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今天又下了雪,白色覆盖了整个比芝卡,遮蔽了所有的污浊与肮脏,白色又渐渐被染黑,用黑色的雪冲刷着烂臭的土地。
爱丽丝不停的做梦。
梦中的景色令人恐惧——
望不到边际的黑暗,脚下是松软的土地,鼻息萦绕的也尽是腐烂臭味,耳边回响着触手蠕动前行的声音。
窸窸窣窣。
诡异可怖。
是她想要逃离,却无论如何都逃离不掉的。
很快。
脚下的沼泽也变成虚空,乍然窥见漆黑之中的冰蓝色瞳孔,盯着她,冷漠而又疯狂,两种极端交缠在一起,更显诡异。
音色重叠。
分不清是怪物的呼唤,还是陆斯恩的叫喊:
“爱丽丝……”
……
教廷。
公主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尤其是又一波冷空气来临后,壁炉一点,小房间反而更温暖。
明面上,好像是对公主的慢待,但细节上又全是不经意的小温柔。
神父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视线丝毫没有看向沉睡的公主。
他站在角落,脊背笔挺,却好像早已弯曲,透着颓败气势,苍老的脸庞布满木然,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但似乎又有着浓烈的悲情。
怪物正在给公主疗伤。
即便是堕神,即便陆斯恩无法伤害祂,但仍然有许多禁术能够给人类造成不可逆的伤。
——神明也没有办法修复。
祂目光落在爱丽丝勉强止住血的肩膀,仍然血肉模糊,不管用什么咒语,都无法愈合。
怪物发出愤怒低吼。
犹如牢笼之中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经受苦痛,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寻不到出口。
祂是神明。
却终归有救不了的人。
可偏偏。
那人,是祂的挚爱。
“陆斯恩……”
怪物语调恶毒。
带着浓浓的,无法化开的仇恨。
祂忽地看向神父。
早在怪物发出低吼时,他便已经受不住的蹲下-身,死死握住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咒语,以便自己能在怪物的怒火之下熬过去。
屋内脆弱的摆件早就被震碎,就连石头雕琢的桌子也裂开缝隙,紧接着便化成了齑粉。
怪物冷冷说:“你和我一起,去审阿芙拉。”
神父喉咙涌起腥甜,他将血液咽下,面色不改:“好。”
……
阿芙拉被关在触手编织的笼子,不能自杀,也无法与陆斯恩取得联系。
除了在杀死爱丽丝的时候,她的神色浮现出几分怨恨外,如今又已经恢复到了冷淡神色,比神父还要无波无澜。
见到怪物与神父一同走来。
她垂下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只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
怪物冷冷地看着她。
示意神父开口。
神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一同,但如今他早已无心思考,若行尸走肉一般,却也端出了平常的威严。
“弩-箭上的毒,解药在哪里?”
阿芙拉依旧垂着眼,轻轻回:“没有解药,是诅咒。”
“——堕神的诅咒。”
怪物瞳孔骤缩。
——堕神的诅咒。
怪不得祂无法解开。
除非杀了它,彻底破除诅咒,否则这个诅咒便会一直存在。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诅咒。
但牵扯到诅咒,终归苦难。
神父眼神骤然凌厉,赤红着眼盯着阿芙拉,仿佛要通过她,直视她身后的怪物——
那一眼,是刻骨的恨意。
阿芙拉眼睫似乎颤抖了两下,忽然想到莉莉娅曾经说过的话语。
——“凭什么爱丽丝什么也没做,就享受了这么多人的宠爱?”
——“就因为她漂亮吗?”
莉莉娅说这些话时,语调,眼神,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嫉妒与不甘。
好像是爱丽丝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一样。
阿芙拉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怕被发现什么,遮遮掩掩,藏匿着少女心事。
她轻轻说:“爱丽丝,会死。”
“你们救不活她了。”
这对在场的几乎是一记暴击。
触手在即将贯穿巫女时停了下来,阴冷目光落在站的笔挺,但实际上,灵魂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父身上。
祂听到神父问:
“是什么诅咒?”
