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县心意门“内弟子”跨刀直进的气势,可不是说笑的。聚在“西风客栈”,门前那些人远远就能感受到压力,惶然分开一条通道。
戴魁正要进去大门,眼角却瞥见一条身影比他更快,矫捷地攀上了客栈南侧外墙。
戴魁一看,那立在墙头上的是个身形修长、背上带剑的男子,面容看来年纪未足三十。他背后剑柄的长长剑穗仍在晃动。
带剑男子也俯首,与戴魁对视一眼,紧接就跃入客栈后院。
戴魁没空理会对方是友是敌,提起三尺九寸腰刀,跨入客栈正门里。
只见前院和内进的正门都没有人影,更深处却传来打斗的叱喝声,戴魁更无犹疑,直穿而过。
“什么人?”突然传来一声喝问,原来有两个吕家地功门弟子正守在通往房间走廊的侧门前,赫见如此一个虬髯大汉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出现,慌忙用刀指着喝问。
“别挡路!”
戴魁两手握着长刀柄收抱入怀,腰身坐下踏成心意门有名的鸡行步,足下仍未停息,从齿间冷冷警告。
另一名未开口的地功门人本来就甚紧张,此时二话不说,举刀就向接近来的戴魁砍去!
戴魁吐气鼓劲,上步发出一记“心意三合刀”的横刀,长刀朝左上方斜挂出去,猛烈击在对方那砍下的单刀侧面!
戴魁此刀合全身整体之劲,并贯注意念而发,那地功门弟子的单刀一遇上即脱手飞出,如箭插在客栈大厅梁上!
这年来戴魁将本门武技,结合了从邢猎和川岛铃兰处学来的倭国阴流要诀,还有飞虹先生教给他的崆峒派法门,再回到祁县总馆与一群同门苦苦精研,这“心意三合刀”的威力与运用时机皆比在长安时大有进境!
那失刀的地功门弟子还未清楚发生何事,戴魁已再次收刀在怀,又踏一步冲向他,以身劲将刀柄推出撞击他心胸,那地功门弟子“哇”地咯血,跟身后的同门撞成一团!
戴魁越过二人走出门口,从走廊看见聚在天井间的三十多个武人,又瞧见地上除了绊索,铁蒺藜和掉落的暗器外,还溅了几行血迹,心里更是焦急。
他一眼扫视过去,并未看见川岛铃兰的踪影,却察觉众人的脸都朝着对面一个窗户穿破的房间,显然他们猎捕的目标就在里面。
此刻吕家地功门掌门人吕亭良刚跃进了房间,众人皆全神贯注地观看结果,一时竟未发现戴魁闯进来。
戴魁正思考要如何冲向那“戊号房”,却见一条身影自那洞开的窗户跌出来,众人都发出惊愕的呼叫!
跌出窗外的正是吕亭良,他右手早失去单刀,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头。左手上的藤牌边缘有一道破口敌人竟一击间压倒藤牌,再直进刺伤他肩关节,可见其劲力之悠长贯彻!
几个地功门弟子把掌门扶起来,众人瞧着房门惊疑不定,但里面并未声息。
“啊”这时一个苍林派的暗器好手低呼,伸手向头上一指。众人仰头,也都吓了一跳。
戴魁看见“西风客栈”的各处屋顶瓦面上,已然无声无息蹲据或站立了二、三十条身影,犹如聚集着一群大鸟,正是迷踪门众人。戴魁心知,另外数十人必然也已将客栈外头围个密不透风。
站在天井檐边上的曾青峰,冷冷俯视下方。
“请出来吧。走不掉的了。”他的话虽客气,但语气更像命令。
“早叫你别乱走了。”这时房间里却传来一句男子的说话声,但并非向曾青峰回话。
房间自内推开。
屋顶上的迷踪门人,手中兵刃都在阳光下闪耀。
戴魁已作出战斗的打算。握着刀柄的掌心发热冒汗。
率先走出房间的,正是先前在墙头出现的那个高个儿男子,长穗剑已还入背后鞘间。这男子面貌颇俊朗,却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踏出刀枪林立的天井时,竟显得若无其事。
迷踪门人皆甚眼利,先前就看见这个男人攀越客栈的外墙,身手不凡。
听闻“破门六剑”里有青冥派的年轻剑士……莫非就是他?
这时房间里另一人也出来了。迷踪门人看见是个女武者,既披着脸纱,又一身图案奇特的红衣,确实可疑。好些迷踪门好手已然在背后暗暗扣着飞钉,随时向下发射。
戴魁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只因看见那被围攻的女子,并非川岛铃兰或佟晶。他再细看她,只觉有点眼熟,似曾见过。之见她拐着左足走出房间来,显已受伤。戴魁不禁联想起在长安之战中受牵连的名妓书荞。
对了……是她!
