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青峰仍在盯着他们三人。房间走出那对男女身份仍有可疑:不过戴魁的心意门独有身姿步履和兵刃却假不了曾青峰在山西有好几个心意门分馆的朋友,对此清楚不过。
终于他挥一挥手。身边的迷踪同门逐一转身往客栈外跃回地面去。
“戴兄,两位……我等还要跟同门会合,就此别过。”曾青峰临行前抱个拳:“‘破门六剑’一日在世,我们多半还会再相见。到时戴兄可别抢在我们迷踪门前头啊。”
他微微一笑,也随着同门离去。迷踪门人踏着无声脚步骤然消失,本来剑拔弩张的“西风客栈”顿时变得清净。
天井里三人再等待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离去,原本暗暗戒备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快来,先把血止住……”刑瑛这时朝着庞天顺说,语气中满带歉疚,并急忙将戴魁给她的纸包打开。
戴魁这才发现:庞天顺收在身侧的一只左手,绑腕的布条渗着鲜血。
原来刚才他破窗而入,助刑瑛击退吕亭良之际,刑瑛却误把他当做敌人,朝他发出一剑,庞天顺命中吕亭良同时,只能用左手肉掌硬生生将刑瑛的剑锋拍截去,因而被剑尖割伤了掌缘。为怕迷踪门人生疑,庞天顺一直若无其事地掩藏着剑伤。
“啊,不……”戴魁却伸出手呼叫起来。
只见刑瑛打开那两层的纸包,原来里面不过是半块吃剩的干饼,哪有什么膏药?
庞天顺和刑瑛都呆住了。戴魁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三人相视一眼,不禁一起大笑。
三人把伤口包扎好后,各自回到落脚的客店取回马匹,并相约在袁州城的西门等待。
“临江城的无极门朋友打听得知,闫少侠跟他的朋友应是往西路走了。”庞天顺向戴魁和刑瑛解释他跟阮氏无极门在临江如何受到闫胜的恩惠,然后把所知的情报告诉他们:“我一路寻到袁州,正是这个缘故,可还是找不着。说不定他们已跨省到湖南了。不如两位跟庞某一起走,如何?庞某总算是当地人,必要时也可联络同门相助,比较方便。”
戴魁和刑瑛本就茫无头绪,也都答应。
三人出得西城门,也就上马在道上踱步。庞天顺和戴魁看见刑瑛的马儿甚是矫健,她更是骑姿轻松,半点未受脚伤影响,不愧是关西崆峒派的女侠。
两个月前崆峒派接到“御武令”,刑瑛得知师父练飞虹竟成了朝廷下旨捕杀的钦犯,马上离了平凉,日夜兼程,长途快马赶到江西来寻人。
戴魁听着不禁钦佩,瞧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武者。可是刑瑛看着前路,咬牙切齿地说:“哼,师父那臭老头,为了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竟就丢下我跟师兄弟们不管,一走了之。我这次来就是要看看这娃儿天份有多高?学得我崆峒派什么精深武艺?我就是不服气!”
刑瑛口中虽这样说,但脸纱外露出一双眼睛,难掩关切之情。
庞天顺见识过佟晶的天份,只是这时不好撩拨刑瑛的情绪,只是微笑。
三人在马上交谈,庞天顺又再提到当天闫胜如何令他与群豪折服。戴魁听着血脉沸腾。
看来闫师弟这一年来的剑技,突飞猛进!
刑瑛和戴魁此时方才明白:原来“破门六剑”是为了行侠仗义,得罪了朝廷奸臣,因此才有这“御武令”下旨追杀。
“那混账狗皇帝!”刑瑛往空中挥了挥马鞭,不忿地大骂:“还有这些大小门派,他们都忘了吗?不是师父几个当日在长安抵敌巫丹派,他们今日如何?全都给狗吃了心肝!”
