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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第二百零四章(1 / 1)

【晋江文学】购买比例低于4o%,48小时后显示正常章节。“呃,没有没有。”章年卿强笑道:“我怎么会不想我爹回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冯承辉没有怀疑。

今夜,注定难眠。

章年卿摸着有些微微泛麻的嘴唇,内心千万不舍。他深知。父亲回京后,他势必得搬回去。

可冯俏还不足十三岁,正是尴尬的年纪。说大,还不能成亲。说小,男女大防却严的不行。以后见面都难。这让他可怎么熬。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开泰二年,春。

章芮樊奉旨秘密进宫,冯承辉私下陪同。两人共乘一轿,掩人耳目。

冯承辉任职文渊阁大学士,被皇上召见并不打眼。两人一路都未惹人注意。

章芮樊打趣道:“冯大人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冯承辉无奈道:“你快别挤兑我了。”

冯承辉的东阁大学士擢升文渊阁大学士的尴尬之处在于,别人都是兵部尚书兼某某大学士,礼部侍郎兼某某大学士。再不济也是翰林院某某兼大学士。

像他这样,光杆大学士。古往今来只此一家。

故而,冯承辉虽身在内阁。却没有什么话语权。五大学士中位列末,不客气的讲。六部尚书的话语权都比他高。

这在前朝,简直闻所未闻。

冯承辉苦不堪言,无处倾诉。他也不求光禄大夫,多少授衔个资善大夫,资政大夫。他的腰杆子也能挺直一些。

陶茹茹这次回来,只带了小女青鸾一个人。章大哥章二哥都在河南留着。开春的时候章二哥订了亲,只等着翻年国孝后成亲。

孔丹依关心的问:“打算在京城办席面,还是在洛阳那边办?”

陶茹茹笑着,叹道:“就在河南吧。我们姻亲家都在那边,京城反倒没什么人了。你若有空,届时也来吃一杯酒。”

孔丹依连连答应,看着陶茹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举手投足间的精气神,都非昔日所比。不禁感叹,她在河南过的到比京城自在。

其实也不难理解,陶金海官任河南巡抚二十余年,虽未朝上再走一步,可一直未擢未贬,也算一分本事。几十年下来,早在河南扎稳根,倘若不是他亲女婿章芮樊回河南当布政使,只怕谁也在那站不稳脚跟。

地方上戏言,‘铁打的金如海,流水的布政使。’便是在指这件事。

这个局面自章芮樊回去后便打破了,翁婿两人一个把持军政,一个把持粮钱,文安武治。俨然成了那一带的土皇帝。

陶茹茹一边是巡抚女儿,一边是布政使夫人。谁敢给她气受,小日子自然过得滋润。

章青鸾今年三岁半,性子十分霸道。大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第一次来冯家也不怕生。院子里跑的风风火火,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追着她。她反而很高兴似的,手舞足蹈,笑得咯咯咯。

跑累了,才跑回来爬到陶茹茹膝盖上,娇声问道:“娘,我外公呢。”

陶茹茹给她擦擦汗,柔声道:“你外公不在这里,青鸾要过几天才能看到外公。”

章青鸾十分不高兴,使着小性子道:“我不要。咱们现在回家。我想外公了。”哇一声哭了,哄都哄不下来。

孔丹依帮着劝,也哄不下来这位小祖宗。陶茹茹满头大汗,尴尬的解释:“在那边被我爹宠坏了。全家上下就她脾气最大。”

说来也是好笑,陶金海平日威风凛凛,再河南地界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最怕的竟然是小外孙女章青鸾。

好不容易用糖安抚下来小女儿,陶茹茹又欣慰又无奈道:“她半岁的时候就在外祖父身边养着,平日只有喂奶给我送回来。连睡觉都是揪着我爹胡子睡的。”

孔丹依若有所思,笑着道:“你爹还是疼爱你。”

此话不假。

陶金海对章青鸾大有点移情别恋的意思,许是这么多年养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精挑细选给女儿选了位好夫婿。谁知女婿升官了,还带着他的宝贝女儿一去不复返十几年。

二十多年来,陶家三个儿子又无一例外生的都是光头小子,只陶茹茹这边得了一个女儿。还是生了三个,才得了这一个宝贝闺女。刚一出生,她三哥就中解元。活脱脱的小福星。

陶金海对青鸾爱怜的不得了,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孔丹依和陶茹茹立场不一样,闻言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小姑子脾气这么霸道,长大怕是个不好相处的。

俏姐儿能不能跟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两说。

再说话,就有几分试探。

孔丹依笑道:“你们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陶茹茹给青鸾擦着口水,道:“还得回去。进京只是受赏,过几天还得回任地上。”

有必要特地为受赏进次京?

