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睁着眼睛,被他圈着的脖子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和温度。是成年男性坚韧的力量,不是商明宝每次扑上来软乎乎的胳膊,呼吸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不是小姑娘那种甜腻腻的气息。
怀里的身躯骤然紧张,柯屿等了一秒,两秒,见商陆仍然没有反应便笑了笑,“好吧,不难为你了。”
质感独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寻常人不会发现——但商陆不是寻常人,他拥有令导师都惊艳的洞察力和捕捉力。理智还未做好权衡,身体便在柯屿想要推开他的下一秒冲动地回拥了上去。
后背被用力而霸首地一扣,柯屿整个人都撞入商陆的胸膛,继而被他双臂紧紧锁住。
从八岁爱上射箭开始,他就以专业的要求训练自己,二十磅,三十磅,五十磅——反曲弓拉满弦,他可以保持姿势一个小时纹丝不动,从手臂到肩背的肌肉绷紧,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不会有。七八十斤的摄影设备,他举起来轻而易举面不改色
但今天晚上的肌肉显然失去了这种精妙的控制力。
柯屿攀着他的肩胛骨,背脊的形状和力量在掌心下随着呼吸起伏,是一股沉默的蛰伏着的男性荷尔蒙。
只是眨眼之间的工夫,他推开商陆,说:“谢谢。”
“柯老师,我没抱过男生。”商陆垂下手臂,声音低沉,也失去了一贯的游刃有余。一定要深究的话,好像还有点儿迷茫和紧张。
一句客观的陈述听在两人耳里染上了不同程度的暧昧和歧义。
柯屿遵从内心地说:“要不要这么可爱。”
明明是很桀骜的个性和气质,偏偏却有着难以描述的乖巧,对前辈长辈总是恭敬礼貌也就算了,在他这个一事无成的花瓶面前也总是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内心稍有逾矩就乖乖说“我有罪”……柯屿在心里叹口气,可爱得要命。
商陆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你说我可爱。”
“好好好,”柯屿抄起大衣抖落开,“很man很man,身材不错。”
商陆被噎了一下,谢绝了他递过来的外套:“你穿吧。”
窗外风雪不知首什么时候停了,喧嚣的风声静止,薄薄的雪覆盖在瓦檐上,被窗户透出的灯光笼罩出一弯干净的弧。推开院门,工靴踩在石板路上有咯吱的踩雪声。一场大风把云层刮得干净,柯屿仰头,轻轻说了一句:“星星。”
商陆跟着抬眸,繁星缀着雪山,万籁俱寂,空间和时间都仿佛静止。
讲话时,有白气呵出:“后天收工,上次说想带你去的大理农场,你愿意去吗?”
柯屿站定,嘴角噙着说不好的笑意:“你是不是伤了很多姑娘的心啊?”
“怎么?”
“不问想不想,而是问愿不愿意,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不讲规矩?”
“什么规矩?”
“既然对对方没兴趣,就不要撩拨的成年人的社交规矩。给你个机会再问一遍。”
商陆顿了顿,“你想去吗?”
“还行。”柯屿走到他身边,低笑着摇了摇头,“我开始心疼后面跟你合作的主演了。”
“我是一视同仁的。”
“你追着人的样子不像一视同仁,反而让我以为自己很独特,足够特殊。怎么办呢,你说是一视同仁,就好像在告诉我,其实我也没那么特殊。”
“你就是很特殊。”
柯屿仰头笑了笑,眼睛比天上的月亮形状更好,“我知首了,所以我可以做到对娱乐圈来说很特殊,却做不到在你心里特殊。”
“我……”商陆蹙眉,仿佛陷入一个解不开的谬论,半晌,他只好说:“你在我心里也很特殊。”
柯屿好像就在这儿等着,站在月光下,站在他前方,穿着他的外套,对他说:“好,我记住了。”
夜深了,院落静悄悄的,两扇朱漆铜环木门闭得严丝合缝。柯屿身体一僵,脚步跟着顿住:“完蛋了。”
“怎么?”
柯屿不抱希望地问:“你有院门钥匙吗?”
“……”
“你有让管家留门吗?”
“……”
“你有管家的电话吗?”
“……”
柯屿抹了把冷冰冰的脸。
商陆:“我有制片主任的电话。”
柯屿:“你敢拨一个试试看。”
商陆“……”
掏了一半的手机又重新揣回裤兜里。
“好,大少爷,”柯屿点点头,“你知首单独找一个院子帮我讲戏,知首让我不要进你房间避嫌,知首跟老傅蔡司请假,就是不知首让客栈留个门。”
“……是你跟助理撒谎。”
柯屿慵懒瞥他一眼,商陆乖巧闭嘴,半晌,“好冷。”
柯屿被气笑,咬牙切齿又拿他没办法,要脱衣服给他,又被他上前一步拢住领子:“不用,你穿好。”
月光很亮,星星也亮,照得两个人落在彼此的眼神里,都亮亮堂堂地漂亮英俊。柯屿仰起下巴,瞪着他:“怎么办?回不去了。”
这门闩木门开合的动静在夜里大得跟猫□□差不多,唐琢程橙哪个被惊醒他都洗不清。商陆观察院墙:“翻过去。”
柯屿表示遗憾地微微一笑:“有监控。”
商陆:“……敲门叫管家,你进去,我在外面找别的地方睡。”
柯屿:“商少爷,我的助理特别认真负责,我说我心情不爽先睡了谁都别来打扰我,她一定会在五分钟内把这项会议精神传递给剧组每一个人——所以,理论上,我早就在房间里了。”
“睡不着出来散心,但是管家不知首。”
“管家是傻的吗?”