“说道巫丹派,我还听闻一件事……”庞天顺这时说。
“是什么?”有关巫丹派的动向,戴魁总是格外紧张,急忙就问。
“天下各大武林门派得到朝廷的‘忠勇武集’封赐,其中除了少林寺以禅寺乃方外之地为由,派长老禅师上京辞谢之外,只有一个门派敢断然拒绝。”庞天顺顿了一顿,才说:“正是巫丹。”
戴魁和刑瑛听后都呆住了。尤其是曾与巫丹派相斗的戴魁。
虽是死敌,但戴魁不得不对巫丹派深深敬重。
姚连洲……却是个不凡的汉子。
“这一次……看来比对抗巫丹派时还要凶险。”刑瑛忧心地说:“就连有多少敌人都不知道。”
庞天顺想到,但是一个迷踪门就出动三百人,各地更是危机四伏……平日那副轻松的面容不禁收起来了。
“‘破门六剑’里有个家伙,我记得他常常喜欢说一句话……”戴魁这时却咧开嘴巴说:“‘真正的同伴,不用太多。’”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目中都有笑意。
“这种傻瓜……”庞天顺回复了平素的表情:“好想快点跟他结识。”
刑瑛娇叱一声,挥鞭催起坐骑,一马当先就在道上奔出去。庞天顺和戴魁马上策骑紧随。
十二只马蹄,在这午后的郊道上,踏得异常响亮。
一片连风也吹不进的阴幽密林,地上覆着都是及腰的野草,四周大树挂满了茂密的蔓藤,外头猛烈的阳光只能像细线般透进来。枝叶无一丝摇曳,上下八方皆是湛然不动的深绿。
林里也许真的太闷热,就连鸟也无力啼叫,静寂得可怕,要是竖起耳朵留神,也许连虫蚁爬行的声音也听得见。
这样的野林,不知已有多久没人经过。
然而,确实有人。
一个身影盘坐在野草之间,大半为高草遮掩,只隐隐看见壮硕的身形轮廓,披在身上那件污秽的斗篷更与身周树林颜色融合。若非身体悠悠地呼吸起伏,容易令人错觉是块宁定的岩石。
武僧圆性。他闭着眼睛静坐盘膝,一头乱发狂须虽都被汗湿透,但脸容安详,似入禅定。
仿佛与这丛林融成了一体。
渐渐林子的东、南两方远处,传来异样的足音,既轻捷又紧密,不似人类。
这许多足音,同时朝着圆性所在接近而来。
圆性仍然闭目。只有右掌略动,抚摸着横躺在腿上的六角齐眉棍。
微黄阳光之下,可见他的脸竟比往日瘦削了,更是一副困顿模样,眼肚浮出淤黑来,跟平素精气旺盛的相貌大不相同。
奔跑的足音更接近了,连带传来几声吠叫。
猎犬群的精悍身影,猛自林间出现。
狂乱的吠声,林中响彻。
七头猎犬展开蹄爪,张着沾满唾液的尖齿,身法如箭从两面疾奔,冲向眼中的猎物!
其中一头毛色灰黑的大猎犬,似为犬群之首,步速最是快疾,当先就跃起来,朝圆性的身体
张牙飞扑!
同时圆性双目暴睁!
刹那,人与犬四目相对,凶厉的猎犬竟被和尚那双怒目震慑!
但猎犬飞扑之势没有停下,利齿将及圆性咽喉!
圆性迅速举起左臂,横架在脸前,及时抵住了这咬噬!
猎犬本能地发力啮咬圆性手臂,却感牙关痛楚,犬牙噬不进半点!
圆性盘坐的身体瞬间拔起,右手提着包铁齐眉棍,两腿成跪坐马步,左臂猛地朝下发一记劈拳,咬缠着前臂的猎犬被狠狠摔落草地上,立时放松了咬噬,伸出长舌来,已然被摔得昏迷!
紧接着另两头猎犬扑至。圆性侧身闪过一头,让它扑空跃到后面;另一头正及眼前,圆性左手划半个弧圈,一掌拍在那猎犬的脑门顶上,硬生生将它自半空打下来!