孔丹依目露疑惑,思及暗地里进宫的两个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陶茹茹见孔丹依神色不对,忙举起手指:“嘘。”恨的自打嘴巴,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

孔丹依表示明白,正逢章年卿进来请安,话题便被岔过去。

章年卿年方十七,正是男儿最好的年纪。身高挺拔,轩昂七尺,英姿迈往。虽少了几分秀逸文雅,却多了分赫斯之威。

陶茹茹见状,唬了一跳,“你是在翰林院呆了三年,怎么没养出墨香。反而生的像个土匪一样。”

章年卿略微尴尬,孔丹依一直看着章年卿长,到不觉得什么。陶茹茹这么一说,她到真现,章年卿长的越来越英气,也越来越不像个读书人。都说文弱书生,风流才子。

章年卿生的太对不起自己的才华,活脱脱像个舞枪弄棒的小将军。还是戏本子里那种白袍银枪小将,手擎红缨枪,挥马斩敌的感觉。

章年卿被母亲和岳母双双一挤兑,臊的都不知道往哪站。只好沉着脸装严肃。

这么一来,陶茹茹反倒看顺眼了,对着孔丹依连连点头:“这下有几分官威了。”

“娘!”章年卿黑着脸道:“别说这个了。”

陶茹茹好几年没被人顶过嘴了,新奇道:“果然是做官老爷的,脾气这么大。”

章年卿只好拿埋头吃糖的青鸾开涮,凶道:“还吃糖,吃什么吃。牙齿坏了就不吃了。”

章青鸾吓傻了,手里沾满口水的糖咣当掉桌子上。好半天才知道哭,“哇呜呜……”小青鸾趴在母亲怀里,大哭不止:“娘,那个黑乎乎的大个子是谁啊。”

“是你三哥。”陶茹茹被累着脖子,艰难挤出三个字。

章青鸾晴天霹雳,大惊失色道:“不要!我不要他当我三哥。”

屋子里乱糟糟的,章年卿掀帘出去了。

春日薄寒,微风袭面。

冯俏坐在抄手游廊上,章年卿疾步走过去。“俏俏。”

冯俏抬头,脸上挂着泪痕。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闷声道:“天德哥哥,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

冯俏别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爹娘都回京了。”

章年卿艰难道:“我爹娘,的确要在京城住一些时日。”

空中飞过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朝屋檐下飞去。它飞的极低,冯俏都能看清它翅膀上尚未晕腾开的雾水。屋檐下雏鸟叽叽喳喳,嗷嗷待哺,叫声又娇又嫩。听得冯俏心都快要碎了。

章年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刚想说什么。冯俏忽然道:“天德哥哥,你能帮我把那几只鸟捉下来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檐下,章年卿让下人去搬梯子。小厮手脚麻利,很快搬来一架木梯子。在章年卿的指示下,动手搭起来。章年卿伸手晃了晃,把袍角挽起来,别再后腰。

小厮慌张道:“章少爷,你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做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章年卿淡淡道:“帮忙扶着梯子。”

小厮还再试图说服站章年卿,章年卿目光凌然,瞥他一眼。“下去吧。”

小厮不敢再说话,低头道:“小的帮三爷扶着梯子。”

屋檐下枯草干泥,一扯一大片。麻雀在下面掏了一个窝,章年卿探手进去,轻而易举的抓出三四个羽翼未满的小麻雀。

婢女将地上的泥草收拾起来,放在垫着软布的线箩里。章年卿把小雏鸟放在简易的小窝里,递给冯俏。

冯俏接过,一声不吭的抱在怀里。

这时老麻雀又飞回来了,章年卿想了想,趁它进窝的时候,把它揪出来。想着这下小鸟也好养活了。一时不妨,被麻雀猛琢一下。右手不受控制的颤,一直停不下来。到手的麻雀自然也飞走了。

章年卿不动声色的将右手敛在袖子里,颤抖不止。迎上冯俏关切的目光,他笑着张开左手:“没抓到。”