陆斯恩对爱丽丝又爱又恨,绝不可能真正杀死爱丽丝。
——最起码,在昨天晚上,打斗的时候,陆斯恩还没有生出放弃的念头,绝不可能下一个死亡诅咒。
阿芙拉闭嘴,不再言语。
怪物冷笑了声。
用触手将神父与阿芙拉关在了一起。
随即转身离开了。
留下的意思也很明显:
问出是什么诅咒,才能出了牢笼,才能活下去。
神父颓然地望着祂,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最终坐在了地上,盯着自己苍老的手掌。
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看向阿芙拉,又问了一遍:“告诉我,是什么诅咒?”
阿芙拉垂着眼,没有回话。
天色已晚,如墨色般浓稠,卷起阵阵黑雾,那轮残月冷酷又冰冷。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管朝壁炉添多少柴,不管盖多少层被子,都无法驱赶寒冷。
而这个凛冬,也格外的长。
神父掌心浮现着咒语,不知道要做什么。
忽然感受到身上一股暖流。
他睁眼。
是阿芙拉在用保暖咒语。
神父错开她的手掌,与她拉开距离。
阿芙拉神色微怔,手掌停留在半空几秒才收回手,她轻轻说:“今晚会很冷。”
神父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眼,盯着木偶人看了会儿,又垂眼,冷漠道:“阿芙拉小姐,我和你的主人,只是单纯的交易,仅此而已。”
他们的联系,也仅此而已。
阿芙拉垂下眼睫,与爱丽丝完全相同的面容显得有些呆滞,漂亮的像个花瓶。
但却溢出星星点点的哀伤。
——显然是因为神父的话语。
神父察觉到阿芙拉在他身边坐下,与她又拉开了些许距离。
怪不得怪物没有杀掉她,也没有杀死他,还将他们关在一起。
怪不得怪物让他来审问阿芙拉。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他闭上眼,将手中已经成型的咒语猛然按在毫无防备的阿芙拉额头。
入目的是她难以遮盖的惊愕与悲伤。
神父眼神冷冽,没有一丝柔情:“诅咒是什么?
翌日一早。
天空没有任何光亮,像是章鱼喷出的墨汁,漆黑黏腻,涂抹在世界的每一处,却也更像是涂抹在人们的眼睛上,入目的一切全是黑暗。
冬天天亮的比较晚。
所以出来工作的百姓们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只是多加了一件衣服,抱怨几句今天天可真冷啊。
可是很快。
天一直没有亮起,即便是在正中午时也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仿佛空气也变得漆黑黏稠,让每个人都压抑的喘不过气。
恐慌在比芝卡的每处漫延。
往常这种事,都是由教廷负责的。
但如今,神父已经不见踪迹,完全寻找不到他的身影。
万不得已。
他们去找了爱丽丝公主。
——虽然他们平日里没有私下议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爱丽丝公主对神父的特殊。
可面对公主紧闭的房门,他们却退缩了,那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弥漫在这里,谁都不敢贸然去敲门,仿佛房门打开,见到的会是一头毫无人性,以人类为食的野兽。
而他们,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推推搡搡,最终决定一起敲。
但还没碰到门的时候,就开了。
少年打开门,冷漠着脸:“小声点,她在睡觉。”
众人在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弯下腰道歉,并保证在绝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见少年要关门的时候。
他们也顾不上惧怕,连忙问:“请问,您知道神父大人在哪里吗?”
少年冷冷回:“在你们身后。”
“???”
众人一回头,果然见到了神父。
只不过相较于往常的一丝不苟,如今的神父发丝有些凌乱,多么几分随性,没了那么多的刻板。
面对神父自然没有面对怪物时那么恐惧。
尽管神父的威压也很大。
但他们仍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神父抬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解决。”
他说着推开了爱丽丝公主的房门,走了进去。
众人:“???”
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
公主在睡觉,少年在□□,然后……他妈的,神父走了进去?
