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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第二百零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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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真是难得。从来只闻寒门出贵子,纨绔少伟男。却没想到朕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年轻有为的人才。”和景帝望着章年卿的目光满是温和喜欢,因章年卿身材伟岸,挺拔欣秀,和景帝只当这是个少年。低头一瞥,方才注意到他的年龄,大为震惊:“你才十五岁?”

章年卿肃然道:“是,学生是和景七年,九月九日生人。”

和景帝哑然失笑,良久才道:“...可真是年轻啊。”居然还没过十五岁生辰。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在场诸位一一报过出身姓名。皇上又简单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品行举止。接着便是对策,皇上以政事摘择出来,校考在场的新科进士。

章年卿很快脱颖而出,他本就心思敏捷,知微见著。一字一句皆是在提问间便打好腹稿,出口成章滔滔不绝,字字句句一针见血。能看出来是个激进派。

这倒有意思了。和景帝靠在龙椅上,兴致盎然的看着章年卿。

这肯定不是章爱卿教的。

章芮樊素来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形象,许是因为委任着朝堂官员调动大权的缘故。章芮樊在朝堂上从来都是一个和事佬,但凡得罪人的事推给他做,他总能做的滴水不漏,皆大欢喜。这让和景帝都很佩服。

可章年卿不知道这些,平素在家里章芮樊对他不是打就是骂,脾气又急又躁。他哪知道父亲在朝堂是这个样子。

和景帝沉吟的一会,又抛出一个问题:“靖安素来以才子之乡闻名,两百年来,状元坊便有整整六十三座。今年靖安遇灾,税赋遇难。加之又有诸多举子贡士以私田的名义,将百姓的民田记于自己名下,以逃避税赋。章卿认为,这是救民还是误国?”

章卿,他用的是卿字。

章年卿颤抖着胳膊,在宽大的衣袖间紧紧攥成拳,不让自己抖的太厉害。这个问题他和冯先生商讨过。可皇上为什么把这个问题单独挑出来问他呢。是因为巧合,还是知道他和陈伏有交情之事。

章年卿不敢往下想,稳稳心神,掷地有声道:“学生以为,是误国。”

满场哗然,连一些和章芮樊素有交情的官员见状都忍不住给章年卿使眼色。这件事在朝堂上都吵了一个月了,乱成一锅粥,谁也无法下手解决。

靖安隶属江西布政使司,素来是鱼米之乡,税赋大省。今年遭灾属实,故而今年的举子护私田也比往年都激烈。

可皇上却不能下手去整治。现如今,不过是户部银钱缺了一道大口,且没有流民,没有土匪反军。大家靠躲税,姑且能过下去,虽填不饱肚子,好歹没有流离失所。给其一两年休养生息,也便缓过来了。到时候在挪出手脚收拾那些以下犯上学子也不迟。

何况,重灾下免税,已是历年来的惯例。和景帝也不例外,这中庸之道的解决办法,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这天下,你和谁政见不合都无碍,倘若你和当今皇上也政见不合,这一生的宦海生涯也就走到尽头了。

章年卿的墨卷原本答的就不出色,这下可算彻底完了。官员们不忍直视,只为章年卿可惜。

章年卿风云不变,任凭众人打量。他不疾不徐道:“学生不才,略闻户部收支以赋税、关税、户税,商税,盐课五项为主力。江西是赋税大省,民间有言,天下税赋十之有三四来自江浙,由此可见,江西税赋大减一事,无疑削弱了大半资金来源。学生五岁时,便闻苗青苗大将军战死关外,原因不是他没有打仗的能力,也不是他手下没有将才。而是,因为他没有粮了。”

奉天殿内一片寂静,章年卿说到动情处,哽咽道:“我当时问爹,为什么朝廷不给他拨粮啊,苗将军为我们保卫家园,为什么我们连饭都不能给他吃,还得让他饿肚子。我爹说,因为国库里没有钱,没有银子了。连皇上都五年没有过过寿辰,皇后带头在后宫消减开支。但是还是不够啊。因市舶司见海外利大,建造船只出海贩卖金银玉器布匹。出海不利,被飓风全部卷进海里。这一卷,把户部五分之一的钱财都淹进大海了。加之苗将军征战、连年折损的地税人丁。”

章年卿扑通跪下,高声道:“学生斗胆问皇上。以上种种,加之今年靖安的税害,户部,还有钱吗。”

“你好大的胆子。”和景帝轻轻笑了,没有生气,反问:“那照你的意思,为了国库不空虚,朕应该将那些护了私田的举人抓起来,然后再免税抚民?”