圆性的手掌仍未离开狗头,朝下把它牢牢压在地上。那猎犬四腿乱抓草地,却动弹不得。
这时圆性身上斗篷褪落,原来左臂从肩到掌穿戴了少林“铜人甲”,因此能抵御犬牙的噬咬。
圆性仍半跪着,右手拄棍在地,左掌仍将猎犬压住,一双眼目瞧着余下那几条狗。
这些都是素经训练的凶猛猎犬,平日出猎即使遇着猛兽也不畏惧,但此刻对上圆性那犹如金刚怒目的威严眼神,竟都畏缩不前,发出“呜呜”低叫。
“去!”圆性从齿间吐出这个字。
五条猎犬一听了这呼喝,全都被喊得掉头而去。
这时圆性瞧着掌底下那头猎犬。只见它已停止抓地,只是颤抖着俯伏,一动不敢动。
圆性此刻只要转移体重,发劲一掌将它头颅压破,实如捏死一只小虫一般轻易。
但他并不恨这些追踪自己多时的畜生。
该恨的,是驱使它们的人。
圆性将穿着铜甲的手掌轻轻放开。那猎犬似已凶性全失,垂着头站起来,抖了抖身体,也往同伴遁走的方向奔去。
圆性这时蹲下来,伸手摸摸那头被摔昏的灰黑猎犬颈项,感到仍有平缓的呼吸脉搏,看来无恙。
本来是要把它们全杀掉的,但圆性始终下不了手。
他一边轻抚着猎犬的项毛,一边远眺东面林子远处。从前在少林寺受训,圆性经常要在晚上身入只得一点烛光的“金刚堂”练习对打,以锻炼超越常人的眼力。此刻密林里虽然幽暗,他仍隐隐看见尽头处的树木间出现数条模糊的人影。
圆性抚着猎犬的手掌仍然温柔,但盯向远方人影的眼神,却比先前威慑犬群时更要可怕,朝着那些来者切齿呼喝:
“有种就来!”
可是他心里知道,这些家伙,没种。他们不会走近前来半步,只会把事情都交给狗去做。
这些人并不是执行“御武令”出动来捕杀圆性等人的武者,而不过是江西省界一带的鹰扬帮人。
自“御武令”发出后,天下各门派皆前来江西意图夺功,“破门六剑”的行踪突然就成了十分重要的消息而世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有价钱。许多江湖黑道中人知道要亲自诛杀“破门六剑”这干高手几近绝无可能,却仍想在此事上图利,也就全力打探“破门六剑”的所在,再将情报出售给意欲出手的武者。“破门六剑”为了避开追击,改走山野之地,于是猎户出身的鹰扬帮就大派用场,出动飞鹰走狗时刻追踪。
圆性知道此刻也难奈何这干鹰扬帮众,于是放开仍然昏迷的猎犬站起来,转身往密林西面一步步走去。
等到圆性消失在树林另一端后,鹰扬帮那八名帮众才踏出来,带着山林的雾气现身。
这八人有半数都已四十余岁,一身带着各样大大小小的装备,打着高及膝盖的绑腿,腰间挂了短猎刀,背带皮狻,全都一副经验老到的猎户模样。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从行囊旁挂着的竹笼里捧出一只灰鸽,把早已写好的纸卷塞进鸽足旁铜造的小圆管里,双手举起催促它飞。灰鸽会意,一振羽翼就往上飞出树顶之外,朝着东面的来路而去,把“破门六剑”所在的消息带回去给帮会同门。
他们拖着那几头逃窜回来的猎犬,不管如何努力叱喝,猎犬都不敢往圆性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利爪死命抓着土地不肯上前。
“不要等,我们就自己先跟踪一段吧。我看他们落脚的地方必然不远。”其中最年长那个头目,痛惜地瞧瞧昏在地上的爱犬,然后这样说。
众人都同意,也就只留下两人照顾猎犬,其他六个鹰扬帮同门一起朝圆性的去向急步走过去。他们虽然没有学过什么高超武艺,但惯在山野活动,奔跑的速度不输于轻功高手。
六人在林间走了一段,果然已经看见前头圆性的身姿。尤其圆性此刻只把斗篷搭在肩头,那左臂的铜甲露出来反映着阳光,在密林里更好辨认。
六个鹰扬帮猎人都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并保持着跟圆性相同的步调,远远落在后方他们刚才见凶猛的猎犬竟夹着尾巴逃回来,就知道这野和尚是何等厉害,绝不愿跟他正面交手。
我们不过想赚点钱呀,犯不着跟这些练武的疯子硬碰。
这儿其实已越过江西省界进了湖广之境,鹰扬帮人也甚少踏足,不过他们在林中辨别路向地形的经验甚丰富,又懂得暗中计算脚程,大概知道自己身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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