守身如玉的老男孩,竟然走了狂野路线!?
虽然知道他们的猜测并不可信,但恐慌之中,劲爆谣言总是容易填充他们内心的空虚,并且能短暂性地击垮恐慌之中的无助。
当然,碍于平日里神父古板严谨的做派,谣言并没有多过分。
而房间内的景象,也和谣言之中的完全不同。
公主陷入沉睡,铂金色的发丝洒落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漂亮的小脸苍白,浓密的鸦睫如蝴蝶羽翼般落下,宛如脆弱的睡美人一样,令人不由自主的放轻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怪物站在一旁,犹如恶龙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神父目光落在公主脸庞一瞬,又迅速移开视线,语气平淡:
“若得不到下咒者的宽恕,公主将永远陷入沉睡。”
——这就是诅咒。
换言之。
只要陆斯恩不宽恕爱丽丝,爱丽丝就要永远沉睡。
而最恶毒的地方在于。
即便它宽恕了爱丽丝,但是是可以添加时效的。
比如。
我只会宽恕你一个小时。
那么,爱丽丝只会苏醒一个小时。
怪物眼神阴冷。
在祂要脱口而出,说要去杀掉陆斯恩时,公主鸦睫轻颤,发出小小的,轻微的呼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重瞳充满亮光,往日里冰冷竟然染了几分温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的喜悦。
爱丽丝与祂对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才回过神,有些茫然。
她醒了。
祂竟然……这么开心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怪物喜欢她什么,而祂在她身上的渴求又很是单一。
一个微笑。
一句关心。
一场欢愉。
其他的,便没了。
而她与怪物经历最多的便是疯狂的沉沦。
这种情况下。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刻的情意呢?
做出来的感情吗?
爱丽丝感觉茫然又好笑。
少年清凌凌的声线将她拉回神:“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爱丽丝嘟囔:“疼。”
肩膀仿佛没了知觉,而那一块的伤口似是漫延到了全身,撕扯着每一处,疼痛难熬。
她又弯了弯眉眼:“但还可以忍受。”
怪物抬起手,雪白的指尖要落在她额头时,又迅速收回。
祂说:“你好好养伤。”
公主眨眨眼:“你要去出门吗?”
怪物沉默了会儿。
之前去找陆斯恩打架,明示与暗示,希望公主给祂几分关心。
可如今真的得到了,胸腔却满满当当全是酸涩。
祂喉咙嘶哑:“哪里,也不去。”
爱丽丝唔了声,没再说什么。
又注意到一直在房间内当背景板的神父,回想起她受伤之前的事。
——想要从神父手中夺走剑,要么向以往每次那样,杀掉怪物,要么被怪物杀死。
总之,要有一个结果了。
她实在不想再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浸着黑暗色调,毫无自由可言的儿童游戏。
一场充满着虚假与谎言的黑-暗童话。
但等她夺走剑的那一刻,没能挥出去,肩膀便又中了一箭。
倒下之前见到是阿芙拉出的手,难免有几分开心。
——她原本的本意,也是想要怪物与陆斯恩互相残杀。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真的达成了心中所想。
只是,神父是怪物的人吗?
竟然没有受一点伤?
似乎从一开始。
怪物对神父就没想要下死手。
——神父是没有能力在神明面前反复横跳的,怎么可能被推倒以后还能站起来重新进攻?
大概是爱丽丝看着神父出神太久,神父不得已开口询问:“爱丽丝公主,您在教廷受伤,请您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怪物忽然冷嗤一声。
“怎么交代?杀了爱你的东西吗?”
爱丽丝:“?”
她睡着的时候,竟然有这么劲爆的八卦吗?
神父夕阳红的恋情?