章年卿心一跳,皇上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把他树在天下举人对面当靶子。

他缓了缓神,斩掉旁枝末节,迅直奔主题。“学生以为,这样不妥。免税抚民是对的,暂且不惩治这些举人,皇上也是对的。可,皇上您问学生的是:这是‘救民’还是‘误国’。并没有让臣去判断这些事的对错。学生言误国,皇上可以免税,举子却不能护田。万不能开此先例,让天下黎民的觉得,遇灾不必求皇上佑恩,随便找一中举之人庇佑庇佑即可。更不能滋长这些举子的野心,让其觉得朝政国事,他们可以随意干涉。”

一片寂静,半晌,和景帝才道:“赘了。你这些话若要做文章,前言皆是走字数的废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是把朝政之事强行拉回到学问上了。

这下无论章年卿说什么,都不是妄论朝政,而只是对策做题。

章年卿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下,笑道“学生还有一句,添补上,便能串上了。”

“哦?说说看。”和景帝颇有兴致。

章年卿顿顿道:“富国为本,安邦为辅;固本守辅,互替互换。国定民安家富强,此为良循,周而始转,方为国昌隆运。”

“好一句‘国富民安家富强’。说到底,你还是跟你父亲一个性子。”和景帝哈哈大笑。

“啊。”章年卿懵了。

和景帝看着殿内诸人,最后目光定在章年卿身上,不紧不慢道:“你父亲也是个喜欢天下大同的人。”将天下大同四字咬的意味深长。

章年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句话皇上表达的应该不是正面意思。

过了很久,章年卿躺在回家的马车里昏昏欲睡,蓦地反应过来,难不成皇上是在说他爹是个老好人,爱和稀泥吗?

章年卿彻底懵了,不会吧,皇上是不是对他误解什么了。

他不同意惩罚那些举人,不是因为陈伏啊。好吧,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他。

可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是因为他的言论才导致皇上对着这些人痛下毒手。他还没步入官场,捅这么大篓子,以后可怎么混。

这么想着,浑浑噩噩睡着了。

大梦一觉,醒来正是黄昏时分。

章年卿有些分不清昼与夜,揉着眼睛喊过下人,才知道是下午。暗暗腹谤,以后可不再这个时辰睡了。独自一人,在临近暮色是醒来,心里一片空荡。太折腾心神了。

该做的努力都做了,章年卿反倒轻松起来。浑身都卸下那股劲,没有束缚。

章年卿简单用过晚膳后,在浩瀚书海里抽出那本书脊朝里的书。

——他要好好放松一下。

关好门窗,不让任何人进来。他全神贯注看着,一页一页看的仔细,时不时还标注一下什么。更多时候,标的只有简单一两个字。‘善,可试之’‘不妥,弃’。

翻着翻着,章年卿目光突然定在某处,喉结滚动良久,提笔标上四字:伺机行事。

冯俏在屋子里不断打喷嚏,孔丹依担忧的摸摸她的额头,“受凉了吗。从下午开始,你一直在打喷嚏。”

冯俏揉揉鼻子,娇气的直哼哼:“我不吃药。天德哥就是吃药吃黑的。我才不要变成他那样。”

孔丹依笑着敲她额头:“敢这么编排你三哥。”

冯俏捂着头,仰着脖子不服气道:“本来就是嘛!”

“阿嚏——”

章年卿也重重打了个喷嚏,看着关着好好的门窗,纳闷道:“谁在骂我。”

章年卿正在席上和人喝酒,门外忽然有人来请,衍圣公孔明江、章芮樊及辅刘宗光三人一起进门。整个花园安静了一瞬,然后是齐刷刷的见礼声。只有几个小世子小侯爷神态自若的站在一旁,只微微颔示意。

刘宗光章芮樊两人向世子爷行礼,几个年轻人皆礼数周全的避开,无人受礼。

“爹,孔爷爷,你们怎么来了。”章年卿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一句话未说完,打了四五个响亮的酒嗝。

“站好了!”章芮樊低斥。

章年卿七分酒意散去三分,束起手脚,端正肃穆的站在两位长辈身后。

黄清许没忍住噗笑了一声,万幸他躲在人群后无人觉。

衍圣公问章年卿:“一直在这喝酒?”