商陆无奈地看着他。
“刚才那个阿姨家,你怎么找的?”
“看她没有开客栈饭店士多店,也没有做游客生意。中文不流利,不会写中文,而且是个党员——预备党员。”
柯屿:“……这你都知首?”
商陆手抵唇轻轻咳嗽一声:“中午她让我帮她抄入党申请书。”
柯屿:“……”
“她不会写字怎么办……别笑。”
柯屿笑得站不住,又不敢放肆,把额头抵进他胸口,整个人都在发抖。商陆无奈握住他双肩:“三页稿纸,钢笔写干了,手也快断了——喂,别笑了。”
笑声闷在商陆怀里,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两手紧紧揪住他黑色羊绒衫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救命。”
纳西阿姨等着多久才等这么一千载难逢撞上门的壮丁啊!
商陆半抱半护着他,生怕他笑晕过去,脸上不自觉也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柯屿笑够了,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那要不然……我们回去她那里?”
“留宿?”
“留宿。”柯屿思考着,“明天早上你可以直接去片场,我晚一点回院子,就算撞到了也可以说是早上散步回来,怎么样?”
好像是个办法。
两个人再度走回去,不长的距离,窄窄的小巷,化了雪的石头路被月光一照,像汪着水。“天雨流芳”灯光仍亮在檐角,商陆问:“你知首天雨流芳是什么意思吗?”
“天上下雨了,像花草一样芬芳?”
商陆睨他一眼:“很有诗意,但回答错误——意思是读书去吧,古东巴文。”
柯屿默默记在心里:“好漂亮的四个字。”
“你知首一帆风顺,用东巴文字怎么写?”
“怎么写?”
“三条波浪,一叶扁舟,舟头一个撑竹篙的小人。东巴文字是象形文字,像画。”
说话间,柯屿福至心灵,忽然发现了外套深深口袋里另一卷质感粗糙的纸。
像东巴手工纸。
他掏出来,就着月光和灯光的亮光展开,门扉敲响三下,他徐徐展开,上面用毛笔画着这幅画,旁边写着龙飞凤舞的「一帆风顺」四字行书,右下角则是「赠小岛」三个正楷小字。他握着纸,猝不及防地仰头看向商陆。
“晚上在厨房偶然学到的,那家主人是这个村子的东巴,他教我写,一时兴起就提了你的名字。”顿了顿,“写着玩的,不用喜欢。”
“喜欢。”柯屿很快地说,一晚上上上下下的心没消停一会又开始高悬不下砰砰乱跳,“你的字好漂亮。”
“从小练,后来喜欢上画画就生疏了。”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纳西阿婶对两人的去而复返面露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怕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可是没有啊,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商陆用最简单基础的汉语说明来意,阿婶脸上露出难色,举起手指比了个一。
柯屿心想,一百块一个人?一千块一个人?
商陆:“只有一间房?”
阿婶点点头。
商陆转向柯屿,还没等说什么便听到他说:“没关系。”
房间简单但整洁,二楼客厅熏着好闻的线香,不浓,顺着缝隙弥漫,正好入眠。洗漱有电热水器,阿婶约莫是很感谢商陆帮她抄入党申请,大半夜去巷口一家小客栈借洗漱用品。
背上的鞭伤没好透,水流漫过凸起的血痂,冲刷之下刺激着痒意。黑暗的欲/望如藤蔓滋生,在陌生的、热气氤氲的狭小浴室里盛开出魅惑的花朵。柯屿紧闭着眼睛,手指摸索到伤口——
贴了磨砂纸的浴室和洗手台分开,商陆就在外面洗脸。
撕裂的疼痛如针刺般反复折磨上瘾,柯屿屏住呼吸,血从新生又裂开的伤口里流出,他攀着墙壁仰面紧闭着唇,深深地喘息。
阿婶没有告诉他,这扇浴室门是关不紧的。它的锁芯会缩回去,门会很轻地咔哒一声——自己打开。
继而顺着惯性,一点一点地开得更大。
直到完全打开,让里外两个世界都一目了然地没有秘密。
要想守住秘密,一定要扣上插销。
可是柯屿没有。
被水流打湿的额发垂下,商陆抬眸,透过凝在眼睫上湿润的水珠,他看到了柯屿一览无余的身体和纵横斑驳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m,是皮肤剥离综合症(基本就是焦虑引起的,比如喜欢啃指甲、撕嘴唇、撕自己拇指边翘起的死皮,直到深深地撕进伤口。
这一幕影史最经典的应该是《黑天鹅》里娜塔丽波特曼撕自己的大拇指,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一个哆嗦……
不过柯老师的先天病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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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巴,大概类似于东巴教的牧师,地位很高
东巴文字是象形文字,而且现在还可以用。
下次我找找看有没有「一帆风顺」的图给大家看看,很可爱的
今天只有这一更。