怪物念着咒语,缓解她身上的疼痛,没有回答爱丽丝的疑惑。
慢慢的。
祂见爱丽丝要闭上眼睛,忽然伸手,扒开她的眼皮,霸道说:“不许睡。”
爱丽丝:“……”
真是好无理取闹的要求,她无语:“可我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也做不了别的啊。”
公主发誓,她绝对在某个瞬间,从怪物的眼中看到了羞涩而渴求的炽热光芒,但又很快压抑了下去。
少年冷冷回:“你可以看书。”
爱丽丝哦了声。
“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少年:“陆斯恩给你下了诅咒。”
爱丽丝:“?”
怪物:“只要睡觉就会变胖十斤。”
爱丽丝:“!”
这就让人没法忍耐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怪物!”
神父淡淡插话:“……爱丽丝公主很信任少年。”
连这种荒谬的诅咒都不去质疑一下。
少年面色不改,“有些怪物就是这样,特别喜欢把人喂胖,胖到所有人都厌恶,让她只能依赖它。”
“……”
爱丽丝忽然想到某一次。
在孤岛之上。
怪物给她准备了世界各地的美食,每天都有很多吃的。
——之前也有,但不会有这么夸张。
而在孤岛上是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
如果不是怪物热爱运动,她确实会不知不觉胖个七八斤。
思及此。
爱丽丝恍然。
怪不得少年这么懂,都是祂玩剩的啊。
但是睡一觉胖十斤这个诅咒……
爱丽丝忧愁地躺在床上。
睡觉和变胖。
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啊。
肩膀的疼痛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想温暖的海洋般包裹着的舒适。
她意识渐渐昏沉。
下一秒,又被少年被掰开了眼皮。
反复几次后。
爱丽丝忍无可忍:“胖十斤就十斤吧,我想睡。”
怪物眼神一顿,琥珀色的重瞳流露出伤心与难过,那股悲伤如潮水般浸在这里,淹没口鼻,令人窒息。
祂惯有的阴冷语调,似是哀求:“别睡。”
但被祂这么折腾了几次后,如今确实驱散了些的睡意。
爱丽丝睁着眼望天花板。
而怪物和神父一个看她,一个看着窗户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这个组合实在是太诡异了。
爱丽丝问:“神父大人没有别的事情吗?”
神父似是才回过神,垂眸,语调平淡:“爱丽丝公主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看您。”
礼貌而又疏离。
爱丽丝笑:“好。”
很快,神父的身影被少年遮挡住,祂说:“不许看。”
顿了顿,祂又补充。
“只许看我。”
今天的怪物,格外霸道。
爱丽丝目光落在怪物的脸庞,沉默了两秒,又收回了视线,看向窗外。
怪物窸窸窣窣呓语呼唤:
“爱丽丝……”
“爱丽丝,看看我……”
爱丽丝半垂着眼皮,在怪物要上手扒拉开的时候,忙睁开眼。
与琥珀色的重瞳对视。
那双冰冷的眼睛,如果没有神明的威压,是让人沉醉的存在。
漂亮的像剔透的宝石。
公主说:“我做了个梦。”
怪物蹲在她床边,眼巴巴地望着她,好像祂是那个躺在床上想要睡觉,但还要听睡前故事的人。
爱丽丝失笑,继续说:“梦里的我在一片沼泽地,无论如何都没法跑掉,但是我想,每天就走一点点就好。”
“每天就走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前走。”
“总有一天呢,我会到岸边。”
“我可以坐着船离开孤岛。”
怪物抿唇。
透出几分不开心。
像是在说“我还在孤岛呢,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爱丽丝忽然想抬手狠狠地掐一把祂,但碍于肩膀受伤只能作罢。
她目光从少年脸上挪开。
正在酝酿情绪,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
冷不丁,下巴被怪物捏向祂那边,刚巧与祂对视。
紧接着。
怪物就松开她,乖乖地趴在床边,继续听故事。
“……”
爱丽丝轻轻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怪物,熊孩子属性的怪物,不要动气。
她说:“但是,我在半路,碰上了个怪物,就是那个有点可爱的,后来侵占了骑士的怪物。”
少年浮现出开心神色。
——是终于参与到爱丽丝的人生之中,并被她记下的开心。
祂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席之地。
于是更加乖巧的听公主说话。
“那个怪物很残暴,每天都欺负我……”
少年认真反驳:“祂没有欺负你!”
