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搅碎了一室浑浊的气氛,叶夫人面露厌恶:“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吵得很。”
她抬手朝安安挥去一道禁声符。
沐吹寒见势不对,来不及抱着安安躲开,只好原地转了半圈,用自己的背脊挡下符咒。
一接触到人,上面扭曲的符文闪起一道红光,立时生效。
沐吹寒回身愤懑不平:“阿巴阿巴!”
叶夫人嫌恶的表情僵在脸上。
旁边竟有男修忍不住低笑了声,叶夫人更添怒意,将怨气全部发散在沐吹寒身上:“你是哪里来的宵小!”
沐吹寒昂首,理直气壮自报家门:“阿巴阿巴,阿巴啊!”
话是说不出,但气势绝对要摆足。
叶夫人又被噎了回去,果然是越怒越乱,一时又忘了这人中咒说不出话。
安安听到怒骂,顿时哭得更凶,更将她吵得心烦。叶夫人紧皱眉头,简直就在爆发的边缘。
沐吹寒幸灾乐祸,恨不得再偷偷施个扩音法术,好让这哭声响彻叶府。
叶听江的眼泪那么金贵,总不能让他白流。
不过,他看了眼叶家主,终于还是止住了念头,这人修为很高,不是他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叶家主终于有了动作,给沐吹寒解开了禁声咒。比起叶夫人气急败坏,他勉强维持着几分气度,话里客客气气:“小友是何人,犬子承蒙照顾了。”
只不过身上那股阴恻恻的感觉挥散不去。
沐吹寒一听他用嘶哑的嗓音说“犬子”就觉得恶心,弯腰干呕了声。
这举动让叶家主好不容易强装出的笑脸重又沉得铁青。
沐吹寒起身,感觉这一天来胸中的不适终于消散了些,于是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禁声咒后劲太强,失态失态。我乃云游到此的方士,见这孩子骨骼清奇,于是卜算一卦,预知未来。”
他看着主座上两人,忽然一笑:“此子命格不凡,来日必剑惊九州。”
此言掷地有声,叶夫人的目光登时更热,也更像猝了毒的利剑。
“你怎敢在家主面前胡言乱语!”刚刚去过飞莺阁的男修知道他灵力平平,立马出声斥道。
叶家主皮笑肉不笑:“小友知道这是何处吗?在我叶家妄谈命数,未免贻笑大方。”
“我上承天意,所言皆所亲见。此事与修为无关,二位也尽可不信。”沐吹寒笑道:“毕竟我还算到这孩子父母之缘尽于今日,若叶前辈并不爱惜,我自然会带他走。”
沐吹寒言罢,作势要走。安安哭声渐停,茫然地看着他。
霎时间,厅内男修纷纷拔剑阻拦,剑尖灵光在门口织成一张网。
“呜哇……”好不容易消停的安安顿时又嚎哭起来。
叶夫人忍无可忍:“住嘴,回来!”
沐吹寒早有预料。叶家大动干戈将安安找回来,必有图谋,此时也绝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他定定看着叶夫人:“我还算到一卦,夫人想听吗?”
没等她应答,沐吹寒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算到叶家将有白事。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院内来来往往的灵仆托盘中装的都是药材,沐吹寒来时匆匆一瞥,认出几味吊命的灵药。
刚才被赶出去的修士都未佩剑,身怀药香,不是医修就是药修。
叶家有人命不久矣。
闻言,叶夫人果然失了控:“放肆!你怎敢在叶家狺狺狂吠!”
无数符纸化为利刃,铺天盖地朝他砸去。
沐吹寒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像刚才一样转身保护安安。他极镇定地站着,怀中的孩子正对着叶夫人,仿佛有恃无恐。
果然,在尖刃即将触到安安时,叶家主终于出手,袍袖一卷,利刃落地化为轻飘飘的符纸。
他沉声道:“不要意气用事!”
叶夫人胸口来回起伏,半晌才重重坐回椅中。
沐吹寒轻轻刺了句:“正是,夫人冷静。杀了我,不就应了白事么?”
叶家主虽也盛怒,却觉这少年言语莫测,看不透来路。他压着怒意问道:“你陪着他来,谭娘呢?”