冯俏用手帕拭干净他的掌心,难过道:“你对我这么好,肯定很心疼我。”她噙着泪花看他:“天德哥哥,你舍得走吗。”

章年卿低沉道:“我舍不得你。”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内的案几上正摆着一份墨卷,隐约见左上角铁钩银划一行楷字,钦定第一甲第一名。

屋内气氛紧绷一线,刘府的门客们低眉肃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有人偷偷抬眼看着桌子上的墨卷,确认是原件之后,心中更是胆战。

良久良久,刘宗光终于挤出一句话,“没想到章芮樊这么会教儿子。”

“爹...”刘俞仁刚想说句什么。

刘宗光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劈头盖脸的向刘俞仁脸上砸去,吼道:“你跟着孔明江念了那么多年书,你他娘的就只给我考了一个贡生回来。我不指望你拿状元,也至少考个进士吧,啊!哪怕同进士身。你老子我也好安顿你!”

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刘俞仁,手指在颤抖:“你给我滚,现在!”

刘俞仁脸色惨白,抖着嘴唇。诸多门客想上前为他说几句,刘俞仁抬手拦住,一撩袍,扑通跪下,重重磕头:“孩儿知错。儿子让爹爹操心了,是儿子不对。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刘宗光见他这副样子便心软,目光扫过诸人,现满屋子的谋士门客无一不想为刘俞仁求情的,纵然此刻他在震怒,这些人仍然满目担忧,企图顶着他的怒火死谏,心里忽然就一松。

罢了,这世上有人天生是文曲星,有人天生是孟尝君。本就强求不来什么。

刘宗光抬手三折两卷吗,将章年卿的墨卷扔下去,吩咐道:“送回礼部。”望着窗外雨势渐小,叹道:“黄公说巳时雨停,怎么都巳时一刻了,雨还在下。”

没有人接话。刘宗光也不在意,问儿子:“孔明江手里握着你的把柄,当初你不愿意和冯俏成亲,现在如你所愿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刘俞仁沉默将就,态度坚决:“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爹的第二个办法。”

刘宗光很耐心,反问:“那你想怎么办。”

刘俞仁紧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刘宗光当初在刘俞仁面前摆了两条路:一、娶冯俏。二、杀孔明江。

刘俞仁都不愿意。孔明江孙子辈里的女孩子,就属外孙女冯俏最大。可这个最大的女孩子,都要小他九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而孔明江,他的恩师。他更不愿意杀他。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不敢说视孔明江为父。却也做不到弑亲师,手刃对他有授业解惑之恩的师父。

因这一举动,刘俞仁在席下门客中饱受好评。

刘宗光厉声道:“我可以不杀孔明江,但是儿子,十年后,倘若这朝堂之上真有人能与你一争高下,必是章年卿无疑。你今日把冯俏和冯俏身后的孔家推给你的对手。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此时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刘俞仁目光坦然,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一句也不辩驳。

刘宗光目光微狭,将他的儿子看的明明白白,一语点破他的心事,道:“我知道,你相信孔明江的为人,你也相信他不会讲这件事作为把柄说出去。甚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我,无非是觉得我刘宗光不敢杀孔明江。”

刘俞仁目光微缩,忙低下头,不敢看父亲。

“可是俞仁,你知道孔明江有多么护短吗?他脾气又臭又硬,皇上的情都不领。谁的人情都不肯求,他这一生甚至没有为他儿子谋过一官半职。却为他唯一的女儿满京城的求人。”刘宗光神色微微妒忌,一闪而过,喟然道:“冯承辉这一辈子也就取了一个好媳妇。”

顿了顿,“你想的没错,我的确不敢杀孔明江。不是因为我怕他也不是因为怕皇上怪罪。而是,他是孔氏后人,最嫡亲嫡系那一脉。杀了他,我怕我刘氏子孙,今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在仕途上冒头的。”

刘俞仁抬头时已经满脸是泪,“父亲。您是担忧我日后与章年卿为敌,恩师会为了他的孙女婿而不惜性命将这件事说出来吗?”