爱丽丝:“……这是我的梦。”
少年嘴硬:“我就是知道。”
“明明你一开始还很开心的,就是后面老爱哭。”
爱丽丝:“……”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红晕,根本不想再讲故事,微微笑了,“滚。”
怪物:“……”
祂抿唇:“祂后来还哄你了呢。”
爱丽丝闭上眼不想理会祂。
下一秒。
眼皮又被祂扒开。
公主:“你好烦哦。”
怪物重新趴回床边,和她商量:“我想听你讲完。”
“听你讲完,就让你睡。”
爱丽丝:“没了。”
“是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朋友,孤独而无聊,又充满了谎言的荒诞梦境。”
怪物沉默了会儿,忽然哦了声。
祂依旧趴在床边,盯着公主,不知道想什么。
爱丽丝被祂接二连三的打断,如今竟然没办法积攒起一丁点的睡意。
她沉默了会儿,说:“确实,有开心的时刻,但很短暂。”
就像他们在比芝卡的相处,而在孤岛时也是如此。
总会有开心的时刻。
但所有的开心都是建立在没有自由的基础上。
所以,那些短暂开心也终归会化为泡影,连留下的痕迹也没有。
怪物盯着她,忽然问:“那怎么样,你才会一直开心?”
爱丽丝沉默的更久了。
直到太阳快要落下,她才有些出神的,轻轻回:“不知道。”
怪物也跟着沉默了。
没有人教过祂怎么去爱,而在毫无束缚的亿万年时光中,让祂只想遵从心情行事。
祂不需要承担后果。
也不需要付出代价。
只用随心所欲的开心就好。
少年的手指勾着她柔软的发丝:“其实那个怪物有时候也不开心。”
爱丽丝懒洋洋的,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嗯?”
少年:“但祂见到公主就开心了。”
“不管公主做过什么。”
“只要她笑一下,怪物就都忘了那些烦恼和伤痛。”
爱丽丝心口被猛烈的撞击了下,她侧头看向怪物,再次和少年琥珀色的重瞳对视。
祂学着爱丽丝的,漂亮的眼眸弯了弯。
低低呓语:
“祂爱公主。”
冰冷的琥珀色尽是柔和光芒。
这好像是,怪物第一次这么温柔。
爱丽丝怔怔出神。
仿佛再次回到了孤岛。
惨淡的天空,烂臭的沼泽,巨大而恐怖的残骸。
公主穿着干净精致的小皮鞋,向前缓慢前行。
在孤岛尽头。
是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残阳似血,映衬的海面波光粼粼,而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天空与海洋都染上了绯红色,荡者层层波纹。
怪物蠕动爬行。
乖乖地坐在她身上。
夕阳的光芒将怪物与公主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相互依偎在一起。
看完了日落。
海浪翻滚。
爱丽丝眼皮猝然一凉,像是被触手遮挡住了视线。
额头落下轻飘飘的柔软触感。
神明在她耳边呢喃:
“睡吧。”
祂的公主。
晚安。
我的公主。
阿芙拉仍然被关押在触手编织而成的牢笼。
这处角落阴暗寒冷,没有一点亮光,唯一一个跳动的火烛已经燃尽熄灭,但不远处还有亮光,并不是特别昏暗。
阿芙拉闭上眼睛。
因为神父的咒语,脑海中储存的记忆来回搅动。
明明只是个木偶,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如今竟然真的有几分痛苦。
那些回忆……
是神父第一次见到阿芙拉。
他久久的怔神,以及红起的眼眶,呢喃的低语,渴望而不敢碰触,小心翼翼的举动。
是神父在得知她真正身份后。
礼貌而又疏离,却会在某个瞬间,不经意流露出温柔,但却没有刻意给她任何希望。
因为。
——那些温柔也不是对她的,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已。
阿芙拉自出生起只长久的接触过两个人。
暴虐残忍的陆斯恩。
将她当做工具使用,每天在痴狂与冷酷之间徘徊。
克己复礼的神父。
尽管有时过于严肃刻板,但却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而记忆的最后一幕。
是神父毫不犹豫地对她施加咒语的场景。
阿芙拉眼神微动,很快又恢复到无波无澜的平静。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她抬起眼,是莉莉娅。
教廷人员的动作十分迅速,尤其是天空一直是黑色,这让他们开始恐慌,以及反思。
思考反省自己的错误,加以改正。
——这种异象只可能是神明降下的惩罚。
这就导致,莉莉娅的审讯提上了日程,并且速度很快。
毕竟铁证如山。
几乎没有花费多长便下了判决,当场宣布离婚。
莉莉娅出了审讯厅,浑浑噩噩,又害怕出门就遭到史密斯一家的报复。
——因为字条的原因,约翰是不是□□未遂还需要重新审判。
所以她,极为迫切的想要去找爱丽丝。
碍于她没有来过教廷。
所以七扭八拐的,竟然找到了阿芙拉。
见到阿芙拉被关着,她震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她想要阿芙拉帮她,岂不是没有用了?
