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俊朗的白衣男子挺直腰身,微微低头,唇间抵着一支紫色的竹萧。
胸腹内积蓄的气流吹进萧内,那按在萧身上的修长手指同时灵活而随意地起起落落。
如泣如诉的幽怨乐声顿时流泻而出,惊起了水月谷谷口花丛中蝴蝶与飞虫。
如伤心欲绝的人在小声呜咽,听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又好似闺阁中寂寞难耐的怨妇,只得倚着西窗对夜幕上的一轮明月诉说着满腔痴情。
“调子再低些。”
躺在摇椅上晃悠的白发男子闭着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时不时轻点几下。
调皮的晚风卷起他散下的一束长发在空中舞动了几下就啪的一声盖在了那贵气风流的脸上,他也不动手撩去,仍闭着眼享受着摇椅规律的晃悠,嘴里轻轻呢喃的什么。
如霜似雪的发在落日的余晖里渐渐染上暖意,看着竟像恢复了生机。
吹箫的人依言降低调子,幽怨的乐声刹那间成了断魂曲,任谁一听都不自觉心生哀伤,眼泪默默从眼角流淌下来。
凄婉哀绝,世上再无可留恋之人。
白玉舟未至水月谷谷口,舟内的人便先闻见萧声,不禁一惊,还以为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谷中有人仙逝,才会奏起哀乐。
“莫非……闻人前辈走了?”楚瓷惊到,扒着船沿往水月谷的方向张望。
若说水月谷谁看着像是随时可能要仙逝的人,那绝对非闻人雅莫属了,整个就一离不开汤药丹丸的药罐子。
林霜白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后道,“应当不会,经过多年的调养,九霄仙君的身体应当还能撑个几百年才是。”
闻人雅的身子虽然受了天罚,已然残败,但比起少年仅剩的时日还是要多得多。
“那好端端的怎么有人奏起了哀乐?”楚瓷摸了摸头,疑惑道。
林霜白摇了摇头,亦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前辈可否让白玉舟的速度再快点?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楚瓷道。
“也好。”林霜白心中也有些担忧,便一挥手往白玉舟里注入一道灵力,舟身颤了颤,下一刻便如一道流光往前窜去,眨眼间就载着他们过了水月谷前的小河,悬停在入谷处的一片空地上。
闻人璟手一旋,收起竹萧,上前道,“师弟!”
楚瓷手在船沿上一撑直接跳下来,几步跳到闻人璟跟前,眼睛一扫便知道那奏乐的是何人了。
“师兄干嘛吹那么丧气的曲子,我和林前辈听了还以为谷中出事了呢。”楚瓷笑道。
闻人璟尴尬一笑,手往后一背藏起竹萧,低声道,“咳,那什么……都是曾爷爷,自你和林前辈离谷那天他便每日都来这里欣赏日出日落,还非得叫我来给他老人家吹曲助兴……”
楚瓷瞥了眼躺椅上闭着眼未起的男人,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师兄你这哪是助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人命呢。”
而且那眼睛闭得如此严实,欣赏的哪门子日出日落?难不成是用心在看?
闻人璟笑得愈发尴尬,谷内的医修们近日都听厌了,一个个的干脆封住听觉一了百了。
若是小师弟和林前辈再不回来,他还得继续吹下去,如今可算是解脱了。
闻人璟心中松了口气,走到摇椅旁推了推,低声道,“曾爷爷,人都回来了,您还不睁眼看看?”
闻人雅这才慢悠悠地张开眼,幽怨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楚瓷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哆嗦,立刻反手抱住自己,“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瞧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闻人雅是哪家寂寞冷的怨妇呢。
“谁能想到我们与世无争、温润如玉的听雪楼楼主还会带人半夜私奔呢?唉,果然只要活得久,什么稀奇的事都能遇见啊。”闻人雅幽幽道。
林霜白收起白玉舟,慢慢走到少年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神情温柔,说话的语气更似徐徐春风拂过。
只是那话的内容却恰似寒冬腊月的寒风与大雪,冷得人通体发寒。
“望玄儒兄慎言,你仍需在我水月谷待上许久。”
身为病人,得罪大夫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以致于主动找死。
闻人雅并非蠢人,心知不能把林霜白得罪狠了。
他从摇椅上起来,脸上的幽怨之色收敛起,换做淡淡的忧郁,加上眉宇之间的病气,看着格外惹人心怜。
“我这身子,唉,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如果不是有寄雪你费心医治,我怕是早就成了废人。”
此言一出,闻人璟就先受不了了,忙上前搀扶住闻人雅的胳膊,安慰道,“曾爷爷福大命大,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但愿如此吧。”闻人雅叹道,末了还低头咳了一声。
此情此景看得楚瓷一阵摇头,“林前辈给您炼制了新药,说不定您吃了就痊愈了呢。”
“真的吗?”闻人璟一喜,随即对林霜白一鞠躬,“前辈的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日后但凡有需要晚辈的地方还请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定万死不辞!”
