朝她看过来,“怎么了,是身子哪里不适吗?”
她们是坐着的,胭雪是跪坐着的,自然不舒服。
面对赵清婉的好意,胭雪抬起微微发白的小脸,淡淡一笑,“只是觉着有些累了。”
她模样可怜,赵清婉扫了眼对面的师雯慈,觉得她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婢女计较,更何况胭雪如今的身份还算上是谢狰玉的妾室,她未免手伸的太长,管起别人家儿郎的侍女来了。
赵清婉:“这茶水我喝着不大喜欢,你去帮我换杯别的来吧。”
胭雪愣了下,与赵清婉对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在借机让她离开这里。
胭雪话音里透着感激:“是,奴婢这就去。”
她想起来,跪久了腿有些麻了,同外面的红翠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搀扶自己,顶着师雯慈注视的目光默默退场。
一出花厅,胭雪浑身都似松懈下来,离开那群衣着鲜艳,缤纷华贵的丽影后,她内心催促着让她快到谢狰玉身边去。
她想听听谢狰玉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她害怕了的心情。
曾经她想以色侍人,可并不多管用。
如今她想用一颗真心,去换谢狰玉真心相待,可跟有家世有身份的女子比起来,她一颗真心好像当真没什么用。
胭雪:“世子在哪里。”
红翠不懂怎么一下胭雪的脸色和声音变的那么急切不安,“世子呢,我想见世子。红翠,带我去见世子好不好。”
宴客厅内,三津站在谢狰玉身后说了什么,他转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目光跟着瞥见外面的院子里那道石榴红裙的身影。
胭雪安安静静的等在院中,那里面都是男客,她不好进去,也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出来见她。
“在看什么?”
许辰月给他倒酒时,发现他朝外看的眼神,跟着瞧过去,也发现了胭雪的身影。
许辰月一脸玩味的道:“这不是你身边那个婢女,听说她很得宠,这也太粘人了。要出去看看吗?”
谢狰玉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其实他们都知道,不过是婢女,收进房里宠爱,是段风流佳话,一笔谈资,在三妻四妾的世家里,像谢狰玉这样的儿郎只收了一个婢女,已经是很罕见的事了。
“看着倒是惹人怜爱的,不过你可别太上心了,你这样的身份,总要有个配得上你的贵女来做世子妃。”
玩笑归玩笑,许辰月还是提醒他,不要为了一个奴婢把心搭进去了,谢狰玉未来的妻子定然是高门大户,不光母家必须得是对谢狰玉有助力的,连她人也得是个于他有益的好女子,这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谢狰玉自然知道,他虽然没想过自己未来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但是从来都不是像胭雪那般的。
她撑不起来事,给她那份荣耀那份尊贵她也降不住。
他盯着那抹窈窕而略显寂寥的身影,想,她就不是当家主母的料,只适合被人养在身边罢了。
许辰月对上谢狰玉的眼神微微一愣。
就听谢狰玉话语中的无情令人心惊,“她是我养在手心的云雀,听话我就会待她好,不听我就不要了。”
许辰月讷讷道:“这若是待你有情有意的,你也别太薄情了。”
他不过是开开玩笑,提醒一下,结果好像话没说对。
许辰月:“好歹给一些恩宠,别寒了人的心。”
谢狰玉眼里有些许嘲弄,说让他不要太上心的是许辰月,让他有别寒了胭雪心的又是许辰月,他也提胭雪对他有情意,谢狰玉说:“恩宠,那我给了。”
如果不是他,今日钟闻朝夫妻二人还登不上端王府的门,他一个南地过来刚到京都城根基不深的户部巡官,有什么资格到亲王的府上做客。
胭雪等了又等,发觉谢狰玉看见了自己,目光越发殷切。
“世子。”
谢狰玉从宴客厅里出来与她见面,神色淡淡的,“什么事。”
胭雪见到他心里就烫的很,上前与他离得很近,手偷偷去握谢狰玉的衣袖,“我,是我,想世子了。”
她听见谢狰玉说话,看见谢狰玉的脸,与他站在一起才觉得安定。
谢狰玉早已听三津说了花厅那边的事,见胭雪没有向他告状,也只字未提被师雯慈刁难的事,算是对她这次有了些许改观。
钟闻朝被下人带着去了茅房,回来宴客厅的路上就见一个婢女抱着端王世子,他咳了一声,那婢女惊慌的回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就撒了手。
而端王世子像是无动于衷的叫了他一声,“钟大人。”
胭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竟然姓钟?
对方没有多看她,而且好像对她与谢狰玉方才抱在一起的样子有些不满的疏离,她脸红的揪着手指,被外人看见她向谢狰玉撒痴还是很羞臊的。
钟闻朝则想起谢狰玉曾提过,他有个收入房中的侍女的事,想来他身旁娇美的女子应当就是了。
他倒是管不着的,不过是当场让他撞见了,比他年轻的谢狰玉却淡定非常的样子,让他觉得尴尬罢了。
“路过。”
钟闻朝不欲多留,他同谢狰玉彼此招呼一声,也不曾多说什么,就往里走了。
谢狰玉意外的目光跟在他背后片刻,收回来落在同样的胭雪身上,倏地就问:“知道他是谁吗。”
胭雪摇头,那人她都不认得,谢狰玉问她这个做什么。
“他姓钟,今年新上任的户部巡官。”
胭雪以为谢狰玉说这个,是向她介绍对方罢了,她想不到钟闻朝是钟家人那里去,毕竟姓钟的不止她那一家,而且上辈子刘氏就说过,她的外祖家已经离开京都城了。
对方年纪轻轻的,更不像是到了她外祖那个年纪。
谢狰玉盯着胭雪,想看她有没有意识到什么,结果发现她没有联想到钟家,嘴角不小心泄露的恶劣笑意竟然越来越大。
钟闻朝在踏进门时,猛然回过头,他想再看那个婢女一眼,但院子里已经不见了谢狰玉与他婢女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将那个婢女的脸,与钟家父母收藏的那副画像上的人对上了。
钟闻朝不曾见过钟婉心本人,却对画像印象深刻,他看过很多遍,才有刚刚猛然回头,意识到那婢女与已故的阿姐有几分相似之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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