阿芙拉目光落在莉莉娅的焦灼的面容——
不是因为她被关起来。
而是因为莉莉娅她自己找不到庇佑。
阿芙拉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轻轻问:“你讨厌爱丽丝什么?”
“是她的脸吗?”
莉莉娅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芙拉会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显然,被关起来的阿芙拉对她不会有任何帮助。
但她还记得,爱丽丝说,见到阿芙拉背后的主人,她就会帮她。
所以莉莉娅虽然不耐,但还是和阿芙拉交谈:“讨厌她的脸吗,有点。”
“但我最讨厌的,还是她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一大堆人的喜欢。”
阿芙拉心想,其实也没有很多人。
只是因为有一个怪物,演出了支队伍而已。
她又轻轻说:“你想要得到喜欢。”
莉莉娅心想,这不是废话嘛。
谁不想要被喜欢。
但是……
她这种问话……
莉莉娅颇有些幸灾乐祸:“是不是你喜欢的男人被爱丽丝抢走了?”
阿芙拉摇头:“我没有喜欢的。”
莉莉娅没有戳穿她,直奔主题,“爱丽丝想要见你的主人,她可以见到吗?”
阿芙拉:“为什么?”
莉莉娅:“谁知道呢?”
她忽然灵光一现,“该不会,你喜欢你的主人,但你的主人喜欢爱丽丝吧?”
阿芙拉心想,猜对了一半。
她问:“你还有事情吗?”
怀着不知名的情绪,她多说了一句。
“再不离开,神父会来赶你走的。”
莉莉娅哼了声:“才不会呢。”
“他们说,神父进了爱丽丝的房间,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阿芙拉沉默了。
在莉莉娅以为她不会回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轻轻的声音:
“我有点,讨厌爱丽丝了。”
莉莉娅:“那我们就是同盟了!”
“你讨厌她,我也讨厌她!”
“你可以帮我摆脱史密斯一家的报复吗?”