一想起长安,戴魁立时记起眼前这个女武者,就是当时见过的飞虹先生女弟子!
戴魁正想开口,但那个背着长剑的男子先一步说了。
“在下湘龙剑派庞天顺。”他朝四方拱拳,然后拉扯一下身边刑瑛的衣袖:“特从湘潭而来,寻回这个不听话的师妹!”
“湘龙剑派……?”上面的曾青峰眼目收紧,仍然在怀疑。
戴魁为人鲁直,一时还没想明白透:这位明明就是崆峒派的女弟子,怎会是湘龙剑派的人?他瞧向庞天顺,却见庞天顺也看着他,投来一个奇特的眼神。戴魁被他这一瞧才想到:飞虹先生也是“破门六剑”之一,迷踪门人若知道眼前是崆峒弟子,未必会轻易放过!我怎么这么笨?
“我这林师妹,一个月前在馆内跟我比试输了,一个人负气离家出走,害我远道而来接她,也害这里许多位劳师动众了!师妹,还不向大家谢罪?”
庞天顺又再扯扯刑瑛的衣袖,说时嬉皮笑脸。刑瑛白了他一眼,她天性倔强,只勉强向客栈众武者略点了个头。
可是正多亏庞天顺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令场面气氛缓和下来。不少迷踪门人见他如此轻松,感觉二人确不像是“破门六剑”。
曾青峰却仍未释疑,指一指刑瑛:“那脸纱……”
刑瑛将脸纱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甚是俏丽的脸庞,可是右边下巴近着颌处却有一道显眼的伤疤,教人惋惜。
曾青峰见了登时低首:“得罪姑娘了。”
刑瑛没有回应,冷冷将脸纱两角的小钗挂回头发上。戴魁一边将腰刀还入鞘内,一边打量着庞天顺。湘龙剑派虽远在江南,但名头不小,戴魁也略有听闻,只是不明白他们跟“破门六剑”有何关系,竟如此仗义出手。
“那么……戴师兄又何以如此急于冲进来?”正沉思中的戴魁蓦然听到这句话,仰起头来,发现发问的曾青峰和众多迷踪门人,这时已将注意力投向自己。戴魁并非口舌便利之辈,一时不知要如何找借口。
“戴师兄劳心了。”庞天顺这时抢在前头插口:“我与他昨天不过在城东的酒馆有过一面之缘,他却对本门师妹的安危如此记挂。刚才在客栈外一看见小弟,戴师兄就知道这儿必有误会,将我林师妹错当‘破门六剑’那干妖人之一,情急之下未及解释就闯进来阻止。”
庞天顺其实完全不知道戴魁的名字和门派底细,只是听曾青峰唤其姓氏,就顺着胡讲一番,若被仔细查询必然露出马脚;他更未确定戴魁是否真是“破门六剑”的友人,假如戴魁的立场并非如他所想,马上表明互不认识,那可大大糟糕。
然而庞天顺很有信心。只凭先前在客栈门外与戴魁对视的那一眼。
眼睛里那团火焰,骗不了人。
“庞……师兄……”戴魁清一清喉咙,他不惯说谎,心里不断在想要怎么说:“太好了。还好令……令师妹受伤不重。不过这脚伤治理不好,可大可小……”
他灵机一动,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个纸包来,上前递给刑瑛:“……林师妹,此乃我心意门所制的救急药,可防治伤口化脓生毒,你待会找个地方清洗再敷上。”
戴魁借送药为名,其实是要说出自己门派名号,好让庞天顺和刑瑛知道,以免露出马脚。
天井庭院四处的吕家地功门和苍林派众人,骤然听到这大汉竟是名动天下的“九大门派”之一的心意门传人,俱是心头一惊。他们再仰首看看屋顶上盘踞的那些武者,猜想他们的份量也必不相上下。
他们半点不敢声张,只静静将吕亭良扶起,又抬着那个被刑瑛“送魂飞刀”击杀的地功门人,神情败丧地退出客栈去,心里还在祈求戴魁等人莫要向他们算账。
他们此刻方才明白:讨伐“破门六剑”,自己远远没有资格。
戴魁瞧着那具被抬走的尸体,心里叹息:
朝廷抛出一面铁牌,就把武林搞得天翻地覆……我们武人的尊严,丢到哪儿去了?
刑瑛一双明眸愤怒地盯着撤退中的地功门人。她遭逢埋伏暗算,怒意自然未消。但这时庞天顺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追究。
刑瑛左右看看两个来帮助她的汉子。她记得在长安曾与戴魁有一面之缘,庞天顺则跟本不认识。她又瞧瞧屋顶上站满那些迷踪门人,明白此刻最好还是别多话,也就默默接过戴魁的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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