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宁的前一晚,于朗特地为江天晓画了一沓符纸。他在画这些符纸的时候用了灵力,每一笔都慢而又慢,攥着毛笔的手上,青筋腾起。窗外风声忽紧,落叶哗啦啦地打在窗户上。
于朗一口气画了二十张,落笔的瞬间,大风顿止。
汗水洇湿了于朗鬓角的头发,他长吁一口气,虚脱般坐在椅子上。
“你太拼了,”龙克走上前去,探头道:“不过这些阵法,江天晓用得了吗?”
刚刚那一阵激扬回荡的灵力江天晓感受得非常清晰,但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受到灵力的影响,头晕脑转手脚发软。现在他终于,能平静地抵抗他人的灵力。
“你可以吗?”于朗声音略哑,扭头问身后的江天晓:“这些阵法你之前也接触过,比岩木阵更高一个层次。”
“可以的,”江天晓看着于朗的眼睛点头:“放心吧。”
于朗笑笑,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许。
其实江天晓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这些阵法都是灵术中非常高级的阵法,就比如其中的流火阵,何盛说过,哪怕在沉渊门里,也是灵术师们不敢轻易使用的。曾有一个灵术师,由于使用流火阵时正值隆冬,而那晚空气极佳,阵法意外受到了流星的影响,反噬了灵术师。那个灵术师身体被大面积烧伤,在ICU里住了很久。
虽然天赋高——但这样的阵法,在接触了灵术短短几个月之后,他能驾驭吗?
他心里没谱。
但于朗如此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隐隐觉得,于朗对他抱了很大的期许,甚至于朗有些急切——急切盼望他的强大。
但是话又说回来,于朗在呢,应该不会出问题吧。江天晓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他们到了西宁。尽管已经过完了年,但西北这片粗粝荒芜的土地还是凛冽如刀。下飞机的瞬间,江天晓打了个哆嗦。
“很冷吗?”于朗轻声问,伸手为江天晓紧了紧围巾。
“还行。”江天晓坐久了有些累。
三人打车到订好的酒店。这次订了个大套间,于朗江天晓一间屋,龙克一间屋。
夜风又冷又急,呜呜如咽。夜空被风吹得格外清冽,呈现出冰冷而纯净的深蓝色,抬头,满天星斗。只是在这样的夜里,星光也是冰冷冷的。
一大碗牛肉拉面下肚,再冲过热水澡,江天晓才算暖和过来。于朗进去洗澡了,江天晓得空打开酒店电脑,登陆了自己的QQ。过完年就是大四下学期,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虽然他们学校对毕业论文要求并不严格,但好歹关系到毕业,江天晓不敢怠慢。
江天晓看了年级群里通知的毕业论文安排,心里盘算,这次的事情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等这事儿完了,他就得赶紧开始准备论文。
正想着,音箱里忽然传出“滴滴滴滴”的声音,把江天晓吓了一跳。
点开了,竟然是龙克发来的消息。
之前龙克莫名其妙地说让江天晓提高文化水平,让他看《说文解字》,江天晓一头雾水。但龙克也就提了那么一次,后来再没说过。
QQ上,龙克发来一个PDF。
《说文解字》大徐本。
江天晓接收文件,另一边,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江天晓也不知道为什么,握着鼠标的手火速点了聊天框右上角的“X”,一个窗口弹出来:您正在接收文件,关闭窗口会导致传输中断,您确定要关闭聊天窗口吗?
江天晓没动,转而紧紧盯着浴室的门。
“于朗,”江天晓开口:“你……快洗完了吗?”
“还没,”于朗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有点闷:“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个关于流火阵的问题想问你。”江天晓胡诌道。
“出来和你说,我马上就冲泡沫了。”
“啊,好。”
江天晓深吸一口气,这时,龙克发来的PDF恰好下载完了。
江天晓打开PDF。
这PDF只有十二页,在阅读器的目录里可以看到,这十二页中,有一处标了书签。
江天晓紧紧抿住嘴唇,点开那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古体字,一半“月”,另一半认不出是什么。在这个字下面,是竖写的两排小字,繁体。
明也从月良聲盧黨切
明也从月良声庐党切
江天晓大二时选修过文学院的文献学,那老师当时提过两句反切。江天晓盯着这短短九个字,思索几秒,直接把这页面拍了下来。
他从QQ里找出之前在公选课上认识的文学院的同学:“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句话,怎么断句?”