一名男修禀报道:“此女宁死不从,已被属下击毙。”
叶夫人面色稍霁,而叶家主眼中流露出一分惋惜,稍纵即逝,只道了声:“哦。那将他和小少爷带下去,妥善安排。”
他们被带到一处小小的院落。安安实在惊惧交加,又哭得厉害,不久便又睡了过去。
沐吹寒靠在他床前,久久沉吟。叶听江丧母之景已经过去,如果幻境只是想复现这一段的话,早就已经结束,该让叶听江重回起点,一遍遍在痛苦的记忆中轮回。
但现在他们来到叶家,幻境仍在继续。这只能说明,这段记忆还未结束,叶听江的痛也还未终止。
而他这次被寻回,和那名病重之人,又不知有什么关系?
既然幻境中的重要节点无法改变,唤醒叶听江的方法显然也与之无关。沐吹寒长叹一口气,看着熟睡的孩子,感觉累极。
前几天还是师父带小徒弟,他尽可以随心所欲胡来,现在一不小心情况就倒置了过来。
沐吹寒觉得大概是他之前骗叶听江骗狠了,如今这都是报应。
他走到窗前,院子里站着几名修士,名义上是小少爷的护卫,但个个抱着剑兢兢业业盯着屋子,说不是来监视的都没人信。
这会沐吹寒的影子一出现在窗前,就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
沐吹寒没跟他们一般见识。也算是叶家主还有一点良心,起码白天出现在飞莺阁的那几位一个都没在。
修士站在月光中,沐吹寒抬头一看,发现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正散发着淡淡柔光。
如果没有记错,他进幻境前看到的水月也是圆月。
沐吹寒索性走出房门,那些修士身体都绷直了,朝他虎视眈眈。
他随便挑了个最近的剑修:“大哥,今儿什么日子?”
那名剑修上上下下地看他,又将这句话放在心里揣摩了七八十遍,这才确定真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这人不像是要带着小少爷潜逃。
“三月十六。”他这才答了话。
沐吹寒点点头。今天是十六,那昨夜就是十五,也是满月当空。
那轮水月对应着他进来时的日子,那是否也与他和叶听江脱离幻境的时机有关?
沐吹寒原本仅将水月镜花当作是幻境的指代,但现在想来,兴许也是在暗示他如何破局。
没有无解的幻境。既然破局的方法不在幻境里发生的事上,那水月镜花就是唯一的线索。
如果真是如此,那下一次圆月之时,他就一定要带叶听江走。
叶家人好像就打算把他们丢在这里,几日来没有一点动静,只不过看守严密,似乎很担心他们跑了。
沐吹寒成日里陪着安安。孩子的情绪总是捉摸不透,只不过忽然就没那么爱笑了,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边。
沐吹寒看着粉妆玉琢的团子,实在很心疼。他每日变着法编故事逗他开心。沐吹寒看过的话本很多,但适合小娃娃的实在很少,翻来覆去就是些仙女下凡的俗套。
他最后就会哄安安,娘亲是下凡历劫的仙女,时间到了就要回天上,所以暂时和他分开。
安安总是很懂事地点头,像是相信了。但偶尔早上醒来,还是会忍不住叫娘亲,小脸上都是泪花。
沐吹寒觉得他也许都明白。
给他们送饭的是个小侍女,每次来去都步履匆忙。沐吹寒有心从她身上套话,前几天侍女总是不回答,放下餐盘就跑了。
叶夫人叮嘱过她,不能跟这小院里的人多说话。
但几次下来,沐吹寒也从没生过气,下一次还是温温和和地跟她搭话。几回下来,小侍女也有点不好意思,再加上沐吹寒长得好看,她见到同龄的少年人也不免有些脸红心跳,到后来也肯偶尔回上几句。
沐吹寒于是旁敲侧击:“安安,喏,就是小少爷,家里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啊?”
侍女迟疑了会,在沐吹寒纯真的笑容里败下阵,小声回道:“大少爷是夫人嫡子,只不过……”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沐吹寒试探道:“大少爷病危了?”
“你知道!”侍女很惊讶,转头看门外修士没有关注太严,便语速飞快:“大少爷前段时间被人断了灵脉,现在卧床休养呢。”
说完她不敢再多待,一溜烟就跑了。
安安没精打采,却又很乖地往嘴里送着饭菜。沐吹寒原本想喂,但安安被谭娘教得极好,吃得很安静,也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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