“分内之事罢了,谨言不必如此大礼。”林霜白抬了抬手,温声道。
同是姓闻人的,却是两种态度。
闻人雅皱了下眉,不禁瞪了眼自家孝顺的曾孙子,不愉道,“长辈面前哪有你一个晚辈插嘴的份,本君自个欠下的东西哪轮到你一个晚辈还?莫非是当本君不行了?”
被训了一通,闻人璟抿了下唇,绷着脸不说话了。
楚瓷凑到他旁边,传音安慰道,“闻人前辈是为了你好,我爹也这样,生怕我将事情揽到身上。”
“这样啊……”闻人璟的心情好点了。
在两个修为高深的修者眼皮子底下传音与开口说话无疑,林霜白唇角微微上扬,闻人雅却是无奈叹气。
天色渐渐深了,几人往谷内走去。
铺着青石板的小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种着姿态优美的花树,而花树靠近小道的一侧皆挂上一盏精致小巧的灯笼。
微微泛黄的光打在容貌不俗的几人脸上,竟有几分如梦似幻的感觉。
一枚雪白的丹药窝在玉盒中,清雅的香气窜进鼻中。
闻人雅看了一会却迟迟不吃,手拿过玉盒,缓缓合上推回林霜白跟前。
“曾爷爷,您倒是吃啊。”闻人璟催促道。
“这等好药何况浪费在我身上,不如留着给需要的人吧。”闻人雅叹道。
他不通医术,但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吃再好的药也不过缓解罢了,压根无法根治。
用一半灵花雪昙做的药给他服用,着实是有些浪费了。
“随你。”林霜白道。
他会为了病人尽心尽力,但病人若是拒绝,他同样不会勉强对方。
“曾爷爷!”闻人璟急了,伸手抢过玉盒,“您吃了它吧,算我求您了!”
“本君轮不到你管。”闻人雅手指在闻人璟手背上一敲,拿过玉盒。
“您惯会欺负我师兄。”楚瓷道,“灵花雪昙是我找到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何来浪费一说?”
楚瓷直接上手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丹药往闻人雅嘴里一塞。
闻人璟见状,立马帮忙打出一道灵力帮助闻人雅咽下去。
闻人雅面色扭曲,咽下丹药后趴在桌上咳嗽了好一会,始终无法消除嘴里那股诡异的味道。
他除了幼时受过一段时间的苦,此后一直享受荣华富贵,衣食住行就没用过次等的。万万没想到今天竟吃下一枚极其恶心难吃的丹药!
“呕……”闻人雅干呕一声,深深地怀疑他吃下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要命的毒药!
身旁的闻人璟赶紧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曾爷爷,喝口水。”
闻人雅接过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幽幽道,“寄雪,想要我的命你倒是直说啊。”
林霜白垂下眼帘,唇动了动却一句话未说,温润的眉眼间隐隐有一丝被错怪的委屈。
“闻人前辈,我想这天底下除了师兄外最想您好的人就是林前辈了,医者父母心,你这样说林前辈会伤心的。”楚瓷严肃道,看着闻人雅的目光颇有点痛心疾首。
前有阮清漪,后有闻人雅,这一个个省的都是不省心的病人,真是难为林霜白了。
闻人璟也帮腔道,“曾爷爷,您怎么能乱说呢,我看您不如给林前辈道个歉?”
说罢,他弯腰给林霜白倒了一杯茶,赔不是道,“我曾爷爷他病久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无碍,我习惯了。”林霜白接过茶,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杯身,叹道,“行医久了,什么样的人都会见到,玄儒兄已经算很好相处的了。”
他这么一说,楚瓷和闻人璟不禁心生佩服,双眼发光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位盛名在外的医修真是世间难得,修仙界能有他的存在简直是一件大幸事。
闻人雅扶了扶额,无奈叹气,到底是年轻人,这见识也少了,连旁人的真面目也看不透。
丹药效力开始发挥,他浑身暖洋洋的,顿感轻松不少。
罢了,便不揭穿了,就当是看在某人尽心医治他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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