刘宗光没有回答,温和的看着儿子。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再问,你不相信吗。

“可是父亲,满朝文武,千万父母官,我大魏朝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您怎么就知道,日后冒尖的会是章年卿,而不是王年卿、李年卿。”刘俞仁近乎哀声:“他不过就是考中了个状元,您怎么就武断的将他列为我日后的劲敌呢。”

“直觉。”刘宗光斩钉截铁道,他的预感很不好:“当初乡试的时候,章年卿突然杀出来,夺了你的名次。我便有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孔明江为张章年卿和冯俏请了亲。再到后来,你将他请进府内。那时候为父便知道,这是你一生的对手。”

名利,女人,劲敌。

通常来说,前两个成为对手的人,在日后很难不成为劲敌。

刘俞仁忍不住道:“这么能算,我又不喜欢冯俏。起码这一项就不成立。”

刘宗光笑笑,没再多为这个问题做解释,道:“你若不想对你恩师下手,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章年卿。”

巳时三刻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露出晴光,地上浅浅的小水滩很快被晒干了。

章年卿身着红袍,戴着高冠状元帽。携新科进士进宫接受传胪唱名。

别看现在他龙骧虎步走的风风光光,器宇轩昂。早上章年卿穿着衣服一出来,便引的哄堂大笑,闹了他一个大红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了。

今日冯俏也被双亲带着去了章府,正厅里早已经坐满章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冯俏一进门,便惹来诸多目光。此番冯俏是以同僚之女的身份过来坐席的,大家虽知她是章家订的小媳妇,顾忌到姑娘家脸皮薄,还算克制,没有在当着冯俏面说什么浑话。

满堂妇人家,各家男人们却都没有来。虽然私下已经公榜,章年卿的状元服都已经送来了。男人们还是得等到金殿传胪后,才能上门祝贺。

皇宫里,宣礼太监唱名完毕后,章年卿带领诸进士叩谢皇恩。章年卿被当场授予翰林院修撰,探花何文芳、榜眼周存礼分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这边礼毕后,章年卿火急火燎又带着进士们去礼部参加琼林宴。

因早上下雨耽搁了时辰,新科三甲都是抱着衣服在礼部附近的同福客栈避雨,怕泥水污了衣裳不方便,三人几乎都是在宫门附近才换的衣服。今年的新科进士大多住在客栈,路远的章年卿也和何榜眼周探花一起出钱,派马车去接了。

巳时一刻过半,雨终于停了。大家赶前赶后,总算没耽误了时辰。

听说,钦天监的人都被判了刑。

大好的日子,却事事不顺,章年卿觉得十分触霉头,心里觉得晦气。

因早上的一顿折腾,大家都没吃什么东西

于是,在宴席上,满朝文武惊骇的看着这一群新科进士狼吞虎咽,大朵快颐。犹如一群流窜的乞丐,八百年没见过饭了。一席饭毕,恍如蝗虫过境。

事后,章年卿知道这件事也很汗颜。他还以为他都够斯文了,没想到...,真是脸面尽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边人的衬托下,他的斯文都几乎称得上优雅了。

宴席后,章年卿带着吃饱喝足的同年们,一齐去了孔庙拜祖先。

去的时候惊喜的现孔明江也在,诸人欣喜若狂,齐声喊道:“衍圣公。”

孔明江摆摆手,“不必拘礼。待会你们还得去国子监刻碑。别在这耽误时辰了。这就随我去参拜孔公吧。”

章年卿眼眶深处微微热泪,知道孔明江是来给自己做脸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只能默默受了。

这么些年,从没有哪届新科状元和进士,是衍圣公带着祭拜孔庙的。

皇上倒是有心让衍圣公将这件事接下来主持,大家都嫌繁琐,没人愿意。所以到孔明江这里就不显特殊了。

如今‘祖父’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章年卿当然明白这里面几分是为他,几分是为冯俏。

去国子监刻碑文的时候就轻松多了,章年卿把皇榜内卷交予督刻,坐着与国子监祭酒等几位大人聊了会,吃了几杯酒,便散了。

章年卿回去的时候,家里宴席已经散了,院子外一股酒菜味,丫鬟小厮们手脚麻利的在收拾。抓着下人一问才知道,客人刚走没多久,只能几家挚交还在这边说话。

章芮樊喝的酩酊大醉,看得出来很是高兴。陶茹茹还在内院陪几位至交夫人,章年卿一踌躇,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迈。

“你穿红的不好看。”

章年卿蓦地抬头,冯俏如空谷幽兰般,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眉眼如画,笑意盈盈的。

“你怎么来了。”章年卿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上前几步,拉着她站在挂着灯笼的走廊处。

冯俏仰头看着他,暖暖融光落在她脸上,肤如凝脂白嫩鲜滑。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下轻轻摇摆,摇摇晃晃的灯笼将冯俏的身影在地上拉扯着。章年卿心一动,声音放柔:“幼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冯俏立即捂着鼻子,嫌弃道:“你喝酒了?”