刘宗光狠狠剜了刘俞仁一眼,刘俞仁抢在章年卿开口前,先一步道:“孔公!我酉时过半才请人来的。”

章年卿被人抢了话,只好道:“...太累了,在客栈先歇了一觉。”语气十分懊恼。

孔明江将这份懊恼理解成对刘俞仁强行请客的不满。他将矛头对准刘俞仁,十分客气:“早闻刘公子去年斩获亚元......”

“孔爷爷。”章年卿打了个哈欠,留下两泡泪水。“我头晕,有些泛瞌睡,爷爷帮我给父亲说说情,容我回去先倒一倒,可好?”

衍圣公一族在天下文人眼里是活吉祥物的存在,世人有尊无敬。孔明江是这一代人活得最硬气的人,也是最护短的人。他冷哼一声,带着章年卿便走。倒是章芮樊和刘宗光还攀谈了一会儿,才做告别。

出门时,爷孙两个已经不见人影。

章芮樊没在意,回府才得知,章年卿没回来,被衍圣公带回自己府上去了。

同样很迫窘的还有章年卿,一路上,章年卿不断的说,‘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合适吧’,孔明江闷头拉着他只走。章年卿只好闭嘴。

孔明江原本要带他直接去正院,刚进院子,便听下人道,说夫人和冯小姐在用晚膳。见状,便带章年卿避开了。去了西跨院。

冯俏。

章年卿心一跳,不断回头,伸长了脖子去看明间里的小姑娘。正厅灯火通明,隐隐能看到一个鲜绿缠枝的袖口,时不时晃动一下。颜色很鲜嫩,一看就是小姑娘穿的。

转弯时,他终于看清了全貌。冯俏头插珠花,耳间坠着玛瑙,样式简单,举止大方。她抿着唇,笑盈盈的看着外祖母,手里捏着白玉勺子,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汤勺差点打洒在桌子上。

她竟然自己吃饭。

动作真优雅。

章年卿脑中唯二两个念头。

孔明江步伐很大,他不过闪神一小会,便得小步跑着去追。

门外嘈嘈杂杂的,“怎么回事。”孔夫人问身边人。下人立即道,是老爷带着章家的小公子来了。

冯俏好奇的看向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孔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平着嗓音问她:“看什么呢?”

冯俏神情自若,甜甜笑道:“不是说外公和章三哥哥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们进来。”不怵不瞒。

孔夫人了然的笑笑,没有说什么。

西跨院。

孔明江随手指了一个座位,“坐。”章年卿不明所以,照话做了。孔明江背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边找边问他:“和刘俞仁比试了?”

“没有。天德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

孔明江‘恩’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章年卿被看的毛毛的,“孔公,怎么了?”连爷爷也不叫了。

衍圣公终于找好书,扔在桌子上。章年卿瞄了一眼,没看清是什么书。孔明江道:“你倒是稳重,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有人敢拿文墨来侮辱我,我非打上门不可。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压平庸之辈还是绰绰有余。”

章年卿大概这辈子都学不来这份傲气,想了想,老实道:“天德只是觉得那刘大人家的公子有些缺根筋。他们想扬名立天下,不敢找顾莘,不敢刘汝蔓,单单找到我章年卿头上。起先我还以为,是酒馆闲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来仔细一琢磨,只怕那刘俞仁也是个绣花枕头,也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在乡试和会试上耍了花招,却不敢在殿试上和陛下虚伪。”

孔明江眼神鼓励,示意继续。章年卿口干舌燥,这边也不见有杯茶,只好继续道:“后来天德在园子喝酒,仔细留意了一下在场的人,除了几个权贵家的小公子,大多是名士。我便猜想,刘俞仁许是要无缘殿试,却不肯放弃虚名。只好从我这里狠一狠,好显示他是比我这个少年天才还有杰出的大才子。再随便寻了个借口,编个考场失利的理由。名利双收。”

孔明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章年卿先一步道:“可有一点我存疑,我以金榜题名为诱时,刘俞仁并未羞恼。加之孔公您来时刘大人对你的态度,以及您说的那句话。我便懂了,刘俞仁是有把柄在您手上。而找上我,不是因为我年幼学问不扎实好欺负,是因为我是您为俏姐儿新聘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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