在公主温馨的房间内。
神父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凳子上,捧着爱丽丝曾经看过的那本暗-□□念给她听。
——他在爱丽丝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再次陷入困倦。
但并不是长久之计,人不可以不睡觉。
神父垂眸看向童话书:
“……小白兔吃掉了大灰狼。”
“三天后,大灰狼破碎的烂肉,蠕动着拼接在了一起,死而复生。”
“它找到了小白兔,却没想到小白兔已经死亡。”
“于是,在这长长久久的一万年里,大灰狼成为了森林霸主。”
爱丽丝其实早就看完这本童话书了。
虽然没什么逻辑。
——最起码,狼不会活一万年。
而且讲的也含糊不清。
——小白兔怎么死的都没说。
但刨除掉隐喻的部分,消遣消遣时间还是可以的。
神父垂下眼,盯着童话书,语调平淡,却别有一番韵味。
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
他翻了一页。
“一万年后。”
“大灰狼残破的骨骸慢慢地重新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极为完美的身体。”
“它身上气势令人臣服。”
“也因此,威胁到了血肉之躯的大灰狼。”
“森林争霸拉开序幕。”
神父又翻了一页,目光顿了下。
——这一页,上面有明显的划痕,像是有人在读的时候,因焦灼不安而留下的。
他看了眼出神的公主,又继续读。
“经历了残酷的争斗。”
“骨骸打败了血肉,成为了新一代霸主,但却并没有赶尽杀绝。”
“因为。”
“它们本为一体。”
“血肉消失,必然会击破骨骼;骨骼破碎,血肉也随之融化。”
神父握住薄薄的一本童话书籍。
看向爱丽丝。
忽然说:“祂去找陆斯恩了。”
爱丽丝闭上眼,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恹恹的:“嗯。”
漆黑阴沉的角落。
巨大的琥珀色的重瞳,与冰冷蓝色瞳孔对视。
怪物从少年的身躯中释放出来,化为庞然大物。
顷刻间,释放出了神明的威压。
陆斯恩又惊又慌:“你疯了!”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巨大的身躯却灵活无比,没有任何笨重感,在黑暗之中,拉开了残影,肃杀地奔向陆斯恩。
触手与腐肉在空中厮打。
怪物不停地进攻,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一点余地。
祂今天碰了碰了公主四次。
听到了她所有的想法。
那本童话故事。
自相残杀。
元气大伤。
必死无疑。
怪物心想,祂该恼怒的。
应该恼怒公主这么算计祂。
也该恼怒她从来没将祂放在心上。
但祂更恼怒的却是她竟然准备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而最恼怒的。
则是陆斯恩指使阿芙拉真正伤了爱丽丝。
她热爱自由。
难道会为了活命而去祈求的陆斯恩的宽恕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绝不可能的。
她不惧怕神明,也不敬畏神明。
更不爱神明。
怪物想起回忆。
那如梦似幻的回忆。
好可惜,这一次不能够重来了。
触手贯穿了陆斯恩的胸膛。
陆斯恩又惊又怒:“你真的疯了!”
“你死了,爱丽丝怎么办!”
“你要舍弃她吗?”
“她之后受欺负了怎么办?”
“你就放心留她一个人活在世上吗?”
又一根触手穿透了它的胸膛。
祂动作决绝,带着赴死的信念,去换祂的公主余生一个安稳。
怪物语调阴冷:“我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有一个人。
他日日夜夜,虔诚地祈祷了九千一百九十二天,换来了垂垂暮年的一次相见。
所以。
祂赐予他,权力与永生。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炸开。
比芝卡帝国。
正是深夜。
忽然有些无数的流星划过,璀璨耀眼,但却绚丽而短暂。
今夜太过凄美。
而来自深渊的凝视猝然消失。
爱丽丝看向窗外。
忽然想起今天怪物不同于以往的霸道。
不许看其他人。
要只看我。
多看我一眼。
我就要去死了。
爱丽丝抬手摸到胸口,感受到那里心脏的跳动。
萦绕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眼前仿佛又看到的泥沼漫布的孤岛。
渐渐下沉。
下沉。
直至全部沉入海底。
找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也无人知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没人知道那里曾经住着公主与怪物。
更不会有人知道。
怪物霸道的将公主关在孤岛后。
又放了回去。
——怪物在竭力与放纵的情感对抗,给公主自由,但没做到最好。
祂在学着克制。
可是好难。
神父:“爱丽丝公主?”
爱丽丝回神:“?”
神父问:“还要听故事吗?”
爱丽丝沉默了会儿。
“不了。”
这里没有童话。
作者有话要说:怪物:我将燃烧最后的生命换一场灿烂告别。
晚安。
我的公主。
别担心
感谢伽小鱼1个投出的地雷~
感谢抢棒棒糖的小盆友10瓶;赵四台5瓶灌溉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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