然后把图片发了过去。
江天晓知道自己鲁莽,但他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江天晓迅速关掉电脑。
没一会儿,于朗拧开浴室门出来。乳白色的雾气缭绕在他身上,衬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湿润明亮。
“什么不懂?”于朗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江天晓暗自咬了一下嘴唇,拉着于朗的手坐在床上:“我给你擦。”
于朗笑笑,把毛巾递给江天晓,温顺地把头凑到江天晓胸前。
江天晓双手轻轻抱着于朗的头,于朗黑而软的头发隔着一层毛巾,在他手心里。
“就是那个……流火阵在使用的时候,对天气有什么要求吗?”
“你是不是听说了沉渊门那个灵术师的事情?”于朗问:“烧伤那个。”
“嗯,以前何盛给我说的。”
“不用担心,”于朗直起身,看着江天晓:“有我在,你就大胆做吧,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于朗目光盈盈看着江天晓,双眼里像捧着水一样温柔。
“我……我不是害怕,”江天晓揽住于朗的腰:“我就是有点儿,呃,紧张。我才学了几个月。”
“你和他们不一样,”于朗揉揉江天晓的脑袋:“你的天赋比他们高出太多,明白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缱绻时的低喃。
江天晓感觉自己耳朵发烫,他扬起脸,小声说:“今晚……可以吗?”
于朗眨眨眼:“嗯。”
江天晓便凑上去和于朗接吻,他对于朗予取予求,于朗则温柔地回应着。两人陷在酒店柔软的床上,江天晓吻着于朗,却是心乱如麻。龙克提到《说文解字》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种预感,也许,也许龙克不是随口一说。
事实证明龙克的确不是随口一说。明明龙克就在隔壁的房间,但他偏要把PDF通过QQ发给江天晓。江天晓想,他是不是故意避着于朗呢?
打开那PDF,看到的却是和之前何盛发的《清史稿》类似的内容——从古籍中节选出前无头后无尾的一小段。这太刻意了,分明就是把东西凑到江天晓眼前给他看。
可按理说龙克和何盛是不一样的。
何盛说到底是沉渊门的人,而龙克并不属于沉渊门。况且,比起何盛,于朗明显很信任龙克——连过年都是在龙叔家过的。
那龙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龙克要给他看那一页PDF?
“你怎么了?”于朗声音微哑,目光有些迷离:“心里有事?”
江天晓的心一阵猛跳,他敛敛神,手扶在于朗腰上说:“我在想,能不能……”
“嗯?”
“能不能这次,你在上面?”
于朗笑了,痛快答道:“行啊。”
换了姿势,于朗双腿跨在江天晓腰两侧,颤抖着腰,缓缓坐下。
这个缓慢而清晰的过程令他难耐地闭上了眼,眼角泛起粉红,睫毛极细微地颤抖着。
这幅模样丝毫毕露地落尽江天晓眼里。他粗喘一口气,脑子里再没其他念头。
一直到凌晨一点过,两人才结束了这场云雨。
连澡都没力气洗了,于朗窝在江天晓胸口,很快入睡。
江天晓轻轻起身,关了床头的阅读灯。
房间陷入黑暗。
这时江天晓才看见,他放在长头柜上的手机的提示灯,一闪一闪。
拿过手机,有一条QQ消息。
朗,明也,从月,良声,庐党切。是这样断句啦
江天晓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三个字。
朗,明也。
朗,明。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叫陈白的人,他的字,是明。
睡意全无。
是巧合吗?不——不是巧合。何盛和龙克,他们两个像约好了似的,分别告诉了他陈白的存在,以及“朗”的解释。像两个半圆,完整地合成一个圆。
于朗——你为什么叫于朗?江天晓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是他从未注意过的一件事:既然于朗和何盛都出自沉渊门,那为什么他们的姓氏不同?
而于朗和陈白,除了于朗所说的,陈白是他父亲的恋人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联系吗?
江天晓贴着于朗脊背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皱着眉,几乎是强迫自己,低头在于朗的头发上吻了吻。
可嘴唇触到于朗的发丝,他又不禁想起,于朗乌黑的头发里,见不到一根白发。
以前他还语带羡慕地对于朗说,你的头发摸起来好舒服,又软又细,而且还没有白头发啊——我偶尔还有一两根呢。
当时于朗怎么说的来着?于朗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