章年卿一抖袖子,小脸肃然道:“孩儿禀知礼节,从不冒犯。念书便只去晖圣堂一处。从不瞎游乱窜。”

章芮樊瞪了他一眼,莫名老脸臊红。恨铁不成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抖着手腕道:“兔崽子,都敢编排你爹娘了。”没有你爹娘,你现在能长这么大吗!

十四岁的少年目露茫然,糊涂道:“何为编排?是孩儿的哪句话说的不妥当吗。”

身后捧着礼物的小厮噗嗤一笑,小山高的礼物动摇晃,用原本用袖子捂着嘴偷笑,见状赶紧双手扶稳。吃了章年卿一记凌厉的眼神后,眉低眼顺的跟在后面。

章芮樊递拜帖去敲门,如今从一介教书先生升擢至东阁大学士的冯承辉先生,居住的仍是杏儿胡同。

冯承辉看着章芮樊心情复杂,他两人是同科,十八岁他一举夺下魁,春风得意,踏马观花时别提多风光了。

当年章芮樊却落了榜,又接连考了四年,二十三岁才得了个进士身。

可起点高有什么用,比起章芮樊的青云路,冯承辉在官场这一路走的几乎亏心啊。

痛惜扼腕良久,这才正色,细细打量了一番章芮樊儿子——章年卿。

第一个念头,黑。果然如泰山所说,章年卿太黑了,虽不敢和包公类比,却也委实不像个书生。倒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人。

念着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小解元,按下满心不满,勉强露出一笑,和章芮樊寒暄道:“我记得,他头两年在我这里念书的时候还是神姿丰秀般的人儿,怎么孩子养到自己家,却养的这般枯瘦。你啊,对孩子也太不上心了。”

章芮樊赶紧道:“药吃的。实不是我把孩子养的不经心,秋日里孩子病重,眼看就要大比。孩子又要强。药难免用的重了一点,这一病,好是好了。人却变的蜡黄蜡黄的,怎么养都是现在这幅黑黝黝的样子了。我都快愁死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男儿吗,养的跟个小白脸一样有什么好。我看这样就挺好。”拍拍章年卿的肩,佯做满意。

今儿是岳父看女婿的日子,章年卿和冯俏这条姻缘线,是冯俏的外祖父,衍圣公孔明江搭的。俏姐儿今年才九岁,问亲委实过早了一点。孔明江却道,“不赶早不赶晚,赶上好时候便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定亲罢了,又没说让俏姐儿明儿就嫁了。”

冯承辉喏喏称是,在这个老丈人面前一点都说不上话。

衍圣公是虚职,历朝历代为孔子嫡系后裔留下的世裔封号。没什么实权,空拿俸禄而已。

祖上青荫,一千多年下来,孔氏后人还能得到祖宗庇佑。当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现世版。

冯承辉能娶了衍圣公的女儿,还要从他十八岁中了状元那年说起,时年盛行榜下捉婿,冯承辉学问好,人又长的俊。品行端正,身家清白。踏马游街时,一眼被衍圣公相中,叫到府里去,问他愿不愿意娶他的女儿。

冯承辉对孔丹依一见倾心,满心愿意。却拱手道,他不敢私自婚配,要写信问过家中父母才行。

孔明江是灌着儒礼长大的,见状对冯承辉越满意。

后来,冯承辉父母回信附上生辰八字,还寄了一副金镯子,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不过冯承辉在孔明江跟前说不上话倒不是因为家世卑微,娶了贵媳。实在是他的官路太过坎坷崎岖,十八岁中状元,春风得意,进翰林院俢撰。

二十出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人生四大喜,他一下子就占了两个。

后来能沦落到回京教书的地步,还是老丈人费了大力气,将他从一个偏僻的小县拉上来。

因着这份恩,冯承辉在孔明江面前从来大声说一句话,孔明江说什么都不反驳。叹了口气,招手让章年卿过来,问他:“明年下场春闱,你有几分把握。”

章年卿看了眼父亲,反黠道:“我若没有把握,先生是不是就不把女儿嫁给我了。”一笑,两排白牙晃眼。

冯承辉乐了,没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指了指里间,“去吧,你师母有话对你说。”

这是看上的意思了。

章年卿忽然更紧张了。

依家中的长辈指点,里面明面坐的是岳母大人,屏风啊,窗子啊,反正总有一暗处藏着冯先生家的这位小闺女。

不过,听说他的小娘子今年才九岁。还是只知道玩乐的年纪,怕是不会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了。

舒出一口惆怅,提了提神。大步进了屋子。

冯承辉令人温了两杯清酒,招呼着友人喝起来。边喝边聊,冯承辉问:“章兄,现在家中几个儿女?”

“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满三日。”

“哦?可是天德中榜那日生的。”章年卿,字天德。

“正是。也因着此故,给女儿取了青鸾的乳名。青鸾报喜,唉,我这儿子,可比我当年出息的多了。”

一句话说的冯承辉更惆怅了,他至今才得了一个女儿。独苗苗养在膝下,正是百般疼爱的时候。突然心肝宝贝就这么被她外祖父许了出去,冯承辉觉得肉都疼。恨不得没教过这个学生。

冯承辉在京府中学堂教书,闲暇之余还指导了几名学生课业。章年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那时章年卿长的瘦弱白净,个子也不高,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还是个闷嘴葫芦,不喜与人交谈。

冯承辉对他印象并不深刻,掐指一算,章年卿至少在他膝下读了三年书,若是算上中学堂的日子,章年卿在他身边近八年,他对这个孩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想而知,章年卿的存在感有多低。

人比人,气死人。

他中状元的时候,章芮樊还在勤学苦读求功名,一晃二十年,章芮樊从小小的汝宁府同知,一晃成为如今的吏部侍郎。膝下儿女双全,儿子还这般出息。

冯承辉叹了口气,掩下心头的那抹嫉妒。道:“章兄真是好福气,也算熬出头了。”

“唉。”章芮樊摆摆手,“哪里是个头。老三还没娶妻,女儿还在襁褓中,日子还长着呢。”

冯承辉倒想有个儿子让他操心。

闲话不提,章年卿进了里屋之后,便看见笑吟吟的师母,穿着藏青色的褙子,手里牵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方九岁的冯俏。小冯俏穿着粉色袄裙,藏蓝色马面裙,玉濡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孔丹依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人才来吗。想着昨夜丈夫愤懑不平的样子,原以为今天丈夫会好好为难一下。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放进来了。

孔丹依推了推女儿,嬷嬷将冯俏带走。

“你是年哥儿吧。”孔丹依请人坐下。

“学生章年卿,见过师母。”

章年卿一抬头,孔丹依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黑啊。

可父亲挑的人,她又不好说什么。指望着丈夫说两句,冯承辉平日口若悬河,却一到关键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两个屁来。

孔丹依打起精神,试图略过章年卿古铜色的皮肤,勉强笑笑。既然丈夫都把人放进来了。那就说明这孩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怎可拘泥相貌,空落世人俗套。

章年卿约有五尺高,长的倒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一双剑眉英气逼人,温眸如泽一点深意,又透出三分儒雅。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这让孔丹依略微好受些,还好,除了黑点,长的倒是不难看。

“今儿你来虽是给我行的师礼,想必你心中也明白。今日你们跑这一趟,是要和我们结秦晋之好的。幼娘你刚也见了,她还小。便是你们订了亲,她一时半会也是嫁不了的。你长她五岁,你可等的起?”

章年卿撩袍,恭恭敬敬跪下。道:“天德曾立誓,不搏得一番功名,绝不成家。我以和父亲商量明年下考春闱,若顺利的话便是复试殿试。这样最好。若不顺利,又得等三年。”

抬头,目光笃定,“师母,我等的起。我可以等小师妹及笄。”

孔丹依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子,幼娘以后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动听悦耳,孔丹依心被熨的服服帖帖,罢了罢了,只要这孩子没什么恶习,也算一份好姻缘了。

因为一拖再拖,章年卿等的心气浮躁。陶茹茹安慰他,“总不会考不上就是了。”章年卿抓